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媽媽, 他會站!”
鏽跡斑斑的兔籠裡,巴掌大的小東西豎起前爪,站著抓住籠子。
灰色的長刺密密麻麻, 綠豆大小的眼睛閃過一絲高傲, 它聳了聳鼻子,伸進籠子縫隙中。
“唧唧。”
它, 無量仙尊……
男人不耐煩地晃了晃籠子。
“彆裝逼。”
小東西一個倒栽蔥縮成一團,在籠子裡滾來滾去,蠢蠢的樣子。
淼淼看得哈哈大笑。
他扒拉著媽媽的胳膊, 大眼睛一直盯著籠子裡,十分好奇。
男人停住手,“重新介紹。”
“……唧唧。”
它, 包治百病。
雲木香嘴角抽搐一下,籠子又被往麵前遞近一點。
“送你的。”
雲木香抱著兒子倒退一步,假裝沒認出來這籠子裡裝的是隻妖仙。
“同誌,我們不認識,非親非故我不好收你東西。”
“正式認識一下。”
男人站到雲木香麵前,雙手捧著籠子, 鞠了一躬。
“小師叔好,我俗名林華。”
“……”
突然被挑明,雲木香再想裝不懂都不行。
“破除封建迷信, 從你我做起。”
林華輕笑一聲,“同誌。”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情,還帶這麼個東西。”
小東西扭過頭,綠豆眼裡滿是幽怨。
無知的人類。
它才不是東西!
雲木香看了眼籠子輕笑一聲。
“是不知道怎麼解決?好說。”
“現在不允許做法,粗俗些的說法,叫屠宰, 科學一點手段,叫肢解。”
“……?”
現在漂亮的年輕姑娘說話都這麼生猛?
淼淼突然踮起腳尖。
“媽媽,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見,淼淼耳朵壞了嗎?”
他明明有看見媽媽嘴巴在動。
雲木香低頭,摸了摸兒子的頭。
“是媽媽聲音太小,媽媽大聲點,現在還聽得見嗎?”
“聽見啦~”
雲木香指著兔籠子,同林華說的時候,順帶給兒子做了次科普。
“淼淼認識這是什麼嗎?”
淼淼乖巧搖頭,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直看著小東西。
“是刺蝟。”
雲木香介紹道,“彆看它小小一點,刺蝟全身上下可都是寶貝。”
“寶貝!哪裡有?”
淼淼上下左右找一圈,都沒看到。
雲木香笑出聲,“像它身上的皮,入藥能降氣定痛,涼血止血,治療反胃吐食,腹痛疝氣,腸風痣漏,遺精。”*
“唧唧!”小東西尖叫。
林華也不自在地握拳送到唇邊,輕咳兩聲掩蓋尷尬。
雲木香沒半點不好意思。
醫術看多了,免疫。
“刺蝟腦,主要成分為去甲腎上腺素,主要用於治療狼瘺。”*
“唧!”
“刺蝟肉,治反胃,痔漏效果不錯,含高蛋白,特彆是烤著吃,可以補下元,理胃氣,增強食欲。”*
“唧唧!”
“其他像膽汁能點目止淚,化水治痔瘡;脂肪能治腸風便血,耳聾;心肝主治惡瘡。”*
“唧唧——”
雲木香微微皺眉,揉了揉耳朵,重新看向林華。
“你這隻刺蝟雖然體格小了點,但拎著在醫院附近轉轉,也是有人願意收的。”
突然,回過味的雲木香有些嫌棄地看了眼小東西。
“你怎麼淨是治療惡疾的。”
有點點惡熏。
小東西炸刺。
“唧唧!”
大膽!
小東西在雲木香說到一半的時候,就掉頭拿屁股對著她。
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它就該留在深山裡才安全。
小爪子重新抓上籠子,衝林華叫得淒慘。
放它回山!
大騙子!
說好進城好吃好喝!
現在到底是他好吃好喝,還是被彆人好吃好喝!
林華饒有興趣地看著雲木香,拎著籠子晃了晃小東西。
“跟我喊沒用,你又不欠我。”
“……唧!”
