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無雲。
謠言的陽光曬在地麵上, 看久了讓人有些眼花。
周以恒抖了抖手指夾著的煙,重重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 看周以臣麵容有些模糊, 有些陌生。
“這兩年調去天府, 還習慣嗎?”
“適應了。”
周以臣低著頭, 手指靈活轉著一根香煙。
“不出意外, 年後能再升一級。”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震得周以恒回不過神來。
他回憶,調職時弟弟剛升過一級吧。
“挺好, 比我都高了。”
周以恒被煙嗆了下,一陣咳嗽, 好一會才緩過來, 再抬頭,眼神變了。
周以臣第一次瞧見大哥眼裡頭有自己的身影。
“恩,我不在家, 爬得越高越能替木木嚇住人。”
“她?她不欺負彆人就好。”周以恒記憶裡頭, 雲木香就是個不吃虧的性子,“沒看剛剛把你大嫂都反駁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她有理。”
“……”
“我不在家, 欺負他們娘倆的多了去。”
“……這麼擔心, 不如讓木木隨軍。”
“大哥你變了,你以前肯定會關心木木受誰欺負。”
周以恒一愣,無奈地笑, “不敢嘍, 你說我變了,你大嫂那性子才叫變,三句話沒說到一起就要吵,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火氣。”
海島上沒個能說真心話的。
唯一能說的羅誌雲, 現在總是一開口就吵。
這會對著親弟弟,周以恒可算找到機會使勁倒倒肚子裡的酸水。
“說孩子多做飯麻煩,那我心疼她,去食堂打飯,打回來,她又給氣哭了說我不會過日子,那怎麼辦?總不能我丟下任務訓練,一日三餐回家幫她做飯吧,這不現實。”
“開始我休息,出去散散心,她說我躲懶不帶孩子,後來休息帶孩子一起出去想讓她在家輕鬆一點,她又說我把一家子的活丟給她,就知道帶孩子玩兒,我帶不帶都是錯。”
“以前談對象那會,我送給禮物她能開心好幾天,現在呢,送她一瓶雪花膏,就覺得我嫌棄她人老珠黃,我是真的累。”
“來之前,因為她跟鄰居吵架,吵到最後打了起來,害我被政委找到談話通報批評,讓我多注意提升家屬素質。”
“我這假期,都是她打來的,誰知道回家還是不安分,又抓著木木鬨,以臣,你跟木木說,你嫂子她不是針對她,她就是最近心情不太好,讓她擔待。”
周以恒聲音乾啞,丟掉煙頭踩滅,腳尖用力擰了兩下。
周以臣問,“大嫂為什麼打架?”
“?”
周以恒張了張嘴,腦子混成一團漿糊。
“能為什麼?女人在一塊兩句說不到一起,就容易吵起來,吵不過就動手。”
“你都快把大嫂形容成潑婦,大嫂和你同學,好歹是個高中生。”
“所以說她變了,倒是這次回來見著木木還跟以前一樣,這次回來我想把他們母子幾個留在家裡。”周以恒看眼弟弟。
“給我打預防針呢。”周以臣停下轉煙的手,“留不留你們夫妻商量,家是我家,也是你們家。”
周以臣正視大哥,“木木脾氣不好,爸媽和我嶽父嶽母慣出來的,你讓大嫂多擔待。”
他原話還回去。
周以臣感覺到壓力,看過去的眼神十分複雜。
“我會約束她,木木那……”
“木木很忙。”
周以恒接下來兩天切實地感覺到這話不假。
學校為迎接元旦,雲木香早出晚歸一直很忙碌。
不過她再忙,家裡也兼顧的很好。
見麵當天晚上,送三個孩子的東西就拿了出來。
金金的是身新棉襖,特意同學校老師那淘換的布票,棉花票。
林林的是件套頭毛衣,藏藍色8字花紋,托學校老師,用了一天織出來的,等以後小了,冒險拆開還能重打。
燚燚太小,正好有位老師愛人在奶粉廠上班,私下換了幾斤嬰幼兒奶粉,專門給孩子喝的。
雲木香就看到她大嫂當場黑了臉。
周母高高興興,難得沒擠兌羅誌雲,隻是讓周以恒現場掏了錢給淼淼。
雲木香私下偷偷跟兒子要來,一看,整張大團結。
她當時就跟周以臣說:“等著敲,大哥大嫂晚上肯定要吵架。”
周以臣故意說:“那錢還回去?”
