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臣?”
周以臣抱著兒子轉身, 看向推著自行車的高老大,掃一眼後座低頭的女人
“恩,休假。”
“儂好久沒見。”高老大笑彎眼睛,逗了逗淼淼, “儂爸爸回來開心伐。”
淼淼坐在周以臣胳膊上, 踢著小腳搖頭。
“錯啦錯啦,是……唔唔唔!”
他眨了眨眼, 扯了扯捂住他嘴巴的胳膊, 沒扯動。
淼淼:“?”
周以臣衝高老大扯出個寡淡的笑,“高大哥今天沒上班。”
雲木香偷偷扯了扯衣擺製止他。
沒看到人家夫妻兩個臉色不好看。
高老大歎口氣, “剛從醫院回來。”
後座他愛人, 李玉梅則伸手衝著腰間軟肉擰了一下。
“又不是什麼好消息,見人就說, 趕緊回家, 外頭冷死個人, 你還說說說,想凍死我呀。”
“你發什麼瘋。”
高老大疼得倒吸一口氣, 空出一隻手揉了揉腰。
雲木香不自覺看向周以臣,摸了摸他的外套。
“就一點夾棉,你冷不冷啊。”
“你摸摸我手。”
周以臣不說, 隻把手遞出去。
雲木香拿手背貼在他手被上,熱乎乎的, 像放在湯焐子上似的。
周以臣被涼了一下, 眉頭微皺。
被喊的李玉梅生氣地抬起頭, 意外和雲木香的視線碰上,瞧見她嘴角還沒落下的笑,就覺得是在嘲笑她, 當場凶巴巴地瞪回去。
要說大院裡同輩的小媳婦最討厭誰?
雲木香絕對是公敵!
誰家媳婦家人不照顧男人孩子。
雲木香就不,嫁人了還和大姑娘一樣,兒子有公婆爸媽養著,吃喝都不用管。
工作穩定自在,唯一能說嘴的就是男人不在身邊,可人家男人有本事!
李玉梅搓了搓倒刺的手指,對比之下心裡越發委屈。
她進門至今給高家生了三個大孫子,把家裡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憑什麼現在老四進門看上她的工作,她就要給!
那是她的聘禮。
她不信換成雲木香嫁進高家,會比她做得更好,不過是會投胎,占了自小和周家做鄰居的便宜。
想到這,李玉梅看向雲木香的眼神越發不善。
周以臣看個正著,臉上那應付的笑容又淡兩分。
他看了眼忍氣吞聲的高老大,扯一下嘴角。
“確實冷,木木說最近降溫,高大哥下次再出門多穿兩件,也不能光顧著嫂子。”
“女人嘛,身體弱點。”
“也是,不是誰都像我老婆一樣會關心人。”
周以臣說完,抓住雲木香冰涼的手。
“手這麼涼,趕緊進屋。”
雲木香就看到高老大在乾笑,李玉梅眼睛在冒火,隻她開開心心地被拉回家。
一進院,雲木香就勾起手指,撓了撓周以臣。
“你手都出汗了,這麼緊張我啊。”
他剛剛是在給她撐場子吧。
是吧是吧!
一定是!
雲木香開開心心。
周以臣頓一下,鬆開手。
“是口水。”
“?”
“不是手汗。”
“……”
淼淼還在添嘴巴。
雲木香陡然意識到,牽她的那隻手,剛剛捂過兒子的嘴。
“啊!周以臣你好臟啊!”
雲木香跑去兌水洗手。
淼淼被媽媽的嗓門嚇一跳,擰著身子,目光一直追隨她。
“媽媽?”
“淼淼,我怎麼感覺你媽愛乾淨這毛病,又加重了。”
啪。
淼淼拍在周以臣脖子上。
“壞叔叔!你媽媽才有毛病。”
“……那是你奶奶。”周以臣磨著牙,反手一把巴掌回他屁股上,“我是你爸。”
淼淼被打得不疼。
可他被打了!
