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木香停下筆, 掃了眼信紙上字跡潦草的內容,又覺得不好。
直白地宣泄情緒可太討厭了。
她想了想,突然放下筆起身, 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書,翻開的書頁中, 夾著一片樹葉。
不是雲木香要的那片。
她又翻了幾本書才找到。
透明的塑封膜內,細長的枝條兩邊等比長著羽狀複葉,顏色翠綠。
雲木香抿唇笑了下, 拿在陽光下多看兩眼。
周以臣要是認不出來,哼!
她拿出來, 放到了對疊的信紙中, 再裝進信封, 寫好地址,封口時正找火漆, 書房門被敲響。
雲木香動作一頓,清了清嗓子, 故作高冷。
“哪位。”
“木木,是我。”婆婆的聲音傳來,“我上來和你說一聲,桃花嬸子家縫紉機壞了, 來家借, 那是你的嫁妝, 來問問你。”
桃花嬸子帶來的人, 雲木香想到了大哥的相親對象。
現在除了組織介紹的相親是直接見麵,私下相親都要額外找借口,也是怕不成影響雙方名聲。
她順手將信封夾進書本裡,起身開鎖。
門一拉開, 懷裡頭就撲進來個人,死死抱著她大腿。
雲木香低頭,對上兒子可憐兮兮的小眼神,嘴巴噘著要哭不哭。
“鬆開。”她故意問周母,“媽媽,這是誰家小孩呀,怎麼見人就抱。”說著要將人拉開。
淼淼急了,“媽媽家的,媽媽家的。”
雲木香扯開,淼淼又黏上來。
母子兩個拉拉扯扯下了樓。
周母:“……”
她多餘操心。
雲木香保持著愛答不理的情緒,一下樓就發現院子裡站了不少人。
她母親拉著桃花嬸子在聊天,一人手裡抱一塊兒布,仔細看卻能發現,眼睛一直往桃花嬸子身邊看。
桃花身子身邊站著好幾個人。
最近的一個,柳眉杏眼,圓乎乎的小臉看著就特彆討喜,穿了身半新的粉色夾襖,應該是借的,尺寸有點小,少女曲線展露無遺。
雲木香猜,這位就是今天的主角。
後麵跟著一高一矮兩位婦女,雲木香目光一一掃過,發現了個好玩的事情。
年輕漂亮的少女和大哥沒甚關係。
個子矮小麵容尖酸的婦人卻和大哥有牽連。
她多看矮婦人一眼。
總不至於,這位才是桃花嬸子給大哥介紹的對象?
“木木下來了。”桃花嬸子笑著招手,“昨天百貨大樓來了新布,我和你媽都搶到了,正好過年做新衣裳。”
“乖寶,你瞧瞧,常州燈芯絨,這料子正好夠給你做件小襖,還餘條褲子。”雲母抖開料子比劃給雲木香看。
燈芯絨產出稀少,以布料表麵似燈芯狀明顯隆起的絨條得名,其中常州燈芯絨廠出產的花樣最好。
放在前幾年,逢年過節或結婚時,扯幾尺常州燈芯絨做身漂亮衣服還是種潮流。
雲木香衣櫃有幾套,燈芯絨厚實,最適合做冬天的衣服,布料柔軟又耐磨。
缺點也明顯,袖口肘部一些位經常會摩擦到的地方容易掉絨。
為這個,雲木香就不愛穿。
再看母親搶到的這塊兒料子,灰藍色。
“媽,我不喜歡這顏色,”
雲母把布料蓋肩頭,“這顏色多好看,怎麼就不喜歡。”
淼淼伸出小手抓了抓布,軟乎乎的。
雲母瞧見,低頭說:“淼淼喜歡呀,要不給淼淼做。”
淼淼突然搖頭,“媽媽穿好看,給媽媽做漂亮衣服。”
小眼神偷看雲木香,繼續說:“淼淼的也給媽媽,都給媽媽。”
“這小嘴甜的。”桃花嬸子逗了逗淼淼。
雲木香抿著唇,壓下嘴角弧度,低頭瞥一眼兒子。
馬屁精。
“小孩子活潑,灰藍色不太耐臟,主要是這布料最容易撕裂。”圓臉姑娘聲音清脆利落,讓人聽著就心生好感。
她說:“不太建議給小孩子做,小孩子還是勞動布或者卡其布耐穿。”
雲木香看過去,視線同圓臉姑娘對上,對方衝她溫柔一笑。
雲母總算抓到機會詢問。
“桃花,這姑娘我看著眼生,你家親戚?”