林華再次把籠子遞給雲木香。
“這是師……師維同誌托我轉送給你的新婚禮物。”
“新婚禮物……”
拜托,她兒子都五歲了。
“師維是誰?”
雲木香心裡多少有個猜測。
民間門崇拜供奉的妖仙主要有五大家,俗稱‘狐黃白柳灰’。
其中白仙,即刺蝟。
民間門傳說的白老太太就是由刺蝟演化的神靈,精通巫術,能為人治病,那之後大部分人將便將白仙當做進財、防病的吉祥物。*
給她送來這麼個妖仙,意思不要太明顯。
等從林華口中確定,師維就是她便宜師父後。
“他還活著呢。”
高興沒兩秒又生起氣來,冷笑兩聲。
“他為什麼不自己直接給我。”
林華搖頭,“這我不清楚,我隻是臨時充當一下郵遞員,東西送到你麵前我任務就結束了,走了。”
他學乖了,知道雲木香不想要,就遞給了滿眼好奇的小孩子。
雲木香糾結兩秒,按捺住要阻止的手。
林華擺擺手,順著街道離開。
淼淼雙手抱著籠子,低頭透過籠子的間門隙往裡打量。
“媽媽,這個是送給淼淼的嗎?”
小東西對上淼淼乾淨的眼睛,偷偷往他身邊靠近,伸出手要抓破淼淼手指,強迫地簽訂儀式時,爪子突然被什麼東西狠狠彈了一下。
啪嘰。
又摔了。
雲木香晃了晃籠子,察覺了籠子上塗畫的禁製,眉眼間門的緊張立馬消散。
她故意說:“等扒了皮回家給淼淼燉肉吃,進了淼淼肚子裡,就算送淼淼的。”
淼淼頭搖成撥浪鼓,“不吃不吃。”
小東西七葷八素地在籠子裡打轉,委屈到不行地跟著點頭。
“唧唧。”
就是就是。
它還小。
它賊有用。
彆燉,一碗燉不住!
就聽淼淼又說:“太小啦不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媽媽舅舅和淼淼分。”
分——
小東西直接嚇暈過去。
雲木香哈哈大笑,等低頭看到懷裡印的泥印子後,感覺要瘋,馬不停蹄地一手拎著籠子,一手拉住淼淼往家裡趕。
路上,籠子裡的小東西吸引了好多孩子的視線,一窩蜂追上淼淼。
牛牛伸手扒拉,“淼淼,你這裡麵是什麼呀,小狗嗎?”
“它好小。”
“我摸到了,它身上有刺!”
“哇!”
一群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麵的驚呼。
雲木香乾脆把籠子放院裡,隨孩子們自己看。
“媽媽!你快給淼淼洗個澡,他臭死個人。”
“奧呦,哪能介齷齪啦,跟個小猢猻一樣。”
彆說愛乾淨的兒媳婦了,周母都有點無法忍受。
雲木香不斷點頭,進屋就拎起水壺。
“爐子一壺水不夠用吧。”
“媽媽,壺裡水我用,現在再燒水也來不及啦,家裡還有澡票,你直接帶淼淼去混堂裡洗。”雲木香路過櫃子,拉開抽屜去找澡票。
“淼淼大了,不好跟我一起呀,他爸爸在就好了。”
一早接下任務,一直沒找到機會的周母順口說完,看眼兒媳婦。
“媽媽,你去混堂裡挑個單間門,順便把他衣服也踩踩泥巴,他個小孩不聽話,跟人學玩尿,臟死啦。”
雲木香從抽屜裡找出一張澡票,淼淼還小,不用算。
她轉過身,才接著婆婆之前的話繼續說:“媽媽你以前還說以臣像爸爸,屬貓的,最不愛沾水,讓他們兩個一起去洗澡,估計挨下水就算洗好啦,票。”
周母接過來,“他在總方便點。”
周母進屋去幫淼淼裝身乾淨衣服,給自己也帶一身,整齊地塞進行李袋裡,背在肩膀上。
“木木,晚上肯定來不及做飯,一會你拿著飯盒去打兩個菜回來,蒸米飯快。”
“我一會去看看。”
雲木香拎著水去了浴室。
周母背著衣服喊淼淼。
院子裡,淼淼正小霸王似地抱著籠子,小手捂著縫隙不給牛牛幾個看。
“這是我家的刺蝟,你們都不準看!”
