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音！侍音快來！”阿蠻站在廊下高聲喊著。

侍音趕緊從後院出來，“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本宮要親自下廚做菜給陛下吃。”阿蠻叉著腰信心滿滿地說。

侍音吃驚地瞪大眼。本朝曆三代，還從未聽說有皇後親自下廚做飯的。

侍音結結巴巴地道：“禦廚煙氣繚繞，水火油汙難防，怕是...”

“本宮說了要親自下廚，陛下今晚吃的飯菜必須都出自本宮之手。”阿蠻打斷侍音，毅然下了結論。

侍音頓時感到頭大，隻好順著她的話：“那敢問娘娘，可有下廚的經驗？有什麼拿手之菜？”

“這個...”阿蠻稍一沉吟，眼裡藏不住的頑皮神色，笑盈盈地定定看著侍音，“本宮自有辦法。”

*

櫻花樹的枝椏開滿了花，密密擠了一樹，沉墜墜壓得樹枝直不起身。一根枝椏湊熱鬨似的伸進禦廚房窗內，好奇地打量著一排畢恭畢敬垂手站立的禦廚。

最後一個到的禦廚著急慌忙地趕進來，頭上的發帶未來得及打理清楚，亂麻一樣纏繞在腦後，他也無暇顧及，直接站到了一排禦廚的排尾，有些惴惴地瞄了眼麵前竹椅上的皇後。

阿蠻細眉輕挑，掃了眼隊伍，目光中自帶了一股威嚴，被看到的禦廚額頭上不自覺冒出些許細密的汗珠。

“都到齊了是吧？”阿蠻把玩著荷葉綠色腰帶上掛著的玉蘭香囊，整了衣衫站起身。

麵前一排人不約而同微微頷首，愈加屏氣凝神。

“好，將諸位請來的宮女們想必和你們已大致說了，”阿蠻從他們一個個身前走過，“今日陛下晚膳由本宮掌勺，你們皆充當本宮的下手，我們齊心協力，為陛下呈上入口難忘的珍饈佳肴。”

“至於分工嘛...”身著青綠衣袍靈動曼妙的少女指了指不遠處乾淨的灶台，“尚食局出的是食材調料，禦廚房出的是灶火炊具，本宮出的是心意和些微力氣，至於烹飪最關鍵的水平和經驗嘛...”她眼裡按捺不住的雀躍調皮，“就靠在場的各位咯！”

在場的禦廚都在肚裡暗暗歎了口氣。

貴人做事果然都是錦上添花。

他們費神費力織好這匹錦，她隻負責添上一朵奪目的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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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廚房裡很快煙火彌漫。

負責挑水送往禦廚房的小太監擔著兩大木桶水吃力走了進來，擔子往地下一擱恢複一身輕，眼前的白煙濃密得看不清丈外之物，隻聽見周圍嘈雜不知從哪個方位傳來的人聲。

每日此時來送水都是煙氣繚繞，禦廚們忙著準備宮中的晚膳，可今日這煙似乎有些不同。

太濃了些，空氣中還夾雜著焦糊的味道，不像以往一聞就令人垂涎的飯菜香。

突然，靠他很近的地方亮起一道高高的火光，嚇得小太監往後退好幾步。火光中一個美到讓他失語的女子麵龐被照亮，她的袍袖被挽起到肘，下巴上沾著黑色鍋灰，疏離的柳葉眉此刻彎彎地笑著，很是興奮。

“娘娘！娘娘快退後！不可再添水！甭管那菜了，先把手中的勺扔了當心燙著。”鍋中熱油刺啦啦一陣，遇水的油更助長了騰起的火勢，油星四濺，掉到宮女們手臂上燙的她們一個勁往後竄。

“不好了，娘娘的衣角著火了！”混亂中終於有眼尖的小宮女瞅見了阿蠻被點著的衣裳。

頓時一陣手忙腳亂。不知誰連聲大喊“快取水來！”，幾個太監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摸著方向衝到送水的小太監身邊，粗暴的把他推到一邊，接了水又衝進濃煙裡。

等到眾人全都離開禦廚安然到了外麵，各個都灰頭土臉，有的小宮女的衣裙上被火星燒出好些個黑黝黝的洞。

侍音隻覺得臉上被熱浪熏得火辣辣的，也顧不上一身狼狽，四處在人群裡尋著皇後，終於在最靠近禦廚門的地方看到了她，下巴上居然長出了茂密的小胡子。

走近些才發現是黑油油的煙灰，皇後光滑白淨如蔥段的手腕紅通通的，一塵不染的指甲蓋裡鑽進好些黑泥，更彆提那散開了一半的發髻和快要垂地的腰帶了，晨起時的鳳儀萬千是一點也不剩了，可皇後還緊緊握著油光鋥亮的菜勺，對麵前人仰馬翻的殘局不甚在意，反倒悵悵地望著濃煙滾滾的禦廚房。

“娘娘您沒事吧？”侍音生怕她被煙熏傻了，小心翼翼問。

阿蠻唇角撇了撇，一臉不高興地轉向她，又委屈又生氣：“茼蒿糊了。”

