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
沈滄藍見他沒有反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承想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叫我什麼?”夜白抓著他的手,偏過頭居高臨下地問道。
那低沉的聲線在沈滄藍聽來頗有些戲謔的意味,他試著掙了掙沒掙開,說道:“你也沒比我年長幾歲,這不算是占你便宜吧……”
夜白看著他耳朵漸漸紅了起來,這才放開他,看著他手裡的東西問道:“你從哪裡尋來的?”
“好玩吧?”沈滄藍把皮影人舉到他麵前,說道,“在那邊牆縫裡撿到的,已經洗過了。”
夜白道:“你扒人家牆縫做什麼?”
沈滄藍不好意思道:“萬一哪個犄角旮旯藏著靈尊祖師落下的……”
話沒說完夜白用眼神製止了他,沈滄藍順著他的視線往院門處看去,不多時陶怨從外麵進來,見到他二人愣了一下。
兩人這隔窗私話的情景像極了話本子上的風流故事,陶怨臉上一紅,極力克製了一下情緒,走到二人跟前,行了一禮:“夫人命婢子親自來向二位請罪,婢子先前衝動無禮,還望二位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這一回。”
夜白從屋裡出來,卻並不出聲,隻拿眼看著沈滄藍。
沈滄藍此時心情尚好,何況在魂夢那裡他也沒吃什麼虧,於是大大方方道:“起來吧,我二人並未怪罪於你,此事不必再提。”
陶怨這才起身,一眼瞥見沈滄藍手裡拿的東西,說道:“這不是我們大小姐前兩年丟了的皮影麼,原來是落在這個院子裡了……”
想著玩也玩過了,沈滄藍順手遞了過去:“那便替我還給你家小姐吧。”
陶怨接過皮影人,說道:“晚膳我已吩咐廚房稍後送到院子裡,二位若是有哪裡住得不習慣儘管告訴底下的人,我等但憑吩咐。”
“陶怨姑娘客氣了。”
陶怨正要告辭,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兩位要找的那位寒江月前輩,他近日宿在同福客棧。”
夜白抬起眼睛,心想自己先前果然沒有看錯。
陶怨見二人沒甚反應,道了聲“告辭”人便走了。
沈滄藍猶豫:“她不會不死心又想騙我吧?”
夜白看著他道:“這次她應該沒騙你。”
“你怎麼知道?”
“先前我跟你說我昨晚住在同福客棧,今天早上我在那裡見著個人,很像寒前輩,可惜時機不對,沒能追上。”
夜白問他:“你要去同福客棧找他?”
沈滄藍點了點頭,手指一點點收緊,說道:“若是可能,我想送他去炎京城,把他的瘋症治好。”
夜白觀他模樣也不便多問,隻說道:“同福客棧不好找,我帶你過去。”
“閻魔怎麼辦?”沈滄藍往屋裡看了一眼,隻見閻魔身上微微起伏,睡得正酣。
夜白聽見閻魔發出的呼嚕聲,說道:“且讓它睡著吧,在這裡它不會有事的。”
兩人離開院子時並未發現陶怨就在不遠處的涼亭觀望著,她見兩人出了門,像是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是他們什麼人,這麼關心……”
“你盯他們做什麼?”
身後冷不丁冒出個聲音,唬了陶怨一跳,她一回頭,見是月牙,氣得在她頭上敲了一下:“你這小孩,慣會捉弄人。”
月牙捂著頭委屈道:“明明是你,阿娘不在你就欺負我。”
“呶。”陶怨把手裡的皮影人遞給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月牙接了過來,把玩了一番,道:“這不是我小時候玩過的嗎?你從哪兒找到的?”
“是沈公子找到的,”陶怨打趣道,“前年玩過的東西,怎麼就成小時候了?”
月牙看了她一眼,轉著手裡的皮影人,不說話。
陶怨太了解她了,問道:“專門來找我的?”
月牙點了點頭。
陶怨耐著性子溫和道:“怎麼了?”
月牙支支吾吾道:“今日在街上我看見你們了……”
陶怨知道她說的是梅氏兄弟的事情,一臉無所謂道:“你陶悔姐姐出了名的脾氣不好,倒讓旁人看了笑話。”
“你打算認他們嗎?”月牙小聲問了一句。
“認什麼?”陶怨回答地很乾脆,“不過是一些不相乾的人罷了。”
月牙更小聲地嘟囔了一句:“那你還替他們教訓沈……”
“你說什麼?”陶怨笑著問道。
月牙知道她記仇,看見她那笑容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忙改口道:“依你的性子你是不可能失手的,怎麼搞成這副樣子,還要巴巴地來給人賠禮道歉?”
陶怨往兩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本來是打算在魂夢進食之前把他們放出來的,巧得很,被梅靖宇纏著耽誤了時辰。夫人說那位沈公子不但沒有責備我,竟還替我圓謊,我若是不親自跟人賠禮道歉豈不失了良心?”
“這樣啊。”月牙撓了撓頭,又不說話了。
陶怨照顧了她五年,深知要讓這小姑娘敞開心扉委實有些困難,並非她自己刻意關起心門,而是即便自己打開了那扇門,也很難與人交心。
明明已經過去五年,平日裡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隻有在她身邊才知道,那些陰暗的日子仿佛烙印般刻在她心上,從未消失。晚上即便睡在自己家中也不讓任何人靠近,哪怕是給她掖掖被角,手一伸她的斧頭就懸在跟前,那忽然睜開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睡意,隻有隱藏在黑暗中不可察覺的殺意。
陶怨笑得愈發溫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一定很難過?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如果受傷,隻要沒死,傷口就一定會愈合。就算留下了疤,也不會再感覺到疼痛。”
月牙沉默了一瞬,囁嚅著說道:“我在想,我是不是那個時常戳到你們傷疤卻不自知的人……”
“你們……是怎麼看我的?”
陶怨愣了愣,臉上溫和的笑容漸漸收起,兩隻手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你聽清楚,雖然你經常回避彆人對你的好意,甚至因為宗主和夫人太過關心你而刻意躲著他們,在我們看來很是不識好歹;雖然我們很羨慕你有這麼好的雙親,又惱你如此不知珍惜,但是,你絕對不是那根戳人傷疤的刺。”
“你所擁有的,都是你本該就有的,我們所失去的,是我們本就留不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們不會怨天尤人。這世上,出身好還有父母疼愛的人何止萬千,難道我們每見一個都要傷心一次麼?”
天漸漸黑了起來,周圍偶爾響起幾聲蟲叫,夜色下月牙緩緩抬起頭,眼底泛著些微亮光。
陶怨抓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說道:“那個孩子也是一樣,大小姐你,絕對絕對不是戳她傷疤的那根刺。你和她一樣飽受磨難,無論她經曆了什麼,那些傷害都不是你加諸在她身上的。這些年,你怕勾起她的回憶,雖然同在水雲城,卻從未主動見她一麵。但是你知道嗎,今日在賽場上,那孩子的視線從未離開過你,她是專程來看你的。”
月牙攥緊雙手,朦朧的眼睛裡早已看不清陶怨的麵容。而陶怨從未見過有人能讓淚水在眼睛裡如此洶湧,卻始終不願掉落。
她捏著帕子的手頓在半空。
“真是傻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