牛牛厚著臉皮湊上來,“淼淼,我就看一眼,我從來沒見過刺蝟長什麼樣子。”
“你說我騙人,去跟天天好,我東西也不給你看!走開。”
“那我以後不跟天天玩了。”
“淼淼,我沒有,我能看嗎?”
“你行,你過來我隻給你一個人看。”
紅星被擠著撞了一下淼淼,被他一把推開。
“走開呀!”
紅星噙著眼淚,“淼淼,我以後也都聽你的,你彆生氣了。”
淼淼扭頭,“真都聽我的?”
淼淼想到他那還空蕩蕩的小英雄班,必須招點小兵才行。
他認真想了想,“那你要跟我道歉,隻要你們跟我道歉,我就原諒你們,讓你們看我家的小刺蝟長什麼樣。”
“它可可愛了,還會站呢!”
“和孔雀一樣,會開屏,就是醜了點。”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小東西:……你才醜,你全家都醜!
很快,它就沒心情再去想這些。
小孩子好奇地捏著小棍不斷往籠子裡麵戳,一下下都好疼。
小東西唧唧慘叫,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用尖刺來抵禦那些傷害。
狠毒的人類!
無論大小!
直到周母出來,把不情不願的淼淼拉走,其他小孩也隻能依依不舍地離開。
小東西得到解放,黑夜中,努力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裡,哭唧唧。
……
雲木香渾身上下洗乾淨,才感覺自己活過來。
拿著毛巾簡單擦了擦頭發,不滴水後去廚房找出飯盒,從抽屜裡點出幾張錢票,準備去國營飯店打菜。
剛合上門,街道辦主任正好從隔壁龍家院子裡出來。
“主任,你這是……”
“雲老師呀,這不是龍主任已經搬走,我來看看院子還有沒有需要收拾的地方,過幾天就有新人搬過來,總要收拾好點。”
“新鄰居不提前來看看?”
龍家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吧,之前被打砸的一些牆麵地板也沒修理過。
“都委托給街道辦處理,就臨時住個一年半載,等市政那邊新大院建好要搬回去的,雖然住得時間門短,可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雲老師近點就多幫幫忙。”
“這沒問題的呀,保證讓新鄰居感受到咱們單位大院的熱情,等新大院建成了都不想再搬走。”
“彆的不說,咱們大院糟心事真沒多少,不像其他大院勾心鬥角多,原本板上釘釘的優秀,被龍主任給毀了。”
街道辦主任提到龍主任,那是討厭得牙根癢癢。
“龍主任現在搬哪去了?”雲木香好奇。
“說是隨工作一起調動,搬去了曹家渡。”
“這麼遠,出市裡了吧,曹家渡那邊算農村呀,龍主任是得罪了領導?”
街道辦主任搖搖頭,“說不好就是,也是龍主任沒福氣。”
她是真心這麼覺得。
你看啊,上學那會成績老好,眼瞅要畢業趕上停課,沒得到工作分配。
後來娶了前區長女兒,得了份工作,卻一連乾了好幾年還是小乾事。
終於熬出頭,沒被家裡頭的事情牽連,如今又被單位發配。
嘖嘖,可真夠背的。
幸好幸好,這倒黴催的龍主任走了。
街道辦主任帶著慶幸離開。
雲木香拐去國營飯店,看了眼菜牌。
主食水餃、水煎包、爛糊麵、米飯。
葷菜是紅燒大排,熏魚、紅菜湯。
雲木香要了份紅菜湯,大廚聽見她聲音,笑著打了招呼,勺子故意歪了歪,都裝了幾片紅腸。
“謝謝伯伯!”
連湯帶菜一大盆,額外再點一份肉絲雪菜,雲木香單獨要了碗爛糊麵,想了想,乾脆米飯也打了,省得再做。
捧著飯盒回到家時,公公已經下班。
“淼淼和你媽媽呢?剛剛回來安靜的不行。”
“還沒回來?”