一隻小手反捂著屁股,據理力爭。
“大騙子,家裡來人媽媽都會教我認人的。”
淼淼學著媽媽的語氣,“來,淼淼,這是你董爺爺,淼淼,喊小謝老師……”
他一連列舉好幾個例子,最後理直氣壯地衝周以臣總結。
“而你,媽媽都沒介紹說:淼淼,這是你爸爸,來,喊爸爸。”
“……”
周以臣聽著還挺有道理。
他上一次見兒子,還是一年半前,三歲半的小孩還不記人。
從小到大都是老婆帶,肯定最相信他老婆呀。
周以臣再看雲木香的眼神就有點幽怨,淒涼中帶著點委屈。
“老婆。”
“嗯?”
父子倆的對話雲木香都聽見了,可她不想說。
雲木香裝傻,“你叫我。”
“……”
周以臣一瞬間明白,他沒資格要求老婆必須那麼介紹。
雲木香視線毫不避諱地看著他。
周以臣也沒躲,不答反問,“不是說要帶淼淼去看寵物。”
“對對對!媽媽,你答應淼淼天晴就去的,你對月亮發過誓的。”
“那等月亮出來,再讓它幫你完成願望。”雲木香將視線轉移到兒子身上。
“可是月亮要晚上才能出來。”
“那我們等等唄。”
“可晚上沒有太陽呀。”
“所以要和月亮商量,看什麼時候它們兩個一起出現。”
“它們為什麼不一起出現啊,吵架了嗎?”
“不然你晚上問問它們。”
“唉,今天又去不了惹。”淼淼垂頭喪氣地趴在肩膀上。
周以臣:“?”
他看眼懷裡兒子,這傻小子。
再看眼傻小子他媽,視線對上,她好看的柳葉細眉輕動,挑釁地睨了他一眼。
周以臣笑了笑,“走吧。”
“那家裡怎麼辦?”
“給大哥留句話,讓他轉達。”周以臣確認道,“大哥在家吧。”
隔壁二樓。
雲沉香憑欄依靠,手裡捧著個小小的一團,身體微微前傾。
“在,你們去吧,一會媽回來我跟她們說,你們中午還回來吃嗎?”
“回啊。”雲木香理所當然道。
周以臣望了她一眼,又看向懷裡知道可以出去後一直不老實的兒子,跟著點頭。
“回,大哥,跟我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戰友,姓東,出去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勞你注意點,門衛那已經登記過。”
“好。”
雲沉香笑容和煦,他衝淼淼揮揮手。
“玩得開心。”
“舅舅!我回來給你好吃的!”
“好,舅舅等著。”
淼淼目光落在舅舅手上,儘管屁股對著他,他還是認出那隻刺蝟。
即將擁有自己夥伴的淼淼,大方地原諒這隻小刺蝟拋棄他的事實。
“小刺,我也會給你帶的。”
白仙:唧!
小什麼,什麼刺!
不要胡亂給蝟亂起名字。
雲木香回房拿上錢票,還換了身裝扮。
厚厚的圍巾帽子全部摘掉,藏藍色耐臟的棉襖也脫下,換上了衣櫃裡的羊皮大衣,特意選的大紅色,理了理黑色毛衣的高領,衝著鏡子轉一圈,滿意地取下黑色布包,把錢票、鑰匙都裝進夾層裡。
最後換上小羊皮靴,噔噔下樓時,驚動客廳裡的一大一小,成功驚豔到兩人,扶著欄杆放慢下樓的速度。
“哇!媽媽你好漂亮!”
“說得對。”周以臣視線穩穩地落在她身上。
雲木香美著,沒忘兒子。
周以臣去找她時明顯收拾過,但兒子沒有,拉過人,彎腰去解罩衣的扣子,就感覺被人摸了一下。
她紅著臉凶巴巴地回頭,卻好像沒什麼力度,罪魁禍首還囂張地衝他笑。
雲木香直起腰,把兒子塞他懷裡。
“給你個培養感情的好機會,幫你兒子把罩衣摘掉。”
周以臣點點頭,“行吧,就當是練習。”
他收回做壞的手,一顆顆開始解扣子,慢條斯理的模樣像是在對待什麼重要事情,還不忘見縫插針。
“我幫兒子解。”
淼淼也聽見了,他趴在周以臣膝蓋上,仰頭問道。
“媽媽?”
周以臣輕笑。
“這叔叔占你便宜!想要侵占淼淼!”
