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天樓大廳之中頗為冷清,排隊報名的禦靈師不過寥寥幾人,兼之大廳本就寬闊,回想外麵人聲鼎沸的情形更覺此間蕭瑟。
夜白奇道:“這十年一度的賽事,為何參賽者竟寥寥無幾?”
沈滄藍也是同樣的疑問,還未答話,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嬉笑。
“你懂什麼啊?”
夜白和沈滄藍齊齊回頭,沒想到卻是個瘦瘦小小的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一頭卷發像是梳不齊整,亂糟糟地紮在腦後。仔細一看,她膚色雖有些黑,眉眼倒是挺可愛的,就是身上衣服穿得歪歪扭扭,上麵還有不明汙漬,看起來有些邋遢。
隻見她在兩人審視的目光下自然地抬起一隻手,挖了挖鼻孔,手上撚過幾圈,然後一彈。
夜白和沈滄藍同時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小孩沒注意他們的動作,手在胸口衣服上擦了擦,說道:“再有一個時辰報名就截止了,要來參賽的禦靈師哪個不是早半個月前就來排隊報名了?也隻有你們,最後一天姍姍來遲。”
沈滄藍道:“半個月前?可我聽說來水雲城的禦靈師一半以上都是來觀賽的,參賽者不足半數,竟需要提前半個月報名?”
那小孩趁他說話的空檔從挎著的荷包裡摸出把蜜餞塞進嘴裡,邊嚼邊說道:“你以為報名填個名字就可以了嗎?師兄他們不光要把報名者的籍賬調出來,還要逐一對照典獄司的在逃案犯畫冊,來曆不清,有案底者,亡命在逃人員一律不予參加。每回都有不少禦靈師改個名字就想渾水摸魚來報名參加精英大賽,還不知道自己是有來無回呢。”
說話間不遠處報名的櫃台上突然起了騷亂,一個手拿折扇的青年用扇子指著櫃台後幾乎淹沒在文書中的皓月宗弟子罵道:“你再說一遍!我堂堂齊家公子,豈能任你汙蔑?”
那弟子從堆積如山的文書中站起來,手裡舉著一張畫像,他眼圈發黑,雙目無神,說話也是有氣無力地:“雖然改頭換麵,穿金戴玉,但是臉還是這張臉。秦玉鬆,河西縣人,調戲良家婦女,擄奪錢財,你若不認,便去牢裡再仔細回想回想罷。”
兩名銀甲衛迅速上前,秦玉鬆見事情敗露立刻便想逃走,見不遠處站著個傻小孩,突然計上心頭,想拿她做人質。
那名弟子見他要跑,有氣無力地喊道:“小月牙,彆吃了,快把他拿下!”
沈滄藍聽見喊聲不由地看向麵前這個邋裡邋遢的孩子。
隻見這孩子嘴裡沒半刻耽誤,右手突然打了個響指,靈蘊空間瞬間打開。
隻見靈蘊空間中金光一閃,眾人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靈兵利器,沒想到卻是個半臂高的雕像,麵目看不分明,隻是身形修長健碩像是男子。這雕塑通身金光閃閃,手中還舉著一把金色長劍,晃得人眼花。
“這是……金身塑像?”
這品味……沈滄藍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金人就立在秦玉鬆麵前幾步之遙,逼得他停了下來,秦玉鬆愣了愣,下意識地罵了句:“有病吧!”
月牙舔了舔手指,覺得有些乾淨了,這才伸出手來對著小金人遙遙屈了屈手指:“傀儡戲!”
小金人機械地動了動,走了兩步動作才流暢起來,仿佛真人一般,他一步一步走到秦玉鬆跟前,正對著他腳邊,行動間姿態還頗為仙風道骨。
秦玉鬆眉頭一皺,想也不想抬起腳便踢。
“嘻嘻。”月牙嬉笑一聲,食指微動。
小金人舉著長針一般的劍輕輕往前一送,秦玉鬆想收住已經來不及了,腳趾被刺了個透,小金人卻是紋絲不動。
“臭小鬼,找死!”秦玉鬆怒喝一聲,右手一揮,打開了靈蘊空間,然而靈器剛剛喚出就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金人的劍正抵在他的眉心,他被眼前金光晃花了眼,眉間的疼痛因緊張而放大了數倍,也不知是血還是汗,順著他的鼻梁流了下來。
身後銀甲衛一把將他摁住,迅速帶了出去。
櫃台後那名無精打采的皓月宗弟子無奈地捏了捏眉心,歎氣道:“祖宗你可仔細些!那可是實心的,能不要再拿它當靈器使嗎?”
“不行!”月牙收回小金人,朝他走過去:“它能彰顯我的身份。”
“你來就是專程顯擺一下你的身份的?”