雲木香將飯菜坐鍋裡,出去門口等著。無意間門,目光定格。
望著隔壁鐵將軍把門,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等等。
夢裡頭,天天考上大學了,他畢業還做起生意。
她仔細回想,心跳逐漸加快。
七七年恢複高考,七八年改革開放……
雲木香一手握拳砸在掌心,她怎麼把這事給忽略了。
激動過後,又鬆開手。
淼淼都能躲過一劫,說明未來不是一成不變。
門口徘徊幾分鐘,卻怎麼也控製不住地去想,最終站定,回頭看眼放在院子角落裡的小東西,掉頭去找雲沉香。
……
雲家,二樓。
雲木香曲指輕輕在門上。
“進來。”
她推開門,雲沉香正坐在書桌前看書,抬起頭目光落在她還濕噠噠的頭發上,起身從架子上取下一條毛巾。
“頭發不擦乾就出門,吹到風很容易頭疼,新的。”
“我自己來。”
雲木香敷衍地裹著頭發揉了兩下。
雲沉香不滿地站到她身後,接過毛巾。
“你怎麼來了?”
“裝!繼續裝。”
雲木香想起她撿到的地址,伸手掏兜時才想起換了衣服,扭過頭凶巴巴地瞥一眼。
“你這表演沒進文工團都可惜,七寶街,棺材鋪,那地址是不是你故意掉的。”
“我如果好好的,我表演你彈奏也挺不錯,我們共同成立一個表演組,現在肯定能霸占電影院裡的所有海報位置。”
“……”
“笑一笑,年紀輕輕不要老皺眉頭,小心以後生抬頭紋。”雲沉香動作輕柔。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雲木香推開他,捂著額頭起身,站到衣櫃的半身鏡前,仔細打量她秀氣的眉頭,衝鏡子裡頭做了幾個鬼臉。
她在鏡子裡同身後的雲沉香對視。
“國內醫療水平在逐日進步,沒準有一天你的病簡單地做個手術就能好,那時候你就算成了大齡老青年,憑自身條件,不降低要求肯定也能找到老婆。”
雲沉香錯愕,“今天發生了什麼?我還以為,要等個十天半個月才能等到你鬆口。”
雲木香肩膀靠在鏡子上,衝著雲沉香哼哼。
“好意思說,我哪裡敢生氣啊,你再悶不吭聲找去七寶街,出了點什麼事情……我怕爸媽白發人送黑發人,心疼他們。”
“這樣啊。”雲沉香想想,“如果你心裡不太舒服,不然我出資,按照行情,以你的地位做一場法事,需要多少費用?”
雲木香挑眉,“我好歹也是一代掌門,收費很貴的,你有錢嗎?”
“爸媽給得不算。”雲木香補充。
“有一些潤筆費。”
他空閒時間門太多,偶爾會寫點文章。
這年頭投稿沒稿費,有名氣的文人投稿,也隻意思性地給一筆潤筆費,幾塊幾十不等。
雲木香又被勾舊時記憶,出嫁前大哥經常偷偷給她塞錢。
家裡的錢大頭全給大哥花了。
大哥的潤筆費全給她花了。
雲木香心想,看在以往的新衣服、雪花膏、鵝蛋粉的份上。
“算了,你的潤筆費本來就是我的,才不給你一錢二用的機會,看在你是我大哥的份上,給你個麵子。”
“隻一點,你要聽我的。”雲木香強調。
“嗯,都聽我們木木的。”
……
“為你請得是白仙。”
“三天後,趁著我家沒人,去院子裡打開籠子把一隻小刺蝟抱回家。”
“不需要準備什麼儀式,隻要它願意跟你回家,回來後寫上排位供奉就算成事。”
“記住,那之後家裡不管是吃肉、蒸饅頭都要上供。”
雲沉香不理解,為什麼要等三天後。
可他聽妹妹的話。
……
三天後。
雲沉香按照妹妹所說,選了個她去上課,不在家的日子。
昨天病人家屬送給父親兩顆柚子,雲沉香拆出一半果肉裝進碗裡,端著去隔壁。
家裡沒人,周父一早去上班。
母親和周母一起帶著淼淼去逛公園。
雲沉香推開院門,嘎吱一聲顯得特彆響亮。
“淼淼。”
院子裡小小回蕩著他呼喚的聲音。
除此之外,隻有掛在晾衣竿上來回晃悠的一隻兔籠子。
……
“雲老師,你出來一下。”
班主任突然出現,打斷了正在上課的雲木香。
“大家先自己練習一下。”
雲木香走下講台,出了教室瞧見走廊上站著的陌生男人。
她看一眼,視線落在班主任身上,
班主任介紹道,“這是班裡韓勝男的爸爸,韓同誌,這就是我們班的音樂老師。”
雲木香一腦袋問好,見韓同誌衝她微笑,淺淺地回了個禮貌的笑容。
就發現對方看過來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神炙熱。
雲木香心裡一咯噔。
她結過婚,有丈夫,同樣興奮的眼神她沒少在周以臣眼睛裡看到過。
什麼意思啊!