“……不要亂用詞。”周以臣手背上青筋凸起。
“可你想要搶淼淼,電影裡都演了,搶彆人家家產的都叫侵占,像小黃搶小楊家錢,小白搶小花家妹妹。”
“……?小黃小楊是誰?小白小花又是誰?”周以臣求助地看向老婆。
“咳,你都不看電影啊。”
雲木香剛要解釋,淼淼就用嫌棄的小奶音幫周以臣科普。
“《白毛女》呀!《賣花姑娘》呀!小黃和小白都好壞的,這你都不知道呀。”
周以臣看過白毛女的樣板戲,賣花姑娘就真沒看過。
他解下最後一粒扣子,下意識學淼淼說話。
“是呀,我都沒看過,下次淼淼請我看電影?”
雲木香愣了下,沒了看戲的心情,滿眼的心疼。
淼淼:“那也沒辦法啦,淼淼沒錢,而且你已經長大。”
周以臣摸了摸他的頭,抬頭對上老婆滿臉的悲慟神色。
他笑了笑,“我們怎麼過去,坐電車還是騎車。”
雲木香低頭找出車鑰匙,“騎車吧。”
“你的車沒杠,淼淼沒地方坐吧。”
“我抱著淼淼能行。”
“不安全,還是坐電車,這個時間過了上班時間,電車上應該沒多少人。”
周以臣起身,顛了顛鑰匙,重新裝回包裡。
雲木香糾結一下,有些猶豫。
“是嗚嗚嗚嗎?媽媽,我想坐那個。”
雲木香給他扣上小雷鋒帽,遮住耳朵。
“行吧,今天有人看著你。”
一家三口出了門,淼淼一手牽一個,夾在中間一步一跳,蕩秋千似樂得咯咯直笑。
到車站,正好趕上有軌電車到站。
像周以臣說的,這個點是上班時間,車站上人不多,可窗戶緊閉的電車上,還是有股味道,雲木香上車就後悔,不該遷就這父子倆的。
車廂裡靠邊兩排位置,中間留下大片空地站人。
“過來。”
電車啟動,雲木香有些站不穩,搖晃著坐到周以臣身邊,被他扶著坐下,兒子坐在她身邊,正興奮。
“媽媽,嗚嗚嗚!”
雲木香輕嗯,窗口被開條縫,冷風吹著倒是精神不少。
看身邊還有空位,拍了拍。
“你怎麼不坐。”
周以臣手隨意抓著扶手,不知道又從哪裡摸出來一根煙叼在嘴巴裡,隻笑不回答,目光執著地停留在她臉上。
雲木香被看得麵皮發燙,鞋尖踢上他硬硬的鞋幫。
“你還看!”
周以臣心情很高,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
“喜歡。”
氣氛陡然升溫。
“那為什麼不看淼淼,是不喜歡淼淼嗎?”淼淼不嗚了,抱著媽媽一條胳膊,好奇地問。
淼淼隱約知道,眼前這個叔叔不一樣。
周以臣輕嘖一聲,點了下他額頭。
“怎麼哪哪都有你。”
“因為解放軍,無處不在!”淼淼突然摸了摸領子,“媽媽,我忘記戴紅領巾啦。”
“沒事,偶爾一天沒戴不要緊。”
周以臣如淼淼所願,多看了他兩眼。
心想,這是他兒子。
車程二十多分鐘,下站時,雲木香頭暈暈的,坐路邊緩了好一會才回神。
她心情有點低落。
周以臣以前都記得她不能坐電車,大巴的,現在全忘了!
心情不好的雲木香看見記憶不好的周以臣,就很不爽,也沒了逛街的心情。
等找到花鳥商店,她看到廣場上圍著花壇建造的一圈木椅,把錢包給周以臣。
“錢票都在裡頭,你帶淼淼進去看吧,我坐一會。”
“還難受?”
“不是。”雲木香搖搖頭,指了指花鳥商店最靠外的玻璃櫃,“有蛇。”
又不記得!
雲木香火大死了。
“你們去吧。”
也不管倆人,忍著胸口作嘔的惡心感,把布包墊在椅子上坐下。
她選擇的角度很好,能清楚透過花鳥商店的半邊玻璃窗看到進去的父子倆。
也不對,淼淼太矮,隻能看到個腦袋尖尖。
雲木香視線更多停留在周以臣身上。
有點冷。
她情不自禁裹緊大衣。
果然心冷了,體溫都降下來了。
“還真是遠香近臭!”
