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並沒有像孔誌軍想的那樣簡單。投票表決,雖然結果讓他心滿意足,但事物的發展有其自身規律,絕不是家庭權威能夠左右的。
孔誌軍萬萬沒想到,愛美在周五這天,扔下五歲的女兒珊珊,突然失蹤了。
三個女兒中,愛美從小最聽話,最能吃苦,也最膽小。如果說愛淘乾出這種事,孔家上下絕不意外,但愛美在父親明令後不到一周就“頂風作案”,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愛佳,我走了。彆問我去何方,也彆問我理由,我隻是想遠離都市靜一靜。我會照顧好自己,請你們照顧好爸爸。
收到這條短信時,愛佳正在處理公司事務,她立刻撥打愛美的手機,但已不在服務區。掛掉電話,她馬上回了家,將情況向父親作了彙報。
孔誌軍翻箱倒櫃,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包已經過期的香煙,抽了幾口就被嗆出了眼淚。半晌,他指示愛佳,把愛淘叫回來。
但愛淘也關機了。
孔誌軍知道,三個女兒中,目前隻有愛佳靠得住。當然,李曉梅也靠得住,不過她隻關心愛淘的事。
他以軍隊指揮官的姿態先對李曉梅下了死命令:“你,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找到愛淘。現在是下午五點。今晚十二點之前,如果找不到愛淘,你就彆回來了。”
李曉梅嘟囔了幾句,換好衣服出門去了。她對丈夫的軍閥作風早已習慣。當然,如果丈夫沒有這種作風,她對他前妻的兩個女兒,恐怕連裝出來的親熱都不會有。
“爸爸,您彆著急,大姐可能是一時想不通。大姐從小就會照顧人,她不會有事的。”愛佳安慰父親。
等老婆一走,孔誌軍立馬癱倒在沙發上,拿煙的手不停地發抖。
畢竟在部隊多年,不一會兒,他又穩住了情緒,對愛佳下了一道命令:“愛佳,你從小就是被愛美帶著長大的,你們感情最深。現在,你給我把她找回來,無論用什麼方法。”
“爸爸,您沒事吧?”愛佳看了看疲憊的父親,心頭一陣難過。
“去吧,我沒事。”孔誌軍無力地揮了揮手,“保持聯係……”
愛佳下樓,驅車出了小區,徑直往東三環駛去。
正是周末,路上很堵。趁著堵車,愛佳理了理思路。
這幾天,一來公司事多,二來既然父親不同意她與宋時魚來往,她也沒再與他聯係。宋時魚似乎知道這件事,也不與她聯係。
平安夜相親的那五個男人,除了龍舸已經出海,其餘的倒是無一例外地與她聯係過,有的打電話,有的發郵件,有的在□□上給她留言,都想再見麵,但她都客氣地表示,公司這段時間事多,有空一定再約他們見麵。
宋時魚到底長什麼樣?她居然無法在腦海裡形成鮮明的印象。與相親的五個男人比起來,宋時魚就像她公司的那些業務夥伴一樣,沒留下什麼特彆的感覺。
但靜下心來一想,如果平安夜自己不是按照宋時魚的指點,那五個相親的男人,或許一個都不會再與自己聯係,至少,不會五個都對她感興趣;大姐失蹤,宋時魚在聖誕節那天就發現了征兆,肯定她的情感危機不是因為丈夫出了問題,而是她自己遇到了心動的男士。
愛佳當時隻顧懷疑宋時魚的判斷,因為她壓根不相信大姐會有外遇。如果當時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早點與大姐溝通,或許可避免大姐出走這件事。想來想去,愛佳竟毫無辦法,隻得求助宋時魚—雖然父親不讓她與他來往,但父親也說了可以用任何方法尋找大姐。找宋時魚,或許他有主意。
宋時魚還沒下班。私營公司,下班沒個準點兒。他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
今天的宋時魚看上去很疲憊,顯然乾這行並不輕鬆。
“稍坐,我馬上就好。”宋時魚看見她,似乎來了精神。他很快就忙完,移過身來,坐在愛佳旁邊的沙發上:“愛佳,看你的麵色,是出了什麼事吧?”
“大姐失蹤了。”愛佳說,“當然,有可能隻是離家出走。”隨後,她把短信的內容告訴了宋時魚。
宋時魚沉吟半晌,又問了聖誕節後發生的所有情況。愛佳把家庭會議上關於愛美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隻是沒提父親不許自己再與他來往的事。
宋時魚皺起了眉頭:“愛佳你彆急,這事八成是愛美與那個蕭意離私奔了。”
愛佳當然也往這上頭猜過,可是以她對大姐的了解,大姐性情柔弱,斷不敢做出這種事的。
“愛美看似柔弱,但她內心也有剛強的一麵。”宋時魚說,“如果你父親不將她的隱情抖摟出來,也沒下那道死命令,她可能還不至於鋌而走險。彆忘了,愛美是個知識分子,在學校教英語,不怎麼接觸社會,思想相對單純。而這個蕭意離一旦用上非常手段,你大姐很容易就在矛盾交織的當口聽他的。”
“可是,就算他們離開了北京,又會到哪裡去呢?”愛佳說,“這麼冷的天,不是旅遊的季節啊。會不會去海南?”