她收斂笑容,問班主任,“這是?”
韓同誌有點激動,理了理衣服,他清了清嗓子要說話時,突然發現班主任還沒走,眉頭微微皺起。
“老師,能麻煩讓我們單獨聊聊嗎?”
雲木香:“?”
班主任也為難。
一男一女,單獨說話,被彆人看到影響多不好。
韓同誌一個男同誌,說完拍拍屁股走人,他們雲老師可是要一直在學校任課的。
雲老師長得漂亮,以前不是沒人糾纏過。
班主任越想越覺得不能走。
他裝傻,“正好我也沒事,我也聽聽家長的反饋,雲老師不介意吧。”
“我介意什麼,我隻教音樂,學生的事情肯定是班主任你比我了解得多,這位家長,你如果是問學生的事情,我建議你直接和班主任聊,我這邊還在上課,先回去了。”
雲木香不給任何反駁的機會,轉身回到課堂上。
心裡卻發毛。
她剛剛從那位韓同誌的麵相上看到了什麼!
桃花債。
犯在她身上的桃花債!
雲木香再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師父手把手地教,功課全做錯了呀。
她和這位韓同誌今天第一次見麵。
看起來也不是多優秀的男青年,比周以臣差遠了,她是絕對不可能和對方有任何感情發展才對。
怎麼有的牽扯?
偏偏占者不自占。
雲木香帶著心事熬過後半節課,出教室看到韓同誌站在不遠處的走廊還沒走。
她立馬抱著葫蘆絲轉過身,也不打算再回辦公室,直接混在學生裡,繞過花壇離校。
惹不起,她躲得起。
回到家,抬手推開院門,頭頂上掉下來個黑影直直朝她撲過來。
雲木香嚇一大跳。
她條件反射地抬手拍出去,掌心摸到了熱乎乎,毛絨絨的一個東西。
“吱吱!”
什麼鬼!
雲木香扶著門站在原地,低頭看過去,一隻毛猴子蹲坐在地上,吱吱呀呀地撓著肚皮。
“……”
“是不是嚇著你了。”
聽到動靜的周母跑出來,就瞧見雲木香小臉煞白煞白的。
她多喊了兩聲,老人說受驚後多喊兩聲,不會丟魂。
雲木香緩過來,看那毛猴子十分不順眼。
“這誰家猴子?”
“跟淼淼偷跑出來的。”周母扯了扯手裡繩子,“今天不是帶淼淼去公園玩兒,有人偷偷在那耍猴戲,我們看完回到家才發現,這猴子不知道怎麼一起跟回來了。”
“……”
有之前白仙那樁事,雲木香不禁多看猴子兩眼。
很好!
這就是隻普通猴子,頂多聰明一點。
周母給她看了眼手中繩子。
“我正打算綁起來,給人送回去,誰知道這猴子鬼精鬼精的,根本抓不住。”
“猴猴快跑!千萬不要被抓住呀。”
這一嗓子喊的,雲木香算知道婆婆為什麼抓不住猴子。
感情家裡有個內鬼。
她瞅了眼跟猴子哥倆好的兒子,在猴子從她身旁逃竄時,快準狠地遏製住它後頸。
“吱吱吱!”
