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我懶得說而已。”
昱白看著西西那副尷尬的樣子,隨意道。
是啊,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是一些惡心的過往。
拿出來講隻會讓人覺得是博取同情,那些或多或少的憐憫對他來講又有什麼意義?
他雙目斂住,偏過頭,似乎是不想再說。
“沒什麼,都過去了。”
最後言簡意賅。
真的過去了嗎?
西西看著他不斷顫抖的雙目,有些擔心。
但是她不敢細想。
如果這些壁畫都是真的......
所以他是被獻祭的人類?還是被人類召喚出來的東西?
似乎哪一個都不是讓人覺得可以接受。
西西抿起嘴。
什麼時候對他的態度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以至於想到這些圖畫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尤其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便會產生惶恐?甚至心裡還會在希冀,如果那不是他就好了。
明明上次還是對他排斥和警惕,認為是非人的存在,隻有他們之間的契約才阻止了她可能被殺死這一隱藏的事實,但是為什麼現在的感情似乎改變了?
西西難得有些茫然。
昱白來說對她意味著什麼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唯一知道就是在此刻——
西西一下跳起來,將胳膊勾在昱白的脖子上。
突如其來的重要讓他腰一彎,但是他很快立住了,然後下意識將她抱住。
視野突然拔高,西西一愣。
她一隻手勾在昱白的脖子上,另一隻手則呆呆地立在半空,似乎因為這個突然的舉動而不知所措。
呼吸撲在脖頸間,昱白頓了一下,下意識抿住的呼吸在片刻後重新舒張。
後知後覺的,見他沒有放下自己的意思,西西難得感到不好意思。
臉頰微微泛紅,西西撓撓鼻子,貓一般地在他耳邊說:
“你那句話說的沒錯,確實一切都過去了。”
說完後,她像是笨拙的小朋友學著大人一般安撫地拍怕他的後背。
感受到後背處輕柔的安撫,他笑了出來。
“哎——你的笑聲竟然是這樣的!”
像是發現什麼新大陸一般,西西在上麵來回扭動,新奇地扭過頭,要看他現在的樣子。
昱白的笑僵在臉上。
他不服氣地嚷嚷:“什麼意思?我沒笑過嗎?嗯?”
“但是你之前都是皮笑肉不笑,這次能聽出來和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樣。你不要小瞧我的直覺哦。”
西西搖著手指頭,認真道。
昱白開始咬牙切齒。他狠狠吸了口氣,然後憋了回去,將西西放了下來。
彆過臉,聲音悶悶的,隻有微紅的耳根透露出他此時的真實心情。
西西笑嘻嘻,看破不說破。
“你說大炮有用嗎?”
西西盯著壁畫,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
那邊昱白的心情還沒有完全平複。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隻知道會下意識想嘴角上揚。聞此,他有些懊惱,語氣逐漸暴躁:“你試試不就行了?”
然而話出口他就有點後悔。
會太敷衍嗎?會太嚴肅嗎?
他剛想說些什麼彌補一下,結果下一刻就被西西掏出來的大炮給閃了眼,於是悻悻地哼了一聲。
西西對準壁畫就是一炮。
藍光閃過,壁畫毫發無傷。
“看樣子沒用了。”
她聳聳肩。
“所以你有什麼辦法嗎?小白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西西催促道。
聽見“小白”二字,昱白嘴角瞬間拉下來。
心裡有些難受,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隻想起曾經曾經的一件往事。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還沒有被關進銀壺裡。某一天夜晚,星星很亮,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簷上。
很無聊,他剛打算找些酒來喝,就被“砰”扔在麵前一顆石子破壞了心情。
多日連綿下來的憋悶與煩躁在瞬間被點燃,他怒氣衝衝朝下看,要揪出這個罪魁禍首。
“大哥哥,你在上麵乾什麼呀?給你西紅柿吃。”
滿腔怒火像是被一下戳癟的氣球,瞬間沒息了。
他和一個小屁孩有什麼好計較的?
