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喝茶。”
婆婆的聲音很慈祥，慢慢的腔調，像極了一位七旬老人疼愛自己孫女時說出話。
但是太過溫柔，太過慈祥，以至於讓人寒毛直立，仿佛是看見了悄無聲息的蟒蛇。蛇懶洋洋地斜掛在樹上，但是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全部吞入。
西西僵硬地捧起茶碗，看著芽黃色的茶水，不知如何是好。
茶水是極淡極淡的顏色，上麵悠悠飄著幾根茶梗，聞起來清香撲鼻，似乎可以想見呷一口之後的滿唇清香。
但是她不敢喝。
剛剛她眼睜睜看著這位婆婆將一段黏膩著黑色黏液的腕足放進茶壺，然後倒出這輕輕淺淺的色澤。
“姑娘，這茶水是我們星球的特產，很好喝的，一般地方喝不到呢，萬金難求。你怎麼不喝？”
婆婆幽幽道。
西西感到後背黏膩膩地濕了一層冷汗，讓她全身發冷，頭卻是熱騰騰的，想吐。
這個槽糕的處境還要從剛才說起。
她和小白走了一段路程後，突然看見一棟沒有在地圖上出現的房子。
小白顯得很幸福，篤定道：“這一定是其中一所研究院。”
房子看上去是一棟很普通的花園洋房。外麵有一個柵欄門，裡麵則是一個小院子。院子裡辟了一塊小菜地，旁邊另有花房，看上去脆生生又五彩多姿，是很恬靜的鄉村生活。
“這......會是研究院？”
西西遲疑地看向小白。
她有點不敢相信。畢竟這樣要是異常的話，那該有多少地方直接列入禁區啊。
再三比對後，確定這是一棟沒有被地圖錄入的房子，西西歎了口氣。
小白倒是難得肅禁，平日裡愛逗樂的勁兒都收了起來。
風吹過，他尾稍處的毛輕輕顫動，
“所以......”進去嗎？
西西話剛說了一半，突然感覺到眼前有陰影垂下。
“姑娘，是想進來玩玩嗎？”
說話人佝僂著背，笑眯眯。
西西下意識抬頭，瞳孔劇烈收縮。
是一位看上去年齡很大的老婆婆。
她係著藍布圍裙，圍裙前麵還有一個白花樣式的口袋，滿臉皺紋，白發蒼蒼，似乎是一位極其尋常的老人。
“我、我......”
西西慌了神，下意識看了腳邊的小白。
婆婆笑了：“怎麼姑娘行事還要看這小狗的眼色嗎？”
小白弓起背，偽裝成尋常小狗的樣子，毫不客氣地衝著她叫了兩聲。
婆婆笑了，露出一口細密的白牙。
她的牙很小，又白，密密麻麻的，像是嬰兒的小米牙一般，平白讓人生出一種不合時宜的惡心之感。
“看姑娘在屋前徘徊這麼久了，進來坐坐吧。我這老婆子也是孤獨的很啊，難得遇見這麼一個標致的孩子......”
無論西西臉上的表情有多麼抗拒、小白有多麼抵觸，她的笑容不變，帶著詠歎調的嗓音，輕飄飄地說。
西西將小白抱在懷裡。
她悄悄握住小白的手，感受到他爪子輕輕在掌心劃過，是“進”的意思。
小白溫熱的體溫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焦慮。
西西定了定神，衝著婆婆笑了一笑，然後點點頭。
“那就麻煩婆婆了。”
加油西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跟著婆婆進去的空檔，西西拚命給自己打氣。她下意識將小白緊緊摟在懷裡。
小白有些喘不過氣，微微嗚咽了一聲表示抗拒。
西西反應過來，抱歉地鬆了鬆。
“姑娘，進來吧。”
婆婆站在台階，緩緩拉開大門，歪著頭，笑眯眯地看著西西。
西西冷汗直冒。
思緒回神。
西西死命盯著茶水，在腦子裡努力搜索，試圖找到些能讓她不喝的理由。
半晌，她微微顫抖著手，將茶盞放在桌子。
咣當一聲，茶盞與桌麵接觸，茶水輕晃，灑了些許出來。
“婆婆......我有基因缺陷......對茶葉過敏......”