猴子著急地掙紮著,淼淼擔心到原地亂蹦。
“哎呀!被抓住!”
“媽媽,綁起來吧,趁著天沒黑,送去公園還趕得及。”雲木香問周母要繩子。
“不行不行!那人會打猴猴,拿這麼長的條子抽,淼淼都看見了,媽媽,猴猴送回去會死的。”
雲木香不喜歡帶毛的動物。
總覺得皮毛最容易藏塵,還容易生虱子跳蚤。
她低頭,嫌棄地看了眼毛猴子,仔細看確實能發現不少抽痕,一道道被長長的毛發覆蓋住。
她認真想了想。
“淼淼,媽媽可以答應不送它回主人那,但也不同意它留在家裡。”
“啊……那猴猴怎麼辦呀。”
“明天周末我們不是要去動物園,淼淼要不要去問問動物園裡的叔叔願不願意收留它?”
淼淼明顯想把猴子留下。
他有點生氣,“媽媽,你都不疼我了。”
“?”
“淼淼喜歡的刺蝟你要送給舅舅,淼淼喜歡的猴猴也要送給動物園叔叔。”
“可刺蝟和猴子本來就不是你的呀,刺蝟是彆人托媽媽送給舅舅的,而猴子,是下午公園耍猴戲那個叔叔養的。”
“哼!”
淼淼捂起耳朵,不想聽。
雲木香拉了兩下沒成功。
淼淼放下手揉了揉眼睛,氣呼呼地搶過抱住猴子在懷裡,轉身往屋裡跑去,丟給雲木香一個倔強的後腦勺。
周母見繩子用不到,邊收邊說。
“淼淼從公園回來,看到刺蝟不在已經哭過一場,木木,我以為那刺蝟是你給淼淼找的。”
“那是彆人送給我哥的。”
“要不你去跟沉香說說,把刺蝟借回來一兩天,分分淼淼的神,趁機把猴子送走。”
雲木香搖搖頭,那不是普通刺蝟。
她折騰是為了給大哥一個賣好的機會,且有能力承擔白仙報複。
淼淼不行。
“刺蝟本來也沒說給他。”
想要什麼哭一哭就有,豈不是依舊在朝著夢裡的淼淼發展。
周母還想勸兩句。
雲木香環顧院子,沒看見兔籠子。
“媽媽,我去看看大哥。”
“……”
周母望著兒媳婦的背影,突然有點發愁。
親兒子和沉香放一塊,木木都偏心沉香,她那不怎麼相處的兒子跟沉香豈比,豈不是更比不過。
愁人。
……
隔壁。
雲木香推門進院就聞到一陣濃鬱的肉香。
“媽,你煮什麼好吃的呢?從外頭過都能聞到。”
“紅燒肉,晚上帶淼淼過來吃飯呀。”雲母握著鏟子,眉開眼笑。
“家裡有什麼好事,我爸升級彆了?”
雲木香湊近廚房,揭開砂鍋蓋子,望著還在咕嘟冒泡的肉,母親燒肉喜歡切得比麻將塊小點,說是那樣爛得快,省煤餅。
她找雙乾淨筷子,挑了塊吹吹,塞進嘴巴裡。
軟糯香甜,入口即化,還想再吃一塊,筷子被抓住了。
雲母攔著說:“比你爸升級彆還好。”
“?”
雲木香放下筷子,“不是爸,那就是大哥。”
請保家仙見效這麼快?
“就是你大哥,你桃花嬸子今天來家裡,說要給你哥說個對象,對方一點也不嫌棄他有病。”雲母興奮到不行。
“咳咳。”
雲木香被自己口水嗆到,閃出廚房還咳了好一會。
雲母給她倒杯水,“看你激動的。”
“……”
雲木香吞了兩口水,緩了緩嗓子的癢意,這才反問。
“女方有什麼毛病?”