她現在看周以臣怎麼那麼不順眼啊!
雲木香低下頭,不再去看商店裡的情況,腦子裡正懷念以前那個體貼的少年時,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她勾起唇,剛剛還苦澀的心裡小小生出一朵花兒。
“這麼快……?你是誰。”
剛開出的花兒枯了。
眼前這個看起來至少四十歲的男人,穿著一身中山裝,四個布口袋,胸口左邊位置的口袋裡插了兩支鋼筆。
就是中山裝有點大,兩支鋼筆壓得口袋往外掉,有點滑稽,配合著他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更傻了。
他直勾勾的目光沒有半點掩飾,雲木香皺起眉,十分反感,起身拿起布包就要走,卻被攔住。
刁同誌回過神,整理了一下衣領,清了清嗓子。
“是謝同誌吧,我姓刁,是你今天的相親對象,我對你還算滿意,就是嫁給我以後可不能再這麼穿,不像個良家婦女,你看你這樣穿,好多男同誌路過都往你身上看。”
雲木香氣笑了。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比之動物有自製力,管不住眼睛就剜掉,還有,你認錯人了,我不姓謝。”
雲木香板著臉,離開前掃了眼這位刁同誌的麵相,不禁冷笑出聲。
又是桃花債!
謝同誌……
“穿身紅衣服,南京路廣場,沒錯啊就是你。”
刁同誌迷之自信,“你不姓謝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現在重新做個自我介紹,重新認識,我的條件很好,你看起來就像是聰明人,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來。”
雲木香不想跟這種人浪費口舌,轉身就走。
斜方伸出來的一隻手要抓她,被她機敏地躲過去。
“你要乾嘛!我愛人可就在旁邊,你再往前一步我可就喊人了。”
“什麼!賤人,你還有其他男人!那你還勾引我……”
啪。
雲木香一巴掌直接扇出去。
掌心臨時畫得禁言符一通給拍上。
察覺到四麵八方打量的眼神,雲木香在看到刁同誌被打後惱羞成怒也高高抬起手,順勢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在石板地上。
在圍觀群眾看來,就是個弱女子被個男人欺負。
“啊……你這人……”
想象中的疼痛沒傳來,一隻手伸出扶住了雲木香的胳膊。
“沒事吧,還能站穩嗎?”
溫柔的聲音中帶著關切,雲木香抬頭看清楚對方後,瞬間渾身白汗毛集體豎起。
後媽穿著紅色高領毛衣,襯得小臉粉嫩白皙,乾淨明亮的眼睛帶著安撫力量,連唇角的笑都恰到好處。
“同誌?啊!”
察覺不能出聲的刁同誌暴怒地拉開礙事的人,麵目猙獰地要去抓雲木香。
雲木香慌張倒退一步,被抱著淼淼趕來的周以臣扶住,抬腳揣在老男人心口。
砰!
周以臣寒著臉,把兒子塞老婆懷裡。
“淼淼,保護好你媽媽。”
“媽媽,你沒事吧,不怕不怕。”淼淼緊緊抱住雲木香的雙腿安慰。
雲木香抓住要繼續揍人的周以臣。
“我沒事。”
她看向刁同誌,“隨隨便便欺負人,現在這樣也算報應,趕緊滾。”
刁同誌捂著胸口,隻覺得那一腳讓他五臟六腑都移位了。
疼得要死,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再看雲木香就像是看到鬼一樣,爬起來就跑。
周以臣皺起眉頭,“不應該放他走。”
“圍觀的人太多,我不想被當猴看,我們回家吧。”
周以臣看她小臉煞白,抿著唇抱起淼淼,抬眸看到站在眼前的女同誌,是她扶了一把,雲木香才沒摔倒。
“同誌,剛剛謝謝你。”
謝靜雲笑笑,“隻是舉手……”
“周以臣,我害怕,想回家。”
“彆怕,有沒有哪裡傷到。”周以臣抱著淼淼,在路邊攔下一輛黃包車,“去醫院。”
男人上車後把女人和孩子圈在懷裡,擋住前方湧來的風。
謝靜雲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攥緊拳頭。
不應該是這樣呀。
她弟弟口中那個性格好,人緣好的雲老師,就是這麼對待好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