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和沈滄藍選了個略微清淨的地方,點了幾個小菜,夜白邊給他斟茶邊問道:“你不是與人有約?”
沈滄藍無奈道:“難道你願意吃飯時聽他聒噪?”
夜白似乎想到那個畫麵,笑著搖了搖頭。
沈滄藍抿了口茶,問道:“話說你昨夜宿在了何處?”
夜白道:“同福客棧。”
沈滄藍回憶了一番,猶豫道:“我似乎聽過……又似乎沒聽過……”
“這客棧名字太普通了才讓你以為自己聽過吧。”
聽見這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果然看見月牙站在他們身後。隻見她一邊毫不客氣地坐下,一邊絮叨:“早就讓掌櫃改個名字了,‘同福客棧’多土啊,和水雲城不搭。”
沈滄藍熟絡道:“吃什麼?哥哥請你。”
月牙也不客氣,點了幾個愛吃的菜,還沒淨手就翻出荷包裡的零嘴,嚼得有滋有味。
夜白和沈滄藍早已見怪不怪,隻是不著痕跡地把各自茶盞挪得遠些。
夜白問她道:“月牙姑娘和李掌櫃很熟嗎?”
月牙點了點頭:“當初就是他找到我們的。”
這個“當初”指的就是她被救出來的時候,二人心裡都明白,沈滄藍試探著問道:“你真的被拐去挖礦了嗎?”
月牙嘴巴一停頓,半晌搖了搖頭,說道:“是挖靈石。”
“挖靈石?”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詫異。月牙卻毫無所覺,喝了口茶,說道:“十五歲以下能夠聚靈的孩子都是他們的目標,年齡越小越好,年齡小易操控,挖起礦來還事半功倍。”
夜白和沈滄藍都愣住了,可以想見月牙曾經經曆了怎樣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可她竟如此平靜地說了出來,兩人當下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見她還在吃,夜白說道:“我聽聞那些人都被東方宗主處置了。”
月牙不知吃到什麼硬的東西,嘴裡咬得咯咯響,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都是些蝦兵蟹將。”
沈滄藍奇道:“主犯沒抓住?”
月牙似乎哼了一聲,說道:“見都沒見過。”
“怎麼會?”沈滄藍驚奇道。
“挖了那麼多靈石,供給了誰都不知道,給的靈石位置一挖一個準,卻連地圖出自何人之手也不知道,你說呢?”
月牙直直地看著沈滄藍,黑褐色的眼睛裡泛著晦暗的光。
青天白日裡,沈滄藍隻覺得渾身冰冷。
夜白沉吟道:“究竟什麼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月牙眼裡恢複了些理智,她抖了抖空蕩蕩的荷包,說道:“那些人狡兔三窟,但都被爹爹翻了個遍,卻什麼線索也沒找到……”
沈滄藍越聽越離奇,說道:“人過留蹤,雁過留聲,但凡走過必有痕跡,他們如此大陣仗反倒沒留下一點線索,難不成是有什麼神通?”
月牙攥緊荷包,說道:“神通?或許真有呢?雖然沒找到有用的線索,但爹爹卻發現了他們偷偷供著的神像。”
東洲大陸不少普通百姓都信奉鬼神,供奉神像也不是什麼奇事。
夜白不解道:“供奉神像有何奇怪?”
“怪就怪在……在我看來那其實更像是一個人。”月牙摩挲著荷包,緩緩說道。
“你說那是人像?”沈滄藍思索道,“難不成他們供的其實就是幕後之人?”
月牙手指頓住,突然沉默起來。
夜白觀她神色,問道:“你沒有告訴東方宗主?”
月牙道:“這隻是我一個人的直覺,未必就是對的。而且,我不想讓他們再為此事操心了。”
沈滄藍有些不理解:“他們是你爹娘,為你操心不是很正常嗎,你怎地如此生分?”
月牙不說話了,沈滄藍自知失言,眼看菜已上齊,忙招呼她用飯。
吃到一半,沈滄藍忽然朝月牙身後一指:“她們是來找你的?”
月牙一回頭,看見陶怨陶悔的身影嚇得急忙轉過臉去,還不忘給沈滄藍打眼色:“彆引起她們的注意。”
“……”
陶怨的目光在街上逡巡了一圈,隻聽一旁的陶悔說道:“大小姐今日看見那孩子了,怕是勾起了心事。”
陶怨歎氣道:“估計是怕在夫人麵前露了餡,惹人傷心,這才又逃了吧。”
微風拂起陶怨散落的劉海,她捋了捋發絲,像是歎息一般:“這風,什麼時候能停呢……”
沈滄藍雖聽不清她們說些什麼,但卻一直注意著她們的神色,眼看著她們就要往這邊過來,正想著該如何給月牙打圓場。不料前方突然引起一陣騷動,兩姐妹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沈滄藍隔著人群望了一眼,似乎看見幾個人正圍著梅靖軒指手畫腳,其中一人還亮了兵刃。
正要動手之際,陶悔腰間匕首後發先至,貼著那人的脖頸劃了一圈,沁出些血珠。
陶悔走上前冷冷道:“敢在水雲城撒野,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
陶怨見那幾人還不走,道:“怎麼,要我請銀甲衛過來麼?”