於是他冷哼,轉過頭,懶得搭理。
下麵的小孩沒有因為他的舉動生氣,依舊笑眯眯:
“大哥哥打擾到你是我的錯,所以西紅柿你就吃了吧。明天我還給你帶哦。”
說完後,小孩就一溜煙沒影了。
昱白氣更盛。
他從屋頂跳下來,撇著嘴。
然而下一刻他停住了。
麵前的空地處有一顆西紅柿。
西紅柿看上去熟得剛剛好,鮮紅鮮紅。恰好有一縷月光輕輕地籠罩著,宛如天上鮮果。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來,然後咬了一口。
汁水四溢。
酸與甜瞬間在口腔裡迸濺開。一瞬間的滋味刺激出腦中最頂部的神經。
他表情扭曲片刻。
這是他第一次吃人類的食物。
真難吃。
他“哇”地吐出來,然後憤怒地將西紅柿扔進草叢中。
然而第二天,他還是不經意間路過了昨天晚上的地方。
他如同昨天一般,坐在屋頂上,一條腿屈起,眯起眼,看遠處的旭日初升到夕陽西下,再到明星漫天。
噠——
午夜的鐘聲響起。
第二天來了。
他平靜地從屋頂跳了下來。
吃掉了昨天剩下的半個西紅柿。
不好吃。
他眉頭嫌棄地皺起。
思緒回籠。
此刻心境便如那時一般。
是酸澀嗎?或許,那口酸澀的汁水穿越時間的縫隙,在此刻重又浮現。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的情緒變化如此之快。
上一刻還在心疼著彆人,為他人落淚;下一刻便能神色如常地關心起另一個人。
像是無縫銜接的轉換器。
心裡的酸澀慢慢擴散,漲大了,想讓人狠狠捏住。
因為很難受。
但是他到底沒說什麼,隻垂下眼。
他知道這樣是會被認為“有病的”,“有害的”。
被認為這麼多年,但是他唯獨不想這樣的詞從她的口中出現。
甚至......最好連念頭都不要有。
所以,他不在乎。
“我試試。”
但是為什麼還是這麼難受呢?
難受到隻能說出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害怕再複雜一點那些憋在心裡就要脫口。
他拉住西西的手腕,簡單說:“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西西點點頭。
《神燈使用手冊》有說過,當出現危險情況時,在征得契約者同意後,可以借用契約者的力量。
她握拳又鬆開,遺憾地發現,這樣的能量似乎隻有昱白能用。
此時,異變突生。
壁畫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一根足足有幾米寬的粉色舌頭伸出來,一下子卷住西西的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向回收縮。
西西來不及叫出聲。
她看著仍然緊緊握住自己手腕的昱白,猛地將他的手甩開。
“你......”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便被卷入壁畫之中。
啪嗒,壁畫合上。
隻有地上淋淋的黏液口水昭告著方才的一切不是錯覺。
昱白的手還停在半空。
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緩慢地眨動眼睛。
......又被拋下了。
另一邊。
西西的嘴被緊緊捂住。
她睜大雙眼,仔細掃視四周。
為了保存力量,她不再掙紮,而是平和自己的呼吸。
賭對了。
這個空間很堅固,隻能它自身出手,才有可能發現“漏洞”,從而擊碎。
而先前它扮作小白的背影,以及那些引誘的表現,讓她隱隱有感覺:這個空間不想殺了她。
可能她有什麼利用價值。
而小白現在一個人,不能再坐以待斃。所以方才被抓住的時候,她沒有什麼反抗。
幸運的是如同她所料,這條舌頭一般的東西沒有絲毫要吃掉她的樣子,隻飛速地帶著她走。
西西看向四周。
似乎是在一個管道裡,舌頭的速度很快,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急速,兩邊黑色的管道不停向後退。
又過了一會。
後麵隱隱有光亮。
西西深吸一口氣。
她悄悄將手按在手環空間的大炮處,凝神等待。
瞬間,強烈的燈光撲在臉上。
吵吵嚷嚷的各種聲音一齊湧入耳膜。
被刺激得眼淚直流。
西西眨眨眼後,發現自己坐在了那間小房子的一樓的沙發上。
午後的陽光從大片的落地窗照進來,落在她的身上,暖洋洋,很舒服。
外麵有小鳥飛過的清脆叫聲,伴著清風吹拂的沙沙聲。
西西深吸一口。
身下坐的是鋪著棉麻墊的沙發,膝蓋上有一團溫熱的觸感。
她低頭,是小白。
見她看過來,小白疑惑地歪著腦袋,用口型比出“怎麼了”。
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到處是活的氣息,熱的溫度。
由於房子外麵有個小花園的緣故,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青草香。
“姑娘,喝茶。”
婆婆說。她的聲音很慈祥,慢慢的腔調,像極了一位七旬老人疼愛自己孫女時說出話。
但是太過溫柔,太過慈祥,以至於讓人寒毛直立,仿佛是看見了悄無聲息的蟒蛇。蛇懶洋洋地斜掛在樹上,但是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全部吞入。
西西捧起茶碗。
茶水是極淡極淡的顏色,上麵悠悠飄著幾根茶梗,聞起來清香撲鼻,似乎可以想見呷一口之後的滿唇清香。
似曾相識。
她說:“我有基因病,對茶葉過敏。”
隨後,她將茶碗輕輕放在桌麵上。
婆婆理解地點點頭。
“方才我泡茶回來,看見姑娘睡著了,還想是不是身體有些不好......”