“這叫什麼話,非得有病才能看上你哥呀,我沉香又不差,濃眉大眼,大高個,那模樣最招姑娘喜歡。”
雲木香喊醒她媽,“唐僧也招女人喜歡,那撲上來的一茬茬全是妖精變的。”
他哥肉還沒唐僧肉香呢。
“你桃花嬸子專門說了,人家姑娘四肢健全,模樣也不錯,家裡家外一把抓,我聽著挺好。”
嘿。
雲木香來了興趣。
“那她是家庭條件不好,成分差?還是說鄉下戶口,兄弟多?”
“你就不能想點好的。”
“媽,現實點好不啦,普通青年三十歲都不好找對象。”
總不能是菩薩轉世,專門下凡來普度眾生,正好被他哥給撞見。
雲木香放下水杯,“媽你還是要打聽清楚一點,彆被忽悠了,我上樓去看看大哥。”
雲母的興奮勁被女兒接二連三的冷水給潑沒了。
站廚房門口皺起眉頭。
難不成真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明天要托桃花嬸子好好打聽打聽。
……
雲木香找到房間門,明顯就感覺到環境不同。
她打量著呼吸勻稱的大哥,微微挑眉。
“成了?它呢。”
“木木。”雲沉香攔住妹妹,“大仙有點怕你。”
他手指了指角落嶄新的衣櫃。
雲木香勾唇,“它一位大仙還怕我這個普通人,對了,媽要讓你去相親。”
“啊?”
雲木香趁他不備,一下拉開衣櫃的門。
衣櫃做了個隔斷,開了通口,上下連接上木梯,小小的尺寸最適合小東西巴掌大的體形。
仙樓裡,小東西努力把自己往角落裡塞,卻露出個大肥屁股。
雲木香抓住後腿給拎出來,另一隻手彈了下它白白的肚皮。
“這麼小,真的能護住你?”
“唧唧!”
雲沉香第一次見一人一刺蝟相處的情況。
大仙看來真的特彆怕妹妹。
雲沉香主動伸手接住大仙,小心地給放回仙樓裡。
“彆逗它了。”
衣櫃被合上,黑暗給了小東西極大的安全感,立馬安靜下來。
雲木香見好就收,“你相親的對象媽一直在誇,你去見麵的時候多留個心眼。”
“我的身體不適合外出。”他不會去的。
“你就沒想過,媽把人喊到家裡來。”
“……”
雲沉香有點傻眼。
這種可能性十分大。
雲木香一語中的。
隔天一早桃花嬸子就來找雲母,約好見麵的時間門,地點就定在雲家。
雲母喜得立馬什麼都忘了,裡裡外外開始收拾,還想拉雲木香來幫忙。
雲木香說:“我和淼淼約好一起去動物園,沒空幫你打掃衛生。”
乾活手要粗的!
為個陌生人,不值當。
怕母親再囉嗦,雲木香抓緊回頭喊人。
“淼淼,你準備好了沒,我們要出發啦。”
雲木香沒得到回應,又喊一遍。
室內安安靜靜,她就察覺到不對。
“淼淼。”
雲木香進屋,就見淼淼抱著猴子坐在沙發上,一人一猴趴在那玩得不亦樂乎,動都沒動。
“淼淼,媽媽在跟你說話,不要裝聽不見。”
她伸手勾了勾兒子後領,被掙脫開,小聲和猴子咬耳朵,“猴猴,以後我家就是你家!你彆怕。”
雲木香輕笑一聲,這是為隻猴子跟她犟上了。
“好吧,淼淼既然不願意去動物園,那就我和猴子自己去了。”
雲木香張開早就準備好的粗布單子,包住猴子,把它從淼淼懷裡抱走。
淼淼驚了下,伸手就要搶。
“我的!”
雲木香手背一疼,低頭就瞧見三道血印子,臉上徹底沒了笑。
淼淼緊張地盯著媽媽的手。
雲木香看一眼傷口不嚴重,低頭盯著淼淼。
“我給你才是你的,在那之前都是我的!”
“媽媽不講理!”
