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 虞憐對著兩個大包裹發呆。
包裹就放地上,塞得鼓鼓囊囊的,好大一個, 即便是逃難的難民恐怕都沒這麼大行囊。
來人大約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 笑著說:“左邊這個是六小姐您爹娘虞大人夫婦準備的,右邊這個是我家主子準備的。”
“你主子是哪位?”
“我主子是現任大理寺少卿李大人。”
“李大人?”虞憐目露疑惑, 甭說是她,便是原主也不認識朝廷裡任何一個官員, 除了她爹那個末品小官。
年輕男人笑道:“您離京數月大抵不知,我家主子是汝陽侯府的嫡幼子李襄, 承蒙皇上厚愛提拔做了大理寺少卿, 他本想親自跑一趟, 但因政務繁忙抽不開身, 才特地派小的跑一趟。”
虞憐仍覺得奇怪,李襄當官她不奇怪, 如他這樣的官二代又是皇親國戚, 想某個一官半職再容易不過, 隻是李襄怎麼會這麼巧,正好在她給爹娘去信沒多久派他自己的下人來跑這個腿兒?
年輕男子似乎看出虞憐的疑問, 倒是一股腦地說了:“還有一事,您興許也不知。”
“您舉家搬離京城不久後,您的爹娘虞郎夫婦便帶著兒子搬出魏國公府另立門戶了,此次您托付送信的人卻不知道這回事, 將信和東西送到魏國公府被門房給截留下來,後來虞郎夫婦不知從哪兒得知,去要回信件,同魏國公府又鬨了一場, 我家主子聽說後,連忙跑了一趟。”
“作何?”竹影挑眉問,他心裡不知為什麼替主子升起危機感來,想當初汝陽侯府那小子見了少夫人後,便色心大起,還一路跟到鄉下來了,若不是汝陽侯派人押回,興許還要賴著不走,如今更是賊心不死,還公然派自己的人送東西過來,哪怕打著替少夫人爹娘跑腿的名義,也不難看出他的用意。
這樣的人,說什麼也不能掉以輕心,他得替主子好好盯著。
在場不見長輩,隻虞憐和竹影華多,還有個孩子蹲在地上瞅包裹,年輕男子不避諱什麼,大著膽子說:“我家主子聽說您給虞大人爹娘寫信後,連忙跑去問虞大人您給他寫信沒?還看見了您給送的山貨,我家主子又問,可有他的份兒?”
“虞大人性情耿直,給回了句沒有,惹得我家主子傷心了一整天,說您準是沒想起他這個朋友來。這不,熬了一大宿給您寫了封信,還讓下人們把自己的庫房打開,給您挑了好些用得上的寶貝,又命人去京城名店采買了些女子家用的物品,這才打包了這麼多東西。”
“都準備好之後,聽說虞大人在找鏢師跑腿,連忙讓小的跑了一趟,順手一塊給您帶過來。主子怕壞您名聲,特意讓小的冒充鏢師跑這趟。”
一通話解釋清楚了,華多給倒了杯水,年輕男子咕嚕咕嚕喝了一大碗。
竹影的拳頭已經捏響了,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這下明了了,姓李的那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這心思擺得還不夠明顯?
虞憐卻什麼話也沒說,也沒著急打開包裹,而是往裡屋跑了一趟,出來時手上拿著幾本書。
眾人不解其意,竹影還探頭去看,隻見最上邊的那本書名竟然叫作《踹了負心郎後她遇上了好郎君》。
竹影嘴角不受控製抽動了下,正想問這是什麼不正經的野書,瞧著怪吸引人的,實不相瞞,他有個朋友想看看。
卻見少夫人將上麵那本拿開,遞給年輕男子,於是露出第二本的封麵,上頭又寫著《六小姐大打禿和尚》。
竹影:“……”野,這書可真野。
虞憐將四本書都拿給了年輕男子看,這四本倒也是成套的,分彆是兩套書的上下兩冊,年輕男子接過後,手都不控製地抖了下。
他心裡掀起一陣驚叫,這些書六小姐怎麼會有?
主子寫話本子的事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們幾個身邊跑腿的才知曉一二,也猜出其中緣由來,自主子被侯爺派去的人抓回去後,為了表達對心上人的一片思念之情,沒少寫話本子,尤其是剛回京那段時間,連續寫了好幾本在京中大賣,也就是現在當上官了,這才沒時間寫,他們私下裡,甚至覺得主子是在望梅止渴,借著寫話本子,把藏在心裡的那些心思接著話本子說出來。
但這種事,他們這些下人確實對主子的一翻癡情所感動,眼下卻被當事人看見了,主子若是知道了,還不往地裡頭鑽?以後哪裡還敢見六小姐?