“為什麼要還?我工業票的換得布票和棉花票,毛線和奶粉還托了人情,前前後後我花的可不止十塊錢。”她往誇張了去,“我收得問心無愧。”
周以臣似笑非笑。
雲木香把錢塞進抽屜裡,猛一關,撲著捂住周以臣的嘴巴不準他笑。
隔牆偷聽,一為錢,二為屋子。
雲木香聽著糟心,戳著周以臣說:“明天你就彆跟我去學校,留在家裡幫媽媽把雜物間收拾收拾。”
誰知道沒等到隔天收拾。
當晚吵一半,周以恒把隔壁房間留給母子四個,自己抱著原本要加進房間的行軍床,去睡了雜貨間。
禮物成了催化劑,雲木香不想忙完回家還要看到羅誌雲這張喪氣臉,直接搬回娘家住。
明明也就一牆之隔。
瞬間世界都清靜下來。
等到元旦這一天,雲木香早起洗漱,看到桃花嬸子拉著鍛煉的東永亮在說話,覺得十分新奇。
“桃花嬸,這一大早來給我哥哥說對象呀。”雲木香打趣。
桃花嬸子沒好氣地看一眼,“還介紹呢,上次那麼一鬨,回去後那一家子把我數落半天,可不敢給你哥再介紹,沉香眼光也太高了,畫眉那麼板正的姑娘都沒看上,這不,我看和小東就很合適。”
雲木香詫異地看向東永亮,“你還是單身?!”
看著明顯比周以臣還大呀!
東永亮羞澀地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輕嗯,“我打小是孤兒,部隊少兒班養大的,好多人相不中我。”
“那是她們沒本事,交給嬸兒,保準你離開的時候帶著媳婦走!”
“……嬸兒,你真要介紹畫眉?”
那可不是個安分的,東永亮可受不住。
好歹是愛人戰友,雲木香擋住桃花嬸子,“這是我們以臣自家兄弟,我已經有合適介紹的人。”
“誰?”桃花嬸子根本不信。
“我學校同事,具體我不說,嬸兒,咱們媒婆這一行是不是還講究手裡優質青年,這可不能隨便告訴彆人。”
桃花嬸子抬手點點她。
“你就是瞎搞,行吧行吧,你們年輕人玩兒吧。”
桃花嬸子才不信雲木香能辦成這事。
真當說媒是好說的。
桃花嬸子走了。
雲木香轉身,就看到東永亮整張臉,耳朵連脖子都紅成一片。
這也太容易害羞了。
“想不想找對象?嫂子給你介紹。”
孤兒確實是相親市場上最差的那一批人,基本沒人選。
有父有母的二婚都比孤兒吃香。
我國是個人情社會,孤兒天生弱勢。
但東永亮有他的優勢,他是一名軍人。
“小亮,你現在什麼級彆?多大?隨軍能分房子嗎?”
東永亮下意識回答,“報告!我現在是副連長,二十五歲,入伍二十年,能分房。”
“哎?不是副營以上才能分。”
“還有規定,入伍十五年的兵,也能打報告申請家屬隨軍分房。”
隻不過入伍十五年以上還沒到副營級彆的,基本再熬幾年就會被勸轉業。
唉,他相親不成的另一個原因。
他二十五歲,還隻是個小班長,副連也不是升上來的,是部隊配給團長的勤務兵,基本都是副連級彆。
他被周團挑中成為勤務兵,才給了個副連位置。
上火車前,還聽人私下說,周團會挑他,就是因為不耽誤訓練,因為周團的傷,部隊就是想找個照顧的人,加上他有點傻。
東永亮覺得私下說這些話的人才傻。
就是嫉妒他成功上位!