“是我家的就好了,還不是我家老常事多,眼饞他同事的一件衣裳,說什麼立領,穿起來氣派。”
桃花嬸子雙手在脖子那一通比劃。
“這不打聽一圈才問到,是這姑娘做的,她現在跟著裁縫鋪裡的老師傅當學徒,教過的老師傅都誇聰明,說是有望年底轉正。”
有工作的姑娘,總是能讓人高看一眼。
雲母笑容更真誠幾分,“叫什麼呀?”
圓臉姑娘笑盈盈地主動開口。
“畫眉,我媽說生我的時候,家裡頭正好飛進來一隻畫眉鳥。”
“多大了?”
“十九歲。”
雲母雙眼一亮,越看越滿意。
她激動地拍了拍站身邊女兒,乖寶還說有問題,哪兒有問題。
“畫眉,那你說我這料子適合做什麼?”
“用這料子做翻領夾克,裡頭少填些棉花,穿起來精神還不臃腫,等天暖和起來,脫掉大襖春秋也能穿。”
“那就給沉香做一身,趁著畫眉在,直接量好尺寸。”桃花嬸子見縫插針。
宋畫眉點點頭,“正好我帶了軟尺。”她從口袋掏出來。
周母看一眼,聽雲母樂嗬嗬地讓雲木香去喊雲沉香過來,突然出聲。
“哪用那麼麻煩,沉香的尺寸我這都有,直接拿給你。”
雲母以為女兒沒跟親家說,今天真實目的是為沉香相親。
她笑著說:“不費事,就兩步路的距離,也讓沉香出來走走,衣服這東西肯定是現量現做的合身,你不是還要帶淼淼去動物園。”
周母見此,笑笑不說話了。
“不去了。”雲木香解釋道,“淼淼不想去,就在家玩兒吧。”
淼淼扁扁嘴,他想去!
可這會不敢說,正鬱悶呢,手中的布料被抽走了。
淼淼仰起頭,“外婆?”
“這布要給舅舅做新衣裳的,不能玩兒,你乖乖聽話,下午外婆給你買好吃的。”
淼淼不樂意,他重新抓住布料不願意撒手。
“外婆,媽媽的布。”
怎麼能給舅舅做衣裳呢?
“沒事,到時候再給你媽媽買新的。”
“不行不行,媽媽的就是媽媽的。”
他跟猴猴親近一點媽媽都不樂意。
那外婆把媽媽的布送舅舅肯定也要生氣。
雲母愣一下,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
“乖寶,你要這布?”
雲木香察覺好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勾起唇,“要,這不是你給我買的,我不喜歡這顏色,但我覺得以臣穿肯定好看。”
雲母再看,“確實,女婿白,那就給以臣留著,乖寶你把以臣的尺寸給畫眉,讓她幫忙一起做。”
“不用,我自己給以臣做,以臣要知道我把他身材尺寸給個陌生姑娘,肯定要跟我生氣。”
雲母:“……”
你夫妻倆都脾氣怪。
雲母沒往這上頭想,可女兒專門說了,她就點頭答應,把布料疊好遞過去。
桃花嬸子見怪不怪,雲家女兒當兒子養是眾所周知的事。
“那就下午再去百貨大樓看看還能不能買到,先把沉香喊下來量尺寸。”
宋畫眉看雲木香的次數多起來,眼神裡帶著打量。
她直覺告訴她,這位女同誌不喜歡她。
矮婦人看不慣,自認為小聲地問桃花嬸子。
“雲家出嫁的小姑子,經常跟娘家要東西?”