她打此打住,像是不忍心戳彆人傷疤。
感受她溫和的目光,西西垂下眼。
睡著?
她想向小白比劃問問情況,又想到什麼,於是停了。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為了麻痹她的話,那麼小白也很有可能是假的,不可信。
隻有......
她按照手冊上的辦法在心裡默默念昱白的名字。
沒有任何應答。
掌心滲出汗,她有些焦躁。
如果方才一切都是真的話,那麼昱白清醒是可以接受到她的傳呼的。
但是現在沒有任何回應......
她木著臉,將手上的汗在褲子上擦了擦。
一切都難說了。
她到底是回到了過去,變成了一個循環,剛才一切不過是做夢?還是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現在是迷惑她的幻境?
西西坐立不安。
一切一切的念頭在腦中飛速旋轉。
越想越覺得一切都朦朦朧朧,宛如霧裡看花,看不清。
世界光怪陸離,一切色澤在高速旋轉。
到底哪個是真的?這個?還是那個?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西西想要努力去辨彆,但是越想思緒越是一片混亂。
世界天旋地轉。
“彆想!”
啪,玻璃罩碎了。
西西一瞬間清醒。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壁畫前,隻有咫尺。
四周是一片昏暗,隻有手環手電筒模式下的發出的一圈的微弱的光。
下一刻,手腕被緊緊抓住。
西西抬頭,看見小白焦急的臉。
“西西你沒事吧?不能陷進去,剛才都是假的。”
他似乎是發現了之後便立刻跑過來,氣息有些不穩,聲線也因過度的擔憂而微微發顫。
“我們朝後一點。”
他慢慢平緩呼吸,拉著西西後退。
西西順從地跟著他,向後退了幾步。
“我沒事了。”
她慢慢眨動眼睛,對小白說著。
見小白仍然擔心地皺著眉,她笑了笑,在他麵前揮了揮手:“真的好了,沒事了,放開我吧,抓的我手腕疼了。”
小白審視了一番,然後慢慢鬆開手。
西西裝作不經意地退後,與他錯開距離。
她在心裡審視。
這又是真是假?
可能是真,一切一切都是這個空間使出的迷惑手段,通過多次折疊空間,讓她徹底相信或是徹底迷茫,從而被困在裡麵。也可能是假,畢竟有前車之鑒。
她將視線定在兩邊的壁畫上。
是那個眾人要將男人拉下祭壇的版本。
所以,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還是命運的重複?
小白突然出聲:“西西,你的手環有信號嗎?”
西西搖頭。
他毫不驚訝,深吸了一口氣,說:“一般而言,封閉空間都是有目的的,就是根據空間製作者目的的不同,會產生不同的空間效果。”
他向遠處指了指:“你看,我們進來這麼長時間,這片空間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說明這是一個穩固的結構......”
西西突然接過他的話茬:“而進攻性空間攻擊性強......”
與記憶中完全重合的一番話。
小白說到一半。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認可地點點頭。
西西再次退後兩步。
她拿出手環空間的大炮,謹慎道:“小白,你覺得你的記憶有問題嗎?你的認知有問題嗎?”
小白皺起眉。
他愣了一下,閉上眼,仔細思索片刻,隨後開口:“我......”
啪,再次聽見玻璃罩破碎的聲音。
西西閉上眼。
啪、啪,燈光一瞬間亮起。
雙眼被刺激出眼淚,她不得不閉上眼以緩解突然見光的不適。
“啪啪,”有鼓掌聲,隨後是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很不錯啊,姑娘。”
西西張開眼。
走過來的是一開始見麵的老爺爺。
他拄著拐杖,不停順著自己的胡子。
“你都識破了,真的很不錯。這是這麼年來第一個通過這些機關的。”
他感慨道,語氣中有幾分滄桑。
“我很看好你。”
他總結一般,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西西。
像是看到什麼稀缺的寶貝一樣,他上上下下地掃視她,目光肆無忌憚。
“沒用的沒用的。”
他突然爽朗大笑,不停抖著胡子。
西西拔出大炮的手一停,但是她仍然拿出來,立在身側。
“真的沒用,”他苦口婆心,又像是麵對任性的孫輩一般,無奈中帶有寵溺:“那給你打一炮玩玩吧,不然你這孩子總是不信邪啊。”
西西舉起,開了一炮。
衝擊後座很大,她的肩膀、虎口一陣,但是她臉色不變。
藍色的激光擦過老人的臉頰,衝著後麵的牆壁衝去。
房子紋絲未動。就像是當時打在壁畫、被吸收一般。
西西絲毫不尷尬,她放下大炮。
“怎麼樣?我說沒用吧?現在有沒有打得過癮?”
他笑起來,像個真正寵愛孫輩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