“什麼？”壞了，娘娘果然被煙熏傻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的茼蒿，”阿蠻肩膀微微下塌，很失落的樣子，“練了一下午的刀工，切到這根茼蒿終於小有所成，沒想到卻把它炒糊了，我儘全力搶救也沒能救過來。老天真是壞透了，偏不讓我最得意的作品有上桌的機會。”

侍音哭笑不得，輕輕挽起阿蠻的手臂連哄帶勸把她拉離現場：“娘娘今日做的已經很好了，好些個菜連禦廚師傅們都未必做得有娘娘的那麼好看呢，娘娘首次下廚就能有如此成就，奴婢們實在佩服得緊，等晚膳時陛下見了娘娘親手做的菜，定會讚不絕口的。”

“你這麼覺得？真和本宮想到一處去了！”阿蠻亮晶晶的眼彎成了月牙，心裡信心滿滿，畢竟能下廚做出一桌子菜的皇後，她可是梁夏建國以來第一位呢。

*

晚間，鳳華宮殿內。

周承闌麵對滿滿一桌的菜，疑惑地有些手足無措。

“快讓開讓開，湯來了！”阿蠻兩手端著一個大大的砂鍋，目不轉睛盯著湯麵生怕灑出來，輕手輕腳跨過門檻到桌邊，桌上的菜擠擠挨挨，壓根沒有一處能容下這麼大砂鍋的空地。

“愣著乾嘛，騰地方啊！”阿蠻平舉著大砂鍋，催促一旁看傻了眼的總管太監鄭為。

“哦哦......”鄭為一下子反應過來，急忙上前調整安排菜盤的布置。

待到桌子中央有了差不多大小的地方，阿蠻高舉砂鍋鄭重地放到中間，一隻手掌平指砂鍋，向周承闌有鼻子有眼地介紹道：“此湯名為‘一青二白’，青的是西芹，白的是蝦仁和豆腐，這是臣妾專為陛下研製的一道湯菜。西芹可養血補虛，最適宜陛下調養頑疾期間吃，蝦仁豆腐爽口清淡，可調和西芹的藥氣味，陛下快嘗嘗。”說完一臉期待看著周承闌。

“皇後真是有心了...”周承闌筷子落在半空，找了半天切入口終究難下決定，他不用抬頭都能感受到阿蠻眼神中的迫切，隻好尷尬地夾了塊西芹，放到嘴裡一嚼，鹹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陛下覺得味道如何？”阿蠻緊緊盯著周承闌，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點表情。

“甚是…美味，朕從未吃過如此味道的西芹。”確實沒吃過這麼鹹的，她這是把禦廚房裡的鹽全給了這一道菜吧。

阿蠻得意地向侍立的侍音挑挑眉，成功是預料之中的，但沒想到這麼成功，瞧皇上這一口吃的，感動得都熱淚盈眶了。

她就知道她獨家研製的菜皇帝保準一吃就愛上，侍音還非說有關西芹的菜陛下肯定一筷都不會動。梁夏皇帝不愛吃西芹的故事從前就成往事了，有她阿蠻在，皇帝不愛吃的菜都得讓他樣樣都愛上。

既然已經證實了西芹的成功，便更要乘勝追擊。“陛下，再嘗嘗這道紅燒羊肉吧，這道菜臣妾也花了好些功夫呢。”阿蠻殷勤地將菜盤端到周承闌麵前。

羊肉的膻味撲鼻而來，直衝到天靈蓋讓周承闌作嘔，還沒從那一口西芹緩過神來，他趕緊接過菜盤放下岔開話題：

“朕看皇後今日這一桌的菜譜與朕平日吃的大不相同，可是有哪位禦廚向皇後提議的嗎？”

“臣妾特意問了陛下的口味偏好，禦廚們都說陛下喜葷不喜素，最愛各類魚肉河鮮。”阿蠻調皮地眨眨眼。

周承闌看著麵前和他的喜好完全不沾邊的一桌，不可思議道“那皇後這一桌……”

“聖人言，飲食養人，君子當不苛於食。吃飯就該吃得全，陛下偏貪幾類食物，對身體滋養最為不好，況且陛下如今還有頑疾，養病期間更不能多食魚肉葷腥。再說了，陛下是一國之君，行事不能有偏袒，想要具備一顆公正之心，就得從平日衣食住行注意起。總之，臣妾今日特意做的是陛下不愛吃的或是很少吃的，一來給陛下養身，二來望陛下養性。”

這番話情理兼備，說得很是漂亮，阿蠻心中暗想。這小皇帝不是喜歡講些聖人道理嗎，和這種人打交道，你越是順他的意，他就越覺得諂媚，你若是處處與他反著來，反倒會被誇讚直言進上，阿蠻心裡都拿捏得準準的。

“原來如此。”周承闌苦笑點頭，看來平日在小宮女麵前立的人設這麼快就傳到皇後耳朵裡了。

阿蠻滿意地施了一禮。看吧，小皇帝果然讚許，嘴角的笑容想藏都藏不住。

“那陛下多吃點羊肉，若是紅燒的不愛吃，禦廚裡還有白灼的。臣妾做這羊肉時特意加了枸杞，這兩者加在一起可進補了，補腎填虛，對陛下的頑疾一定大有好處”

補腎填虛？

周承闌咬碎了牙齒才忍住沒反駁。

天殺的戎軒，非說他有頑疾，選了這麼個後患無窮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