猴子在懷裡掙紮,淼淼在麵前跺腳,一人一猴相互伸手去夠對方,搞得她像是個拆散他們的壞人。
“你要講理?行。”
“周栕,我問你,這猴子是你的嗎?”
“你現在為了它,抓傷了媽媽就是講理?”
雲木香麵無表情,嚴肅地看著兒子。
淼淼手指糾纏在一起,小聲抽噎著卻依舊梗著脖子不服軟。
周母進屋,就看到這一幕。
她出聲打斷這嚴肅的氛圍,“東西收拾好沒,木木,你包裡裝吃了嗎?”
“媽媽,我……”
“淼淼正在長身體,半路最容易餓,淼淼來看看帶什麼。”
淼淼避開雲木香,奔進奶奶的懷裡,扯著袖子小聲說:“媽媽搶我猴猴。”
“周栕!”
“奶奶給你要。”
周母出聲打斷雲木香,將猴子抱進懷裡,“他喜歡就給他,何必惹他哭,這猴子能一路跟來我們家,就說明和我們家有緣。”
“媽媽,你不能這樣。”雲木香不接受和稀泥。
“來,淼淼,抱好。”
周母將猴子遞給淼淼後,看向氣到臉紅的雲木香。
“今天我帶淼淼去動物園吧,我聽你媽說,沉香今天相親,你留下吧,沒準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雲木香盯著淼淼背影,淼淼偷偷看一眼,立馬嚇得抱住周母。
雲木香鼻子裡重重出氣。
“周栕,不要以為奶奶給你撐腰你就為所欲為,我今天話放在這裡,這個家裡,有我沒它,有它沒我!”她指著猴子嚴肅說道。
周母無奈,“怎麼還越說越氣。”
淼淼突然抱緊猴子,“那以後我和猴猴一個家。”
雲木香沒來得及聽見淼淼後半句‘淼淼和媽媽一個家’說出口,就氣得七竅冒煙。
“行!你和你猴子過吧。”
雲木香拉住淼淼,就往大門外推。
“這是乾嘛!”
周母要攔,卻不如雲木香靈活,三兩下就將淼淼和猴子一起丟到門口。
“奶奶!奶奶!”
淼淼顧不上猴子,扔下它伸手去推門試圖擠進來。
雲木香堵住門口,居高臨下道,“這裡是我家,以後你不準進來!”
淼淼著急了,他伸手要抱人。
“媽媽!媽媽!”
周母被格擋在一旁,“木木,淼淼還小。”
回答她的是一陣關門聲,門直接給彆上。
雲木香扭頭回了二樓。
周母就沒見過這麼狠心的媽,等人上去,立馬打開門,把孫子給放進來。
……
二樓。
雲木香聽著樓下淼淼嚎啕大哭,帶著一肚子火氣進入書房,反手鎖上門。
她坐定後,拉開抽屜拿出信紙,萬寶龍的鋼筆吸滿墨水,便開始下筆告狀。
周以臣,你兒子太過分了,我辛辛苦苦養他五年,最後竟然比不過一隻猴子!
犯了錯誤還死不悔改,簡直跟你一模一樣,犟種一個。
這個家,有我沒猴子!有猴子沒我!
……
都怪你!
你愛人我渾身優良品質一個沒繼承到,全被你的壞基因把兒子給耽誤了。
我跟你說,這事沒完,周栕必須跟我道歉!他不僅僅抓傷了我的手,還徹底傷了我的心。
你隻能站在我這邊,不接受其他選擇。
……
都是因為你才有的淼淼,你也要向我道歉,歉詞要真誠且足夠優美。
我不會為難你,我會大方地原諒你。
你善解人意又深明大義的老婆。
此致,敬禮。
……
火車站裡,人頭攢動。
魁梧高大的男人如同罐頭裡的沙丁魚般被推擠著前進,大冬天生生擠出一身汗來。
“小心小心。”
“這有病人!”
“腳腳腳!你是真不怕瘸,傷成這樣還非要擠火車回家。”
前人腳步一頓,回眸,手握緊拐杖,目光深沉,隱隱克製著情緒。
“你沒老婆。”
“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