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幾近絕種的愛戀 :詩人與淑女……(1 / 1)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愛美與丈夫許重就沒了共同語言。老實說,他們結合的時候就幾乎沒有共同語言,有的隻是一種相敬如賓的感覺。愛美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父親又不能時常在她身邊,加之還要照顧妹妹愛佳,她變得少年老成,敏感堅強,任勞任怨。結婚後,婆婆對她非常苛刻,橫挑鼻子豎挑眼,她倍感壓抑,卻又無力反抗。

一般情況下,化解婆家的矛盾,娘家是大後方。但愛美與後媽李曉梅終究不是親母女,父親又一邊倒地偏向婆婆,認為做兒媳的就得聽婆婆招呼,根本不聽她的苦衷。而許重少年喪父,由母親一手拉扯大,簡直有些愚孝,因此愛美是有苦無處傾訴,隻得忍氣吞聲,任憑婆婆數落。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英文老師的愛美選擇了閱讀,古今中外的書籍,都找來讀。後來,為鞏固自己的詞彙,她瘋狂地喜歡上了英文原版名著,漸漸深陷在那種浪漫的愛情幻想中,覺得自己可悲極了。

許重是個不苟言笑、工作起來就忘了一切的人。起初,兩人還有時間出雙入對,自從許重辭職創業後,這種機會幾近於零。愛美是個安靜的人,也不怪許重對她的冷淡,樂得清淨。除了教學,她便一頭紮進書裡,自顧自地遨遊在虛幻的小說世界中。

那是一個周末,學校的一位女老師約她到後海吃飯。這位女老師名叫江玲,是個詩歌愛好者,擔任一個網絡文學社區的論壇版主,經常到論壇裡發表順口溜似的歪詩。江玲年屆三十,離異後單身,喜歡約詩友見麵,對上眼的就做一回露水夫妻,活得逍遙自在。

那天的後海,秋天的腳步剛剛到來。

江玲約的人是兩男一女,蕭意離就在其中。

愛美不太習慣與陌生人交流,隻是坐在那兒,禮節性地微笑,並不插話。這幾位詩友時而高談闊論,時而長籲短歎,讓愛美覺得頗有意思。

女人獨有的直覺,讓她感覺到蕭意離的目光總是追隨著自己—即使他側身對著她,但他的目光仍然會轉向她。目光當然不會轉彎,然而當一個人注意另一個人時,餘光裡那種刻意的熱烈就會延伸過來。

時間一長,愛美也留意到這個蓄著披肩長發、留著蓬亂胡須的高個男人。他說不上帥,但麵容棱角分明,有種飽經風霜的倦怠,眼神裡是看透塵世的憂鬱。愛美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詞:牧馬人。

也許是蕭意離接近原始的樸直形象喚醒了愛美親近自然的渴望,也許是愛美在家庭的壓抑氛圍中急切地想尋求解脫,總之,那次邂逅讓她的心底泛起了漣漪。蕭意離的出現,像一粒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麵,讓愛美的心湖微瀾四起。

之後蕭意離不停地約她。起初,她還刻意推托,但後來,她終於架不住這個詩人執著的追逐。特彆是,他親筆寫下的一首首詩歌,從吟物傷懷的抒情,到如遇知音的傾慕,再到肝腸寸斷的思念,加劇了她心湖的蕩漾。

這種追求是傳統的、含蓄的,恰如經典名著裡那些美好的愛情,是愛美一直以來的幻想。詩人在北京隻是暫住,他暢遊各地,用書信表達著對她的思念,同時將山川風物與愛美相互映照,讓愛美深醉其中。詩人覺得,愛美不屬於都市,她是屬於自然的。詩人將浪跡天涯寫進詩裡,將為伊消得人憔悴寫進詩裡,一字一句地向她傳遞著那種幾近絕種的愛戀……

平安夜這個西方節日,對於現代都市男女而言,是一個可以瘋狂放縱的借口。但對於愛美,這個節日沒有任何意思。因為,詩人好久沒有來信了。詩人除了偶爾用網絡發表詩歌,拒絕用手機,拒絕用DV,拒絕用相機。這些高科技物件,被詩人看成是一種災難。詩人不喜歡都市,但愛極了都市裡壓抑地生活著的愛美。

許重當然不記得這個愛美喜歡的西方節日,珊珊早早就被奶奶接回了家。那天,愛美打電話給愛佳,想約她吃個飯,但得到的消息卻是她要相親。愛美頓時覺得沒意思透了。婚姻的圍牆內很冷,如果還有一點熱度,就是因為珊珊。不過,五歲的珊珊似乎已經被寵她的奶奶完全收買了,不再像以前那樣黏她。家裡的房子,四室兩廳,很大,但她覺得那就是一座冰冷的墳墓。她不願回去。

在學校的辦公室熬到天黑,她才頭腦昏沉地出了門。偌大的校園,補課的學生們早就不見了蹤影,老師們更是一下班就收工了,隻有看大門的老大爺坐在傳達室裡,捏著個驢肉火燒,就著二鍋頭,邊哼邊吃邊喝,悠然自得。愛美向他打了個招呼,獨自出了校門。她心想,這老大爺獨身一人,無牽無掛,活得倒挺自在……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愛美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思忖著如何度過這個可怕的夜晚。突然,斜刺裡衝過來一個男人,手捧一束火紅的玫瑰,擋在她的麵前。愛美一驚,隨即發出了呼聲:“……是你!”

