“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一身功名,無處可去。上官家因我而滅,所以我打算去邊關。”
上官星辰苦笑了番,心知,那天路宇塵怎會那麼容易放過他,路家是除了瀛帝外,瀛州最大的官,更是瀛帝的心腹愛卿。幼時就聽說,路家權勢仗人,囂張跋扈,自今朝瀛帝上位後,又開始殺戮成性。
那天茶館一事,上官星辰想過無數結果,要麼攔他不準走,要麼生死一博,或是羞辱一番,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竟一舉滅了上官家。
一堂四十多人,唯他獨活。
他想過報仇,雖然學過武功,但因為身子骨弱的原因,那三腳貓的功夫,自保都難,遑論報仇雪恨?然而,他也心如明鏡,唯有去邊關才能如他所願,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們賦予他的收養,教育之恩,也該得以回報。
他本不是上官家人,他也不知曉自己的身世,然而,自己卻心知肚明,若沒有上官家,他早就曝屍荒野,無人問津了。
問他的人,是他兄長上官淮和兄弟宋子莛,三個人從小玩到大,感情要好。
記得少時年幼無知時,儘玩些有的沒的,他還清楚的記得那年夕陽無限,瀛州安樂,三人剛到酒館偷喝了酒,在回家路上,並肩扶持,歪歪斜斜的晃悠,玩得是不亦樂乎。
醉酒之事早已記不得的,但唯獨不隻是誰說的一句話卻令他記得尤為清晰:“以後,咱們就是‘三瀛俠’!誰都跑不掉!哈哈哈……”
上官星辰想著,心中苦澀一泛,而後又如針紮的疼,再想到分外關照他的父母,頭微低,淚一落,所有情緒都瞞不住了。
宋子莛問道:“什麼時候去?”然而,抬頭一看,卻愣了愣。
上官星辰連拂袖逝去,把淚又強憋了回去,淺笑道:“明日,記得來送我啊。”稍停,又似乎躊躇了會兒,“子莛,那個……你能不能借我點錢,你放心,我不會不還的,到時候我定雙倍奉還!”
宋子莛沒問他要多少,反而對此毫不猶豫的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遞給他:“你覺得那裴將軍會聽你的嗎?”
上官星辰伸手欲接,當看見滿滿的袋子時,還是一愣,想:這些錢該是他存了好久的吧,我這麼拿走,他怎麼辦?手頓在半路,轉手拿起桌上的酒,喝了口。
“我不知道,但我想試試。”雖然總聽說很多人都試過,都說裴將軍是個死腦筋,但他還是想試。
似乎是看出了對方的心思和顧慮,宋子莛心思一轉,道:“拿去吧,給不了太多,家中母親病重,這又不像以前,錢總是花不光,不然,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說的時候滿含笑意,語意中還帶有調侃的意思,上官星辰一聽,沒究其話中的問題,連忙接過,搖頭否認道:“我不要太多,這些就已經很夠了。”他頓了頓,又道:“方才你說嬸嬸重病?也都怪我好久沒去宋府了,她怎麼樣了?”
宋子莛道:“目前很穩定。”
“要不……你再拿點回去?我一個人用不了這麼多,還是嬸嬸的病重要。”
“不是,你怎麼這麼囉嗦,我當然留夠了銀子為母親看病,目前還用不著你,你啊,還是管好你自己罷。”
上官星辰與宋子莛分彆後,便回了上官宅,如作最後的告彆。而那早已燒的破敗不堪:門外牌匾碎落,院落到處血跡,屋內燒過的的空氣令人窒息,家具、花草無一幸免,一片狼藉中儘是彌漫著死寂。
他走到一塊空地,蹲下。然後從胸前掏出一粒桃木種子,放在手心裡望了半天。
上官淮還在的時候,他也最愛桃花了。
隨後他又用手刨開泥土,挖了個小洞,然後將種子放進去,最後再用泥土覆住。最後輕輕拍了拍表麵,輕聲道:“待到瀛州安恙,你迎我歸來可好。”
從此:
種已一棵桃,來年花以迎。一去邊關路,相逢更何時?
第二日,天剛剛破曉。已是上路時刻,上官星辰找到了一輛牛車,放了一大堆牛食的稻草,想著,要是半路上,那牛吵著鬨著要吃東西,他也就不用到處找了。
原還想等會宋子莛,但等了半天也沒等來。
他想,又是這樣,這拖延的毛病還是難改。
最終,也隻好留了一封信給信鴿,搖了搖頭,駕車走了。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但唯獨想不明白的是,裴將軍十五歲開始守城,至今十年,依然兢兢業業,百戰百勝。按理說,這樣一個將軍也該是個明事理的人啊,前兩年先不說,那時還是先帝持政,瀛州還正處繁華時期。可後麵的八年呢?瀛州這麼亂,他又不瞎,為什麼還要守著?
上官星辰正失神的想著,突然感覺眼前一昏,好像什麼有什麼東西蓋住了眼睛。他抬手,將眼前的東西取下,他定睛一看,是一張枯槁的樹葉。
他盯了一會兒,眼底閃過一絲憂傷道:“剛到驚蟄,樹葉怎麼就掉了?”
這邊剛好來了疑問,下一秒,前者疑問突然茅塞頓開。長守邊關將軍當然不可能是瞎子,這個是毋庸置疑的,可若是有人故意設局呢?