說話時斜眼看著雲木香,嘴角下撇。
“那可不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桃花,你可得跟你鄰居仔細說說,家底再厚也扛不住往彆人家貼。”
現場安靜兩秒。
所有人都聽見了這話。
宋畫眉察覺氣氛不對,伸手扯了下矮婦人,“姨,嫁出去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人家父母願意,你管那麼多乾嘛。”
雲母:“就是,我願意疼我女兒,你管得著嘛。”
矮婦人還想說什麼,腳背上就被狠狠踩了一下,雙眼冒火地看向罪魁禍首。
宋畫眉側著身子,在其他人看不見的角度冷下臉。
“你繼續鬨,最好把這門親事給鬨黃掉,我算看出來,你就是不想我嫁得好。”
“……”
雲母越發滿意宋畫眉。
沒多嘴她對女兒好,也有脾氣是個當家的料子。
兒子的身體情況,注定以後對外的一些事情要靠媳婦出麵,有脾氣不吃虧。
雲母主動拉住宋畫眉,“直接去我家量吧,畫眉呀,這是你親姨嗎?是不是特彆喜歡管彆人家事,以前沒被打過嗎?”
矮婦人:“……!”
雲木香沒跟去,拿著布料給婆婆,“媽媽,又要辛苦你啦,我給你打下手呀!”
家裡的衣服,除去買的,全是婆婆做的。
小時候,周母甚至動過收她為徒的念頭,想把手藝傳承下來。
奈何她不開竅,捏針隻紮得準人,紮不準布。
周母卻突然嚴肅,“木木,那姑娘不對勁,你最好讓桃花嬸子再打聽清楚一點。”
“哪不對勁?”
雲木香詫異婆婆這麼敏感。
她打眼看著,她母親離被征服不遠了。
周母細想道,“那姑娘的手,不像是做裁縫的手,有繭,位置還不對,還留了指甲。”
她伸出手來,“你看我。”
周母手上最明顯的痕跡,便是中指上的頂針圈印,那是長年累月留下來的痕跡,就像是人一直戴著戒指,摘下來也有。
指甲修剪整齊,不仔細看都瞧不出有繭子。
“外人都以為裁縫常年摸工具,手上肯定很粗,恰恰相反,裁縫最要注意保養的就是手,手粗傷的是麵料。”
特彆是綢緞,蠶絲類麵料,最矜貴,手粗一點就刮絲。
“我也是看著沉香長大,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人可以窮點,沒工作,但人品要好。”
在周母眼裡,宋畫眉撒謊就犯了大忌諱。
雲木香認真點點頭,“那媽媽你看著淼淼,我去隔壁盯著。”
“行。”
“淼淼不行!淼淼要跟著媽媽。”
粘人精又抱住大腿,“媽媽,我也能幫忙的呀!”
“你?”雲木香把人從身上摘掉,“彆湊熱鬨,跟奶奶玩去。”
雲木香走得毅然決然。
出門正好撞見她哥把人請出家門。
他平靜卻有力量地說:“我平日不出門,不用做新衣服。”
雲母著急,“沉香啊,這是……”
“媽,我心口疼。”
“!”
雲母立馬著急,“快快快,快進屋去躺下,你彆生氣,你不想做就不做,千萬彆動氣。”
雲母扶著雲沉香進門,反手一個關門。
矮婦人指著緊閉的大門,質問桃花嬸子。
“這什麼意思!好像我家上趕著來,一個病秧子還拿起款來,桃花,要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這事我根本不會答應!”
桃花嬸子也頭疼,又生氣又擔心。
氣雲母這不由分說發作的脾氣,又擔心沉香真出點什麼事。
她正頭疼地應付著矮婦人,餘光看到雲木香,心頭一喜。
“木木啊。”
“滴滴!”
喇叭聲蓋住桃花嬸子的聲音,一輛綠色吉普車緩緩停在周家門口。
矮婦人立馬閉上嘴巴,眼睛貪婪地打量著小車。
桃花嬸子歪頭,想看車裡是誰。
宋畫眉看到車停在隔壁門口,看看出來的雲木香,又看看車,不知道在想什麼。
雲木香也在看。
自打大院裡的部隊領導搬遷後,就很少再見軍用吉普車。
後車窗緩緩降落,露出一張剛毅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