裡麵不但寫了六小姐如何,還疑似把她那個死去的夫君,東元侯世子爺給黑得體無完膚,六小姐對東元侯世子一往情深,看了豈能不生氣?
心念及此,不待虞憐說話,男子便連忙替主子遮掩,說道:“您也看了?這些話本子也不知是哪個缺了德的瞎寫,想必是想六小姐想瘋了,才會寫這等不入流的野書冒犯六小姐,實在可氣可恨,我家主子也看過好幾本,看完就氣得砸本子,撕爛了往地上摔,還派人去封了賣這等野話本的書鋪。”
虞憐:“……果真如此?難怪我看著有些眼熟,原是改編的話本。”
“不追究劇情是否符合實情,寫得倒是格外有趣。”
“這詞兒用的也有意思,此人頗有些才華。”
男子聽見主子被誇,全然忘乎所以,高興問:“當真?”
虞憐笑著點頭,“是有些意思。”
惹得男子糾結得眉毛都打結了,要不要告訴六小姐,這是他家主子李襄寫得話本?等他回去跟主子說六小姐誇他寫得好,誇他有才華,他豈不是要高興壞了?
但方才,他都說了啥!
在年輕男子糾結的時候,虞憐先是打開了爹娘給的包裹,之間裡頭有件鑲著皮毛的披風,一件是白色,一件素淡的青藍色,另一件略顯深沉的土褐色,是一樣的材質做工,連款式也都差不離,摸在手上頗為厚實。
這已經很明顯了,這件是給她和婆婆陳氏還有祖母冬天穿的,眼下天氣轉涼,不久後便要入冬,以他們的經濟狀況,想要買得起這麼好的披風是極難的,何況鄉下地方哪有這樣的好東西?即便是府城也不一定能有。
虞憐微微一笑,打開裹在衣服裡邊的信,厚厚張紙,頭一張是她爹寫的,大意是問女兒可安好?東西他們收到了,感念女兒的一片孝心情義,又羞愧當爹的沒能幫上忙,給女兒好的生活,後麵說了他帶著她娘和弟弟從府裡搬出來,同老太太還有大伯二伯分了家,讓她安心過日子,他們一家口過得挺好。
虞憐眨眨眼睛,順著打開第二張接著看。
第二張是她娘寫的,說她收到了她婆婆陳氏給做的衣服,她何德何能能讓親家夫人金貴的小手親手給她做衣服?但她做衣服已是來不及,索性要過冬了,特意去京城錦衣閣挑了件最好的披風,給她們娘仨穿,也快冬天了,在那邊彆凍著,好好照顧自個兒。
“這些日子,娘一直在想,離了京也好,我兒性命平安比什麼都重要。最近京城上邊又鬨得厲害,你爹說朝局混亂,皇後誕下皇子,貴妃又懷上龍子,兩派鬥得厲害,稍有不慎便要殃及池魚,聽說邊關的胡人也趁著冬日前南下劫掠,還和遼人西北兩邊聯合,那位是一個頭兩個大,如今也顧不得你們了,娘看著,再過兩年,等他忘了你們,便可回京,娘給你們張羅住處……”
虞憐揉了揉眼睛,緩了緩才打開第張,第張和前頭兩張不同,字寫得如鬥大,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剛學字的孩童筆跡。
想起弟弟小虞時的可愛模樣,虞憐嘴角翹起,露出笑臉,眼眶卻還是微紅。
一張紙不夠寫幾個鬥大字,隻寫了一行話:姐姐好不好?時時想你。
氣氛微沉。少頃,竹影大大咧咧說:“快打開另一個包裹看看,我倒要看看這京城裡的貴公子能裝些什麼來。”他本是看少夫人看著信,身上氣息有些沉寂,應是暏信思親,想她遠在京城的爹娘弟弟了。
於是便出聲活躍氣氛。
年輕男子連忙把那個大包裹打開。
隻見裡麵有個匣子,匣子打開,裝了兩套做工精良價值不菲的頭麵首飾,另有皮毛靴子一雙,還有一套嫣紅色的錦被,裡邊應是填充了上好的棉花,手感蓬鬆柔軟,外邊是精致的絲綢緞麵,繡著一雙紅綠鵲兒站在枝頭上,枝頭開著瓣瓣桃花,一看便是京城貴女最愛的那款,嬌俏、矜貴、喜慶。
虞憐歎了聲,裝了一床被子,難怪包裹這麼大一個,倒是難為他一個大男人,心思這般細膩,竟曉得送被子來。
她剛到這裡時,一身細皮嫩膚適應不下這邊的粗被糙床,也是過敏了好些天,又換了細棉的被子,才逐漸適應下來。
錦被打開後,隻見裡麵又有一個木匣子,再一打開,裝的全是上好的胭脂水粉,看印記是京城最好的那家胭脂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