來人正是蕭意離。

詩人黑紅的臉膛,在漫天大雪裡顯露出壁爐般的溫暖;那一束玫瑰,就像冬天裡的火把,在她的眸子裡熱烈地跳躍。愛美一瞬間醉了。

這一夜,愛美體會到了人生中最難忘的片段。詩人找了個酒吧,用極富哲理而又浪漫的語言,向她講述自己的傳奇經曆。愛美小時候在湘西老家,後來隨軍,生活空間極其狹小。詩人所說的,全都是新鮮事物,全都令她心馳神往。

直到午夜來臨,詩人仍然意猶未儘。愛美生性保守,從不在外過夜,於是她向詩人辭彆。詩人送她回了她住的小區,再去找招待所住宿。

愛美推開家門,家裡很冷。不是暖氣不燙,而是沒有溫情。珊珊已經和奶奶睡了。

她把燈關了,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意全無。家,本來是溫暖的地方,但愛美覺得這個家,已經變成了牢籠。

突然,門響了。丈夫許重打開燈,帶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進來了。

“喲,你也在家?”丈夫噴著酒氣,對愛美說,“介紹你認識一下,這是我生意上的夥伴,唐小姐。”

愛美在極度的震驚中,強忍著怒氣,冷冷地說:“什麼生意夥伴?是小三吧?”

“我是占老三,但我並不小了。”那妖豔的女人咯咯笑道,“許總,你不是說沒人在家嗎?”

“生活常有意外發生。”許重陰陽怪氣地說。

“許重,不用你逼,我走就是!”愛美氣鼓鼓地站起來,沒再說話,拎包甩門出去了。

回到娘家,父母已經睡了。她有娘家的鑰匙,便徑直前往愛佳的房間。

這個二妹,平時雖然大大咧咧,但關鍵時候特能把得住。然而她沒想到,二妹的建議,居然是要她找什麼“試離婚公司”……

當宋時魚一語道破她另有“心動的男士”時,她震驚了。蕭意離是她心動的男士嗎?說實話,她跟詩人連擁抱都沒有過。詩人隻是在用至純至真的精神之愛向她展示,這個浮躁的社會裡,仍有像他這樣的人……

在父親召開家庭會議以後,愛美著實被父親的嚴厲嚇著了。她開始刻意躲避詩人的追逐。可是,她越是躲避,詩人的追求就越是強烈。

詩人竟然又到學校去找她,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買了束鮮花,怔怔地站在學校門口,準備等到她下班。

愛美從窗口瞥見,頓時嚇壞了,趕緊跑出去,把他拉到一個偏僻處,壓低了聲音說:“你是要逼我自殺嗎?大白天的,你一個大男人,站在那兒太顯眼了,讓我在學校怎麼做人?我是有丈夫的人啊,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可我無法克製對你的思念。”詩人囁嚅著,“我見不到你,就無法睡覺吃飯,無法思考,無法活下去!”

愛美看著他紅紅的眼珠,心被絞動著。詩人清瘦的身軀此時顯得更加單薄。她絲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慕,因為男女之間的微妙感覺,隻有當事人才能觸及那種細微的顫動,如同隻有空氣才能感知蝶翼的振蕩一樣。

“可是,我有家庭,有孩子……”愛美幾乎是哀求他,“你還是繼續去遊曆四方吧……意離,真的,我隻是個普通的老師,一個俗人,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好嗎?我求你了!”

詩人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嘴唇翕動,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愛美走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影將詩人的目光拖成了一道久久不散的航跡。

然而,接下來的事,讓愛美始料未及—詩人果然沒再騷擾她,但他采取了一種最原始的求愛辦法。

第二天,豔陽高照。愛美起床後,拉開窗簾,就看到一個人,站在她家小區圍欄外的空地上。他站得很直,像一個恪儘職守的哨兵。詩人以標槍般的姿勢宣告他堅貞不移的忠誠。

愛美心頭湧起感動、擔心、內疚、害怕交織的複雜情感。但她還是果斷地將窗簾拉上了。

第三天,大風。愛美是被北風拍打窗戶的聲音驚醒的。許重已經不與她同室居住,珊珊喜歡與奶奶睡,她又恢複了單身時代的生活。窗外還有些黑。她的神經被一種隱約的感覺牽引,拉開窗簾,她果然看見詩人還站在昨天站的地方,北風正掀動他並不厚實的大衣,讓人擔心他隨時都會被風刮走。愛美不忍看,但又忍不住想看。她覺得隻有在小說裡,才有這種傻傻的情人。

第四天,大雪。天還沒亮,愛美就醒了。她是被凍醒的,儘管屋裡有暖氣,但寒意似乎從牆縫中不斷地滲進來。她披衣起床,下意識地輕拉窗簾。窗外微亮,在那個固定的位置,詩人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那裡。與以前不同的是,這顆釘子是白色的,已經與天地萬物融合在一起。

淚水漫上愛美的眼眶。如果說前兩次她還有所顧忌:父親、珊珊、許重、婆婆、工作……這一次,這顆“雪釘”已經釘得她的心口發疼。她穿衣下樓,一步一步向詩人走去……

詩人沒有動。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凍僵,但他的眼神是明亮的。

最亮的眼神,是凝視心愛的情人的眼神。如果還有淚珠滾落,那麼,這種被清潔過的眼神,比星星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