“想什麼呢,樂成這樣。”
雲木香盯著眼前這個說一半突然傻笑出聲的大高個。
東永亮對上雲木香含笑的眼,小臉騰一下紅得更厲害。
“雲、雲老師,你不用給我介紹對象,我我我……”
“你什麼。”
周以臣端著籃子,上頭蓋了一層粗布。
雲木香掀開一角,“今天包子什麼餡啊。”
“豬肉大蔥,你們說什麼他那張黑臉紅成這樣。”
“說對象,老公,你說我給小亮介紹個對象怎麼樣?”
她辦公室裡還真有一個合適的。
不過不是老師,是行政那邊的臨時工,不知道會不會介意。
周以臣不予置否,看眼茶杯和牙刷。
“趕緊刷牙,不用操心他,他有喜歡的人。”
“哦~”
雲木香眼睛亮晶晶的,很想聽八卦。
東永亮臉快要爆炸,這地方是待不下去,扭頭進屋。
“等等,把早飯端進去。”周以臣遞給他。
“哦。”
東永亮機械地回來,抱著籃子,再機械地離開。
“噗嗤。”雲木香攔住周以臣,“他喜歡的是誰呀?什麼樣子的,對方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
周以臣看她還在磨蹭,抽出牙刷,“張嘴。”
“你們一個部隊的不知道?”雲木香齜起牙,認真盯著他。
“他那天自己出去逛撞見的,不知道人家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在哪裡,有沒有對象,隻知道自己喜歡上了。”
“噗——”
雲木香幸好頭及時歪掉,才沒噴周以臣一臉。
“嘖嘖,嘖嘖,你激動什麼。”
手指捏著下巴,把臉板正。
“驚訝呀!”
雲木香聲音含糊不清,嫌棄周以臣動作太慢,拿下牙刷自己快速兩下,便走到牆角邊的下水旁吐掉。
周以臣走到盆架子旁,往盆裡兌上熱水。
“你要真有合適的,倒是可以介紹,街上遇見的那個太不靠譜。”
“那今天讓他一起去學校,先遠遠見一見。”
東永亮不能再裝傻,“周團,我昨天申請,再出去逛逛,你答應了。”
周以臣側頭看他一眼,“那就下次有機會再見,今天你自己去玩兒。”
“謝謝周團!”
雲木香放下杯子,扯下毛巾丟水盆裡,就見東永亮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她仰頭故意問,“你出門嗎?”
“出。”
抬起手彈了下,落她一臉水。
“趕緊洗。”
“呀,你討厭死啦。”
雲木香反彈回去,淼淼被外婆從床上挖起來,出房間就看到爸爸媽媽在玩兒水,興高采烈地就衝過來。
踮起腳尖。
小手一伸。
嘩啦!
“媽媽!下雨啦。”
“混、蛋!你、要、挨、揍、了!”
雲沉香下樓,瞧見客廳一地水,還有圍著茶幾追著轉著的一大一小,默默倒回二樓。
白仙:“唧唧?”
雲沉香:“客廳正下雨,再把我淋感冒。”
……
“歐呦,一家子猢猻,是想造反哦。”
雲母皺著眉頭,一隻手摸女兒,一隻手摸外孫。
“看,衣服都濕了,乖寶你病才好幾天?淼淼你忘記上次紮針?”
雲木香:“……”
淼淼:“……”
“去屋裡把濕衣服給換掉。”
“哦。”雲木香揪著兒子衣領要往家走,剛動就被攔住。
雲母抓著外孫,“以臣,你盯著乖寶去換。”
“媽!我又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你跟個五歲的玩兒水。”
“……”
雲木香無話可說,低頭瞪一眼罪魁禍首,哼著扭頭回房間換衣服。
其實就最外麵一層。隻頭發要用乾毛巾重新擦擦。
於是,家裡其他人吃早飯時。
雲木香和淼淼坐在沙發上,一人拿著一條毛巾往對方頭上胡嚕。
倆人小眼神都情不自禁地飄向飯桌。
淼淼說:“媽媽,爸爸吃的那是什麼呀,怎麼感覺好香啊。”
雲木香:“那?就普普通通的年糕,媽媽告訴你,一點都不好吃,像吃橡皮一樣。”
淼淼又問:“那舅舅也在吃橡皮嗎?”