鬨事的幾人雖不服氣,但也怕被銀甲衛帶走,瞪了梅靖軒一眼這才離去。
梅靖軒逃過一劫,忙拱手道謝:“多謝兩位姐姐相助,不知姐姐……”
“啪——”
大街上陡然安靜下來。
梅靖軒被這一耳光打懵了,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陶悔。
陶悔眼中帶著戾氣,怒視他道:“誰是你姐姐?叫一次打你一次!”
“哇——”月牙被這景象驚住,說道,“我從沒見過陶悔姐姐這麼生氣。”
梅靖軒正不知如何反應,卻見梅靖宇越過人群,問他道:“那些人是不是把你認成我了?你怎麼樣,受傷沒有?”
梅靖軒並不答話,隻是瞪著陶悔,梅靖宇這才注意到她,不解道:“這位姑娘……”
話未說完陶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梅靖宇正一頭霧水,身後突然走來個和陶悔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她臉上雖帶著笑,卻是萬分疏離:“我這妹妹千好萬好,就是脾氣不好,我替她給小兄弟賠個不是。”
見她欠身,梅靖宇不敢生受忙讓了開來,說道:“姑娘不必如此,多謝姑娘今日解圍,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陶怨仍舊笑著,語氣卻冷冰冰的:“我倆賤名,比不得小兄弟如此好的名字。記好了,我是陶怨,她是陶悔。”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也是轉身就走。
梅靖軒捂著臉嘟囔道:“好怪的名字……人也奇怪。”
見沒人應聲,他喊了喊梅靖宇,然而梅靖宇全無反應,仿佛木頭一般愣在那裡,久久無法回神。
同樣無法回神的還有月牙,沈滄藍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問道:“你怎麼了?”
月牙收回視線,看著他道:“我懷疑陶怨陶悔是他們的親姐姐。”
“就因為他們都是雙生子?”
月牙搖了搖頭:“你不懂,我聽阿娘說陶怨陶悔不是她們的本名。她們幼時家貧,長輩又重男輕女,家裡平時對她們多有苛待,養到四歲時那家的婆母越發地嫌棄兩個女孩,連帶著對兒媳也是百般刁難。那兒媳沒辦法,被逼著把尚且年幼的兩人帶進深山,說好要一起逃離,半路上卻借口要拿回嫁妝裡的什麼物件兒,要她們在山裡好生等待,誰知竟從此一去不回。”
“陶怨陶悔兩人若不是被我爹爹撿到,險些就喂了野獸,好不容易救下來,後來就留在了皓月宗。爹爹曾問過她們的身世,但她們隻記得自己母親姓陶,臨走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這一生儘是怨和悔。還跟她們說父親不要她們,以後兩人便隨母姓,一個叫陶怨,一個叫陶悔,無論天上地下,母女三人死生相依。”
“後來爹爹把她們兩個留在阿娘身邊服侍,阿娘也曾為她們尋過父母。聽說她們的父親偶然發了家,家境好了許多,母親後來又生了對雙胞胎,母憑子貴,坐穩了家中主母的位置。那時兩姐妹剛剛及笄,聽聞這個消息傷心了許久,知道再也等不到母親,兩人立下誓言,絕不再起回家的念頭。”
兩人聽得一陣唏噓,夜白有感而發道:“世間之父母竟如此不同,有人麵獸心拋棄子女者,亦有為尋子女窮儘半生者。”
月牙聽得一愣,不禁有些如坐針氈起來。
沈滄藍給月牙倒了杯茶,接話道:“越是對比,越知真情可貴。”
月牙再坐不住了,騰地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我吃好了,先失陪。”
沈滄藍見她一路跑遠,對夜白道:“你是故意的吧?”
夜白給閻魔挑了兩塊肉,說道:“明知故意,你還接話。”
沈滄藍笑道:“誰讓東方宗主一顆七巧玲瓏心,卻偏偏生了個心思遲鈍的女兒呢?”
看著閻魔將剩菜打掃乾淨,沈滄藍問道:“你說真的有那樣一個幕後之人嗎?”
夜白順了順閻魔的毛,手一頓,說道:“若果真如此,那這個人委實有些可怕。”
“怎麼說?”
夜白道:“此人坐擁靈石無數,還知道靈石礦脈所在,手底下的人更是將他當做神一樣崇拜。炎之國富可敵國者不在少數,但這樣大手筆的人,你我卻從未聽聞。足見此人神通之廣,隱藏之深。”
沈滄藍深以為然:“若是當初東方宗主留了活口,交予廷尉審問,想必定能找到些線索。”
夜白道:“煎熬五載才尋到愛女,又是那樣一副景象,換誰都無法冷靜吧。”
兩人結了賬,正要離去,誰知一抬頭便看見個熟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