“有這種可能。”宋時魚說,“不過,她的短信中有一句‘想遠離都市靜一靜’,很可能不是去海南。因為現在的海南島,暖和得很,遊人也多,好像並不安靜。”
愛佳覺得頭都大了。一個人下定決心逃離,就如同小魚遊入大海,想找到那是千難萬難了。彆說是老百姓,就是警察要找人,也得有個線索啊。
“你覺得要不要報案?”愛佳問。
“報案?”宋時魚一愣,“報案可以,但我覺得這種事情,在警察那裡根本就不算什麼,大不了他們登記一下,然後在係統內公告一下愛美的身份證號碼,如果愛美登記住店,還有可能找到她。但是,愛美一向聽你父親的話,這次能把孩子扔下離開,那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絕不是一時衝動,所以恐怕已有防備。”
“那你倒是想個辦法呀。”愛佳有些急了。
宋時魚沉思片刻:“那個叫蕭意離的人,你沒見過?”
“我也是在幾天前的家庭會議上才第一次聽父親說起。”愛佳說,“怎麼,你看不到人,就沒法判斷?”
宋時魚沒有說話。他回到辦公桌前,上網搜索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有關蕭意離的介紹。
蕭意離,原名崔曉生,男,七十年代生於內蒙古武川縣秦長城下,詩人。大學畢業後遊曆全國,其詩作以描寫山川風物和男女情感為主,或狂放,或細膩,被譽為“兩極詩人”。著有《萬卷離愁》《精神騎士》《貧瘠的都市》《那朵雲,飄呀飄》等詩集。
宋時魚邊看邊念給愛佳聽。末了,他說:“你不用再想了,愛美一定是跟著這個‘兩極詩人’到內蒙古去了。正好明天是周末,我陪你去一趟內蒙古吧,一定能把她找回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愛佳不解。
“因為他是‘兩極詩人’,喜歡乾這種極端的事。”宋時魚笑道,“愛美的短信中說要‘靜一靜’,這北國冰封雪凍的,我看,想不‘靜’都難。”
“就算大姐跟這個詩人去了他的家鄉,但武川縣也不小,怎麼找得到?”
“找到秦長城,就找到他們了。”宋時魚說,“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就乘飛機到呼和浩特。我估計,他們多半會坐火車,咱們乘九點多那一班,十點多到。或許,與他們能同期到達。”
“萬一咱們猜錯了呢?”
“那就當旅遊一次好了。”
正如宋時魚所料,此時的孔愛美,正在火車上與蕭意離啃方便麵。
蕭意離瘦高個子,長頭發,大胡子,眼角已有刀刻般的幾道皺紋,但眼神卻有一種憂鬱的透亮。這個詩人為愛美泡好麵,坐在她對麵的鋪位上。他倆都是下鋪。這個臥鋪包間,隻有她和詩人兩個人。車是慢車,臥鋪車廂空著許多鋪位。
“愛美,要做飛翔的雄鷹,就必須忘記溫暖的巢穴。”詩人蕭意離說,“大漠的壯美是因為飛揚的風沙,大海的寬廣是因為無垠的浪花。想做騎士和水手,就必須放得下。”
“我知道。”愛美說,“可是,我還是放心不下珊珊……”
“珊珊有她的爸爸,有她的外公外婆,還有疼她的奶奶,你不用擔心。”詩人說,“你一直渴望遠走天涯,就真正走一回吧。人生不要有太多牽掛,否則隻能將自己的夢想埋葬。”
“可是,天涯在哪裡?”愛美有些茫然。
“天涯在你的心裡,”詩人說,“但心中有天涯,沒有腳步的丈量,天涯隻能是虛幻。當你的足跡踏遍心中的土地,你就找到了心靈的故鄉。”
“意離,我相信你。”愛美溫柔地看著他,“我放棄了一切,就是因為想領略一回夢中的風景。”
“謝謝你,”詩人蹲在她麵前,緩緩地牽過她的手,摸著他胡子拉碴的臉,“愛美,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我奔跑了很多年,終於找到了你。我知道,我不能給你安逸的都市生活,因為我是一名騎士,我必須在廣袤的原野上才能找到最原始的生命律動。但是,我會真心疼你!我要用我全部的精神和力量,讓你感覺到沒有任何羈絆的生活,才是人生中最美麗的事。”
“我相信。”愛美看著詩人虔誠的眼神,心在融化。
類似的話語,她在十五歲時就夢想著有一天,能有一個男人親口對她訴說。可是,等了這麼多年,這個男人才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