月牙摸了摸腰間的布袋,發現已經空了,不由撅了撅嘴道:“爹爹讓我來報個名。”
“哦,那就過來吧。”
不等他坐下,月牙突然朝身後一指,說道:“竹溪師兄,是他們先來的,我應該排他們後麵。”
花竹溪無神地瞪了她一眼:“你那麼老實做什麼?憑你的關係,插一百個隊也是敢的。”
沈滄藍:“……”
月牙朝他二人招了招手:“愣著做什麼?過來呀。”
花竹溪一邊整理麵前的文書,一邊將一碟糕點遞到櫃台邊上,月牙很是熟稔地接住,邊吃邊看他對著文書歎氣。
夜白與沈滄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夜白道:“報名要緊。”
沈滄藍點了點頭,走到櫃台邊還是沒忍住,問道:“這位小兄弟符合報名條件嗎?”
精英大賽要求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人士方有資格報名參賽,這是幾百年來的規矩,禦靈師無有不知。
月牙一口點心還在嘴裡,說話不太清楚:“誰係你小兄弟?”
花竹溪抬起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她昨天剛好十五歲,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等沈滄藍反應,他立馬遞過去一張紙,手指在上麵點了點:“寫上姓名,出生年月,還有籍賬所在地。”
沈滄藍依言一一填寫,待寫完了花竹溪將靈蘊空間打開從裡麵召出一個古樸卷軸,攤開後竟是空白的,他提筆將沈滄藍所寫的每一個字細細謄抄上去,墨水剛剛在卷軸上暈染開轉瞬便消失無蹤。
片刻過後,卷軸上逐漸顯現出清晰的字跡來,卻比原來又多了幾行,字跡也不同於花竹溪所寫。
沈滄藍愣了一下,月牙見他神色還以為他是好奇,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心同他解釋道:“這是字靈,太清卷是竹溪師兄祖上留下來的。他們花家世代從文,祖上不知怎地精通了字靈之力,凡筆下所書文字隻要留下過蹤跡便是過了百年也能頃刻就找出來,是不是很方便?”
夜白有些好奇:“難不成整個東洲大陸的人在這太清卷上都有記錄?”
“本來是沒有的。”回話的是花竹溪,他正看著太清卷上的內容,不知看到了什麼嘴邊的話突然頓住。
他古怪地看了眼沈滄藍,隨後起身走到一名銀甲衛的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銀甲衛點了點頭便迅速退出了大廳。
月牙狐疑地看著沈滄藍,問道:“你的身份有問題?”
“我……”
“小孩子家家不要打聽這麼多,沒好處的。”花竹溪正好折回來,說著在月牙頭上敲了敲。
月牙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我都及笈了。”
花竹溪從袖子裡掏出一方手帕,彎著腰將月牙臉上的汙漬擦拭乾淨,歎了口氣道:“哪家女孩子及笈了還像你這般?”
沈滄藍呆了呆:“女孩子?”
夜白在一旁忍不住失笑,直到沈滄藍看過來他才收住,岔開話題道:“這太清卷若要將所有人口登記在內,沒有地方官員協助恐怕不能辦到罷?”
花竹溪收起手帕,走到櫃台後麵重新坐下,這才微微點了點頭:“當年瀛亭宗主惜才,將曾祖留在這樊天樓做了書判長史一職。文徵曆十一年,精英大賽新一屆的魁首被指認曾殺害凡人百姓一家七口,並潛逃多年。炎之國有律,禦靈師之間的恩怨不可牽涉到百姓,如有霸淩傷害凡人百姓者,視為重罪。將凡人滅門,乃是罪大惡極,此事不僅引起舉國震驚,還驚動了皇室,堪稱是精英大賽的恥辱。最後由皇室下令,罪人榜首之名被奪,並按律處決。”
“瀛亭宗主為此將曾祖引薦給了當時的文徵皇帝,打算引咎退位。幾大世家在炎京城商議了三天,保留了瀛亭宗主的宗主之位,並決定將炎之國所有人口由地方官員逐一登記在冊,生老病死、生平所犯之事皆有筆錄,再將各地登記的冊子統一謄抄收集,記錄在太清卷,作為總冊。”
皓月宗曆代宗主都是聲名赫赫,而東方瀛亭便是皓月宗第三代宗主,曾在史書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防止當年的事件再次發生,精英大賽報名製度這才逐漸變得嚴格起來,而太清卷曆經百餘載集有數十萬官員的筆錄,方有了今日之便利。”
花竹溪疲憊的臉上難得地升起一絲笑容,右手輕而又輕地撫過太清卷,將之如珍寶般收了起來。
隨後從眾多文書中翻出一個木匣,在裡麵取了一枚令牌,自顧自地走到月牙跟前,將令牌係在她腰間。
那令牌為白玉所製,質地溫潤,形似飛鳥。夜白雖沒見過,但也聽說過精英大賽參賽者需持令牌入場。他心想不知這月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既能插隊還能免去報名的流程。
這兩相對比,沈滄藍有些憋屈:“為何她不用報名就能直接拿到令牌?”
花竹溪順了順令牌下的紅色穗子,這才站起身對他道:“她的資料我一早就備好了,還有哪裡不妥?”
沈滄藍:“……”
花竹溪望了眼大廳中央的蓮花漏,說道:“申時將過,你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