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和沈滄藍在晨光熹微中回到了皓月宗,月牙則留在了藥鋪安撫李思衍。
留園靜謐,晨露拂衣,兩人默契地沒有出聲,唯有那腳步聲一起一落,略顯疲憊。
夜白在傾故居門口頓住腳步,神色有些複雜:“他一心求死,我早該料到的。”
沈滄藍道:“你又不是神仙,怎會料到李家小姑娘會裝睡到半夜去見司暝呢?”
“更何況,藥鋪和客棧同是李掌櫃的產業,防外不防內,不能怪你。”
說著沈滄藍蹙眉道:“倒是有一點我有些想不通。”
“什麼?”
沈滄藍道:“先前掌櫃的說過,他曾定期給小姑娘服用忘憂靈草,可如今看來靈草竟是半點沒起效,她區區一個孩童如何能對抗上品靈草的藥效?”
夜白聽出他的話音,道:“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根本就沒有服下過忘憂靈草。”
沈滄藍沒有接話,對方不過一個八歲孩童,他不想用如此陰暗的想法去猜測一個孩子。
兩人推開門進去,才走進院子,就見一團白色的東西箭也似的躥了出來。夜白伸手接住,閻魔圓溜溜的眼睛睨他一眼,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閉上了眼睛。
沈滄藍望了眼天色,說道:“天都亮了,一會兒精英大賽就要開始了,我怕是歇不得。”
“我同你一道去。”夜白將閻魔放在肩上,說道。
沈滄藍看著他道:“你又不參賽,去做什麼?熬了一宿,還不好好歇一歇。”
夜白問他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不礙事,”沈滄藍問他,“你就是不放心這個?”
夜白道:“左右也是睡不著。”
沈滄藍便不再勸了,恰好皓月宗弟子送了早飯過來,兩人簡單吃了點,臨出門前夜白同皓月宗弟子要了輛馬車。
在馬車上沈滄藍正閉目養神,夜白半掀開車簾,看著外麵晨光微醺人影攢動,心中卻是無法平靜。
正發著呆,忽然被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拉回了思緒。夜白傾了傾身子,看見桑丘墨一身廣袖長袍,迤迤然穿過鬨市,神色散漫好似雲遊。
奇的是,他並非孤身一人,身後竟還跟著一個妙齡女郎,那女郎穿的很是樸素,卻也掩不住那清雅出塵的容貌。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桑丘墨身後,看起來很是嫻靜,夜白隱隱約約聽見她叫“墨叔叔……”
沈滄藍察覺到他的動作,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
夜白回過神來,放下簾子,道:“碰見個熟人。”
沈滄藍道:“要下去打個招呼麼?”
夜白見人已走遠,搖了搖頭:“不用了。”
沈滄藍不置可否,兩人一路到了大賽會場,剛下馬車就碰到了周裴旭等人。
周裴旭搖著扇子上前,頗有風度地拱了拱手:“小侯爺早,仁兄早。”
兩人亦拱手示意,就聽周裴旭道:“小侯爺今兒來得好早,想必是已經知道自己是首場了,周某祝小侯爺出手得盧。”
“借你吉言。”沈滄藍說完,轉身就要進入會場。
周裴旭前後腳地跟上,一邊在他耳邊叨叨:“小侯爺臉色不太好,可是水土不服了?”
“對了,”他神神秘秘地湊近沈滄藍耳邊,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瞟向夜白,“聽說麒麟山莊那位長公子現下很有可能就在水雲城中。”
見沈滄藍一點反應也無,他貼近了鬼鬼祟祟道:“若是他有意要和小侯爺爭奪大賽榜首,小侯爺可要小心了。”
沈滄藍終於頓住腳步,他看了眼夜白,然後拍了拍周裴旭的肩膀:“裴旭兄,多慮了。”
周裴旭站在原地,看著兩人各自進了不同的入口,扇子突然一收,抵在唇邊,抿出個愉悅的笑容。
他回身走到方子仲和錢老身邊,“刷——”地一下展開扇子,遮住了半邊臉:“在下不才,恐怕要讓二位破費了。”
“僅憑兩句話就斷定了?”方子仲和錢老狐疑道。
周裴旭道:“二位有所不知,小侯爺天生好強,對於強者總是多留一份心眼,當年得知長公子下落不明,他可是惋惜了好長一陣。如今乍然聽聞長公子還活著,且人就在這水雲城中,斷不該是如此淡定的反應,除非他一早就知道了。”
“那你又如何斷定他旁邊那位就是失蹤了兩年的夜大公子呢?”
“一開始是猜的,”周裴旭笑得神神秘秘,“誰讓周某一直賭運奇佳呢?”
“之所以斷定……”他搖了搖扇子道,“是因為小侯爺料定了那位長公子不會與自己相爭,若非熟知此人,小侯爺怎會如此篤定?”
見錢老和方子仲仍有些不信服,他悠悠補道:“這也應了昨日那句‘如假包換’的意思。”
兩人沉默半晌,想通後倒是有些信了:“如此說來,麒麟山莊要起風雲了……”
觀賽台上夜白仍舊坐著原來的位置,隻是兩邊空空如也,無人落座。這次沈滄藍是首場,人已經到賽場上做著準備了,旁邊李思衍的位置也空著,想必是不會來了。
他一抬頭,望見對麵月牙癱坐在哈斯娜的身旁,雖被人費心打扮了一番,但臉色卻看起來不太好,整個人懨懨的。
夜白想起月牙看見司瞑死狀時那張不知作何表情的臉,她連伸出去安慰李思衍的手都是顫抖的,甚至呆滯地回頭問了他一句:“他死了?”