方才落下放樹葉倒是提醒了他。
有個詞叫什麼來著——一葉障目,意思是眼睛被一片葉子擋住,比喻被局部和暫時的現象所迷惑,不能認清事物的全貌和本質。
裴將軍可能是如此,這是他目前想的好的方麵。可他為何如此執著?人們都說他是死腦筋,這一問題可能也存在,也可能是其重要推動力。
不過這些也隻是他的一些猜想,事實究竟如何,還是到了邊關才能定論。
前方正有個彎路,上官星辰剛回過神來,牛車差點撞到前方的樹,幸好他及時調頭,這才免遭劫難。
車子又行了一段距離,黃昏時,經過一個村莊,上官星辰想這裡離皇城已經很遠了,這裡就算再亂,也不可能和皇城一樣。腦子裡一瞬閃過一個念頭,他本不想多此一舉,到時候再遇上什麼麻煩,但行了幾個時辰的車,鑒於酌情邊關路程,以至於從早晨到現在什麼東西也沒吃,一路上,迎風而行,也渴得要命。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將車停靠在村口,進村討口水喝。
剛進村裡,找了最近的一家人戶,看見幾個老婦正在談論什麼,他走過去,不失禮儀的道:“麻煩叨擾一下,在下一路舟車勞頓,實在渴得緊,能否在這討碗水喝?”
有個老婦一見,好似像屋內的人喊道:“五湄娘啊,有人到你家來討水喝了!”
“……”
屋內的五湄娘應道:“唉,來啦!”
說罷,沒一會兒,屋內便出來一個貌美的女子,她有這一雙妖豔的狐狸眼,頭上掛飾滿目琳琅,身著華服,與這周遭的一切相比,顯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說,格格不入。
這裝扮,不壓於皇城的官夫人。
上官星辰的心驀然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五湄娘盯著他看了會兒,沒多餘的表情,她淡聲道:“哦,你稍等。”說完,便進了屋,沒一會兒就端了碗水出來,遞給上官星辰。
皇城的官夫人都心高氣傲得很,連讓她們道歉都成難事,遑論給人端茶倒水?看來是他想多了。
放下戒心後,他接過碗:“多謝。”於是,大口喝了起來。
五湄娘道:“這麼晚了,宇塵還沒回來嗎?”
有個老婦便回道:“宇塵啊?沒見著呢。”
當聽到“宇塵”這一字眼時,上官星辰喝水的動作一頓。
宇塵?是路宇塵嗎?那個滅了上官宅,殺了他親人的仇人。
果真是冤家路窄!
然而情緒一激動,他突然被水一嗆,劇烈咳嗽了好幾下。
這時,所有人都一齊望向他。
他連忙故作鎮定,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著把喝完水的碗遞給了五湄娘:“謝謝。”
五湄娘接過後,他又道:“若沒事的話,在下便告辭了。”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如今還未到邊關,還不能與他爭鋒相對,得趁他還沒回來,趕緊離開。
想著,他步子越走越快。
這時的天也臨近夜幕,到了村口,看見掛在兩邊高柱上兩盞燈籠剛被人點亮。腳步一輕,輕功一躍,取下其中一盞後,忙去牽牛車。
結果,好巧不巧的是,不遠處有一個亮光走進。上官星辰心道不好,爬上車,從上麵抓了把稻草喂給牛,把它安撫好,讓它提前做好準備。
去邊關的路,與那人走來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他又不能因為避諱往來時的路回走,不然今天一天的路程豈不枉費?無論那人是不是路宇塵都必要與他擦肩而過。
上官星辰當機立斷,這次並沒有躊躇再三,看來這是鐵了心要過去。他硬著頭皮猛地一拉繩索,車子便向前行駛。
可這畢竟是牛,又不是馬,再加上身後有一輛車,車上還有一大堆牛吃的稻草,以至於,走得不是特彆快。
許是那牛有些靈性,相比之前,有過之而不及,還是有些進步的。
……
可走都走了,哪有回頭的道理?
算了,就破罐子破摔罷。沒準那人不是他呢?或許,天太黑,他看不見我呢?
當人們在身不由己的時候,命,總是不值一提,那時,賭、踐、殘、傷……無話可說。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著,亮著燈的人也向前走著。這時的天已經黑儘,兩盞燈火各亮兩端。
上官星辰屏住呼吸,周遭的一切都安靜的可怕,而那在黑夜裡十分清晰明了的車輪在地麵上滾動的聲音,與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似放大了好幾倍,如同千均巨石壓在他心頭,令他喘不過氣來,頓時感到壓抑十分。
但好在天很黑,他們誰也看不見誰。
擦肩而過之後,正當上官星辰以為,過去就沒事了,然而下一秒,身後卻幽然傳來一個冰冷刺骨的聲音:“這麼著急走什麼?”
上官星辰汗毛聳立,手上拿著的燈籠也似乎被身後的一股寒氣熄滅。他丟了燈,瞥向身後亦是一片漆黑。心一陣犯怵手上的繩索一緊,牛似乎被勒得一驚,車子行駛得更快,在無儘的黑暗中毫無方向的亂竄。
他倏然隱約聽到嘩嘩的流水聲,沒一會,天邊也閃起一道紫電。而後,慌忙的黑夜牛腳被石頭一絆,響起一聲劇烈的聲響,撲通一聲,隻覺身體一懸,沉入河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