西西咬住唇瓣，不安地說出口。
出人意料，婆婆突然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她明白地點點頭，感同身受一般：“過敏，基因病，確實讓人頭疼。”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粗糙的手。
粗大的關節，滿是繭子與深重的皺紋，關節處異樣的重大，仿佛水腫一般，隱隱發黑。
西西抬起眼，是她的手。
婆婆將茶盞收了回去。
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一般，她滿是歉意地開口：“啊......嚇到你了吧？我這雙手就是基因病，天生的缺陷，如此醜陋。”
她慢慢收回手，嘴上這樣說著，但是語氣裡卻沒有半分遺憾與懊惱。
西西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於是又將嘴閉上。
她敏銳感覺到其中的怪異之處。
這裡的“怪異”不是指這位婆婆是否有問題，畢竟她有問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嘛，誰家泡茶會用那種東西泡啊？
而是這裡有種吊詭的安寧之感。
在方才她下意識想喝口茶水的時候就感覺到了。
明明婆婆沒有避開她的意思，她也真真切切看見泡茶過程，但是當茶盞被端到麵前，聽見婆婆那溫和的嗓音後，她下意識端起來，就要朝嘴裡送。
幸虧小白及時戳了她，不然喝下去會發生事就不好說了。
所以很奇怪。
西西垂眸盯著桌麵，眉頭緊鎖。
這位婆婆的目的是什麼？
就像一開始遇見的那隻蟲子，幾句話說完已經便圖窮匕見，叫嚷著要吃了她。
但是這位老婆婆呢？麵對她的抗拒以及那一戳便破的理由，她絲毫沒有惱羞成怒的樣子。
總感覺其中深藏著些更可怕的東西。
溫暖的陽光、愜意的小院、滿目翠綠的清新色澤，這樣安和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姑娘，既然不喝茶的話，吃點水果吧？”
婆婆笑得很和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怎麼又要吃水果了？
西西忙不迭地想要出聲拒絕，然後下一刻，麵前出現了一碟水果盤。
盤子裝了滿滿一下的水果，有紅彤彤的蘋果，黃澄澄的橙子，看上去圓滾滾的，格外討喜。
西西則是心下一沉，冷汗涔涔。
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婆婆是什麼時候拿過來的，或者說是怎麼拿過來的。
就像神跡一般，她說有，便有了。
而且方才跟著婆婆進屋的時候，她細細觀察過。
婆婆很符合老年人的樣子，走路蹣跚，滿得很。再加上或許是她年輕腿腳受了什麼傷，導致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動靜不小。
但是她剛剛有聽見先前那般的動靜嗎？
“吃一口吧，不然......要說我待客不周呢。”
婆婆笑眯眯，像極了鄰裡間好客的老人。
中間幾個字，她說得很低沉，西西沒聽清，但是她下意識覺得那是個重要東西。
掌心有觸感，她知道是小白在偷偷給她寫字。
正是“中間”。
西西點點頭，知道他們想到一塊去了。
於是順勢拿起一個蘋果。
蘋果白裡透紅，看上去很新鮮。
她作勢要吃，裝作不經意問道：“婆婆，怎麼沒見到您老伴呀？”
一般而言，老人總是一對一對地生活在一起的，但是現在過去這麼久，她直覺其中有貓膩，很可能就是那個“中間”。
西西下意識抓住衣衫，全身肌肉緊繃。
她怕如果觸發關鍵詞的話，要立即應對。
聞此，婆婆笑了。
她朝著樓梯處努努鼻子：“喏，老頭子還在午休呢，沒起來。”
肌肉因為緊緊繃住而僵直，驟然鬆下來後感到隱隱酸痛。
但是西西不敢輕易放鬆。
她也朝著樓梯處看了一眼，掩飾般笑了笑：“爺爺多休息休息也沒什麼。”
婆婆接住話茬：“是啊，能睡是福。像我，都不敢中午休息，生怕中午睡了，晚上就睡不著了。”
她笑盈盈地看著西西，語含催促：“怎麼不吃呀？可好吃的蘋果。”
西西看著她，恍惚之間，似乎沒有嘴唇在動。
那是誰在說話？
但是再次看過去，她的嘴唇又動起來。
上下唇瓣一開一合，不停露出舌尖與細牙，紅白交映。
她的臉暗沉發黃，皺紋兀地深起來，一疊一疊皺起來，像是波浪，一浪一浪地翻湧。
“吃吃吃吃吃吃......”
西西雙目無神，她下意識將蘋果遞到嘴邊。
猛地一口。
哢嚓，清脆一聲，汁水四溢。蘋果汁水特有的淡黃，連帶著滿滿的清香，濺在唇邊。
“汪汪汪！”
西西猛地一怔。
她反應過來，發現蘋果正在唇邊。
感受到懷裡小白的動靜，她低下頭。
看見小白滿是焦慮的臉。他又用爪子戳了戳她，再次叫出聲。
西西連忙放下手中的蘋果，安撫得拍著小白的後背，順著摸下去。
她抬起頭，滿是歉意：“婆婆，不知道小狗突然叫起來，驚擾到您了......”
婆婆又笑了笑，安撫道：“沒事，畢竟是小動物。”
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看著小白。
西西原本一直垂下眼，躲開她的視線。這下見她突然停了話頭，於是試探地抬眼，結果一下撞進了她滿是探究的眼中。
很難描述那是什麼樣的眼神。
浩大，廣闊無邊，仿佛深不見底，靈魂要被吸進去。
這樣的眼神她隻在昱白身上見過。
西西全身發冷。
“下邊怎麼回事？吵吵嚷嚷乾什麼呢？”
突然有聲音從樓梯處傳出來。
西西抬頭。
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