對她來說司瞑縱惡如作惡,死的並不冤枉。但他不過一枚棋子,如此死法未免過於殘忍。
罪惡的源頭因他之死已無從尋起,月牙想要的真相也許永遠無法到來,也難怪她如此頹喪。
正分神之際底下賽場上猛然傳來一陣猛獸嘶吼,夜白定睛看去,好巧不巧,沈滄藍今日對戰的竟是戚寧寧。
隻見戚寧寧喂了塊生肉給場上的裂肉獸,狀似安撫地給它順了順毛,接著杏眼一抬,上下掃視了沈滄藍一圈,突然柳眉一皺,道:“你的劍呢?”
沈滄藍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赤霄劍昨夜被狼胥刀砍出了豁口,此事說來又話長,所以反應慢了半拍:“我……”
誰知戚寧寧怒目而視,斥道:“從沒有人敢如此瞧不起我!你以為你是誰?徒手就想贏我?”
沈滄藍心想若是我不曾負傷,徒手贏你又有何難,正待開口,那戚寧寧卻是怒火中燒,手一揮就命裂肉獸衝了過來。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沈滄藍隻知道她性格驕縱,沒料到她脾氣也如此火爆,慌忙之下急急避開裂肉獸的攻擊。
戚寧寧見識過他的身手,因此並不敢輕敵,他越是後退,裂肉獸的攻擊就越是猛烈。
因有傷在身,又來不及找個趁手的兵器,沈滄藍今日原本想著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適時地認輸退出大賽,他原也不是為著榜首來的,因此對大賽輸贏並沒有什麼執念。
可如今戚寧寧步步緊逼,稍有不慎就要做了裂肉獸的口糧,根本容不得他選擇。
沈滄藍身上仍有著少年人的傲氣和熱血,此時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便是要認輸,也絕不向麵前這個人認輸。
他凝神靜氣,手上捏了個靈訣。
“明火三丈——”
“轟——”地一聲裂肉獸瞬間被火焰包圍,嘶吼聲響徹整個賽場。戚寧寧在裂肉獸身後也被波及,身上衣服頭發都被火灼了不少,拍掉身上火星後整個人已是灰頭土臉。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滄藍:“你是火係?”
場外比她震驚的人不在少數,瞬間一片嘩然。
“難怪先前他不用靈力,原來是留作後手。”
“皇族的人竟也來參加禦靈大賽,這不是欺負人嗎?”
周裴旭見下麵次等席觀眾群情激奮,扇子在手心上拍了拍,道:“有規定皇族不能參賽嗎?其餘四大家族都能參賽,皇族為何不能?往後多參加幾次你們就習慣了。”
“我早就想說了,讓四大家族的人參賽根本不合規矩,這不是明擺著要內定榜首嗎?現在又來個皇族,旁的禦靈師乾脆回去種地好了嘛!”
“就是就是!靈力碾壓,還比什麼比!”
周裴旭扇子一展,道:“我見青山如昆侖,青山見我便如螻蟻。各位見山不是山,豈非自輕自賤?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又是何必呢。”
他日常混跡於市井,對於這種小人物心態已是司空見慣,在他看來這些嘴上的憤憤不平不過是個幌子,畏葸不前才是他們動怒的根本原因。
賽場上沈滄藍負傷在身,雖說在靈力上占了些許優勢,但對上裂肉獸卻也並不輕鬆。
然而他們根本看不見這些,底下仍然在叫嚷著。
“漂亮話誰不會說?”
“就是,有本事你把他打下來?”
“這又是哪家的世家公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讓他被火燙一下就清醒了……等等……有點不對勁?”
“什麼情況?戚家堡的靈獸這是怎麼了?”
周裴旭正要反唇相譏,聽見不對勁,立馬朝賽場上看去,這一看可了不得。
隻見那裂肉獸一身焦皮爛肉,看著猶如酷刑一般,周裴旭心想,小侯爺這是要烤了靈獸來吃麼,手段也忒辣了些。再仔細一看,那裂肉獸雙目猩紅,滿場橫衝直撞,竟連戚寧寧也被無差彆攻擊,像是全然失去了神誌一般。
沈滄藍為保護戚寧寧不被自己的靈獸誤殺,不得已之下才不斷攻擊裂肉獸試圖引開它的注意,卻沒想到這樣反而令它更加狂暴。他早前聽夜白說過戚家堡的靈獸容易失控,但卻絕沒想到今日竟讓自己碰了個正著。
裂肉獸爆發出一陣陣狂怒的嘶吼,疼痛令它愈發暴躁,也愈發無畏,竟自己主動迎著火焰衝去,仿佛要與場上所有人同歸於儘一般。
那戚寧寧捂著被裂肉獸抓破的手臂,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滿身狼狽卻還是顫抖著試圖發出命令:“停下……我讓你停下!”
裂肉獸早已失控,哪裡還會聽她的話。戚寧寧仿佛預見了什麼可怕的後果,哭得滿臉是淚,轉身就要往台下跑。
後背暴露給裂肉獸的一瞬間,裂肉獸以迅雷之勢飛撲上前,沈滄藍情急之下再次用火攻擊,裂肉獸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前掌憤然拍在戚寧寧背上。
戚寧寧被拍飛出去幾丈遠,被薛不昧勉強接住,竟一口血吐了薛不昧滿懷。
薛不昧見戚寧寧昏死過去,一邊護住她心脈,一邊打算終止比賽。
“本次比賽到此……”他一抬頭,頓時暗叫“糟糕”!眼看著已來不及,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希望三殿下趕緊收回靈籠千仞!
“吼——”
火海之下,裂肉獸不懼粉身碎骨,硬生生穿過火焰直撲沈滄藍,而他身後是靈籠結界,已然退無可退。
獠牙如利刃,近在咫尺,再遲片刻沈滄藍必定非死即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