雲木香拿毛巾蓋住他眼睛,“你舅舅吃的那是藥,治病的藥!小孩子不能吃。”
雲沉香猛地咳出聲,捂著嘴淚眼婆娑地看向妹妹。
“彆擦了,吃飯吧,你今天作為帶隊老師,是不是要早點到。”
“哼!家裡你說的又不算。”
雲母無語,“我攔著你吃啦。”
“你剛剛凶我,不請我我不去!”雲木香擺弄著淼淼,“兒子,媽媽今天教你,做人要有骨氣!”
“媽媽我想去!”
頭一低,人就溜到餐桌旁的外婆懷抱裡。
“……叛徒!”
“大骨氣,張嘴。”周以臣端著碗遞到麵前。
雲木香眯著眼看一下。
“我沒用過。”
“給你個機會!”雲木香立馬笑著把毛巾丟到一旁去。
雲母看她女兒囂張那樣,簡直沒眼看。
“小祖宗,趕緊吃飯,都涼了。”
雲木香推著周以臣回餐桌,才瞧見父親不在。
“爸爸呢?”
“你爸昨天臨時加班,病房裡有人發病,救了半夜才救回來,還在睡。”
“哦。”
“你腳怎麼樣?傷了還忙,學校就不能換個人,你們學校不是有好幾個音樂老師。”
“小學就兩個,另外那個病得比我還嚴重,重感冒已經說不出話來。”
雲木香揪著包子,把肉餡掏給周以臣,吃浸潤了油汁的暄軟包子皮。
“媽,那你今天還去學校看我表演嗎?”
“外婆你來看淼淼!”淼淼抓著外婆,用他小勺子去偷爸爸碗裡的肉餡。
周以臣用筷子壓住,重新拿了個包子,把肉餡掏給他,包子皮分一半給雲木香。
想阻攔的雲木香看在半個包子皮的份上。
雲母搖搖頭,“你爸今天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你們去吧,下午要趕得及,我去看看。”
“哥?”雲木香問。
“我……”
“他不去,乖寶你玩兒你的,讓你哥哥在家陪我。”
雲木香看眼雲沉香,這就是你說得想辦法?
還不是沒說服母親。
“行,那就我們自己去。”
雲木香吃完飯,才想起來樂器都在隔壁。
“老公,你去幫我把手風琴、葫蘆絲、口琴和腰鼓帶上,我已經裝好了,就在房間衣櫃旁邊掛著。”
“我去看看。”
周以臣過去,雲母在收拾桌子,雲木香蹲在兒子麵前,給他重新係紅領巾。
說起來,周以臣好像還沒發現他的衣服被二次創造。
“木木。”
雲沉香吃完飯沒回二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說,淼淼,去看看爸爸。”
“淼淼不能聽?”
“想不想帶小黃去學校?”
“!”
淼淼立刻激動到蹦起來。
“我去找爸爸,舅舅你跟媽媽說小秘密我不偷聽,誰都不說,大伯娘欺負媽媽,媽媽不讓說我都沒說。”
“什麼呀?”
雲木香震驚,這又是哪兒回事啊。
“淼淼不說。”
淼淼跑了,戴著鮮豔的紅領巾。
雲木香扭頭,對上雲沉香平靜的雙眼。
“不準這樣看我,我從來不受氣,你到底想說什麼,趕快。”雲木香催促。
雲沉香雙手插兜。收回神。
“仔細算兩件,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先知道哪一個?”
“……你可以不說。”
賣什麼關子。
雲木香轉身就要走。
“好消息,有人想算計你被我提前知道。”
“壞消息,你知道了也拿人家沒辦法。”
雲木香停下腳步。
你在說些什麼?!
雲沉香察覺到妹妹情緒波動,看了眼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補充道。
“你有個同事姓謝,他家裡出事需要周叔幫忙,對方在和你套近乎。”
“哦。”
姓謝的同事,那就一個小謝老師。
小謝老師家裡出事,有跡可循。
跟她套近乎是不是錯了?
就韓同誌那事,倆人關係就直降冰點。
難道說,是先得罪,再借著賠罪的名義光明正大討好!
嘶,那還真像是沉香說得那樣,拿對方沒辦法。
不過,“也好解決,他在我這達不到目的,就注定失敗。”
主動權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