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光公府 阿蠻遇到阿婆,與此同時那個……(1 / 1)

憑闌淚 林呇 3814 字 7個月前

一封手書,輕飄飄落地。

泛黃的宣紙,正麵是各種藥方,是從哪本醫書上被齊整整撕下的一頁,背麵用血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暗紅得發黑。

“若生,天憐吾兒;若亡,阿蠻勿念。”

“她知道,”阿蠻的嘴角浮現一抹淒切的笑,“她知道我一定會來梁夏尋她,知道我一定能找到這個密室。”

就像是兒時的雷雨天氣,她蜷縮在床上,知道阿姊一定會從宮中趕來陪她。

吉元看著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單薄的身軀哭得一顫一顫,他俯下身,手輕輕搭在她肩頭。

“就算容姊是給那個皇子改了顏,我們在這裡並沒有見到容姊,這些碎料上的血量也遠不及一個人半身的血量,也許他們剛開始改顏就被什麼打斷了呢。這些東西,還不能證明容姊已經故去。”

“你說得對,”阿蠻擦乾臉上的淚水,“沒有見到阿姊的屍體,我就永遠不能相信阿姊已經死亡。”

接下來的時間裡,吉元和阿蠻將密室仔細地搜查了一遍,木桌上的每本醫書阿蠻都大致瀏覽了,許多都是高淵和梁夏宮廷的珍貴醫書,但他們再沒能找到有關阿姊的有用線索。

半個時辰後,燭燈將儘,二人帶著兩封信和那本醫學秘卷,阿蠻還收拾了幾本醫書,離開了密室。踏上最後一級階梯時,吉元回頭看了眼黑洞洞的房間,又看看前麵阿蠻異常冷靜堅挺的背影,手裡的燭燈搖搖晃晃,慢慢燃儘了,他們一下子被黑暗包圍。

他們走到藥鋪外的禦街上時,正是戌時,上元夜的繁華在此時達到頂峰。

遠處宣德樓前的鼇山燈自上到下燈火通明,禦街兩廊架滿了鬆棚,處處點綴著彩幔,紙糊的各式燈籠上貼滿燈謎,戴著玉梅雪柳發飾的女眷們聚集在燈下猜謎。一大群人簇擁踩著高蹺的藝人,昂首挺胸地走過。

台榭輝煌,人間熱鬨依舊,短短一年多,叛軍刀箭下血流成河的京城就恢複了生機。

隻有沒被修繕的“苟王八”牌匾,依稀記得戰亂中有著晶藍瞳眸的那個女子。

“恩人!太好了你還活著!你可算回來了恩人!一年多了,我們還以為你死在那些兵手底下呢!”

花白頭發的大嬸扯住了阿蠻的衣袖,佝僂著腰,使勁搖著她的胳膊。

她的兒子是個黝黑臉的中年漢子,忙跑過來,扯開他母親的手,對著她有些聾的耳朵,大聲喊道:

“娘,你糊塗了!這不是咱們的恩人,這是位公子,而且眼神好得很。娘忘了,咱們的恩人是個盲人!”

老太太湊近阿蠻,虛著眼,快要貼到她鼻子上。

“果然不是,是我糊塗了。這公子長得和恩人還真是像,就是看著年輕了許多。公子,對不住了啊,老太婆老眼昏花,衝撞了你。”

阿蠻拉住快要轉身走開的老太太,學著那漢字的樣子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喊:

“阿婆,你說的和我很像的那位恩人,到底是誰呀?怎麼一年多沒回來?”

“他呀,就是救了我兒子的人。去年叛軍進城,老天爺,那是一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喲!我兒子恰巧在那時不知染了什麼病,整整高燒了三天三夜,嘴裡都不停說胡話。叛軍在城裡作亂,我和他媳婦不敢上街,都急得團團轉。”

“後來我豁出了這條老命,在夜裡溜出門,一路在城裡找大夫。那時候不少人家都逃出城去了,我連找幾家醫館都沒人。我大著膽子到皇宮周圍,在這家藥鋪敲了許久門才有個女子出來。”

“她讓我進了藥鋪,聽了我兒子的症狀,抓了許多藥給我帶回來。吃了她的藥,我兒子才終於慢慢好起來。真是菩薩顯世嗬!她一文錢沒收我的,若是能再見這位恩人,我必定讓我兒子給她重重磕幾個頭。”

阿蠻聽著阿姊的善舉,臉上柔和了許多。她追問:“阿婆,你說的那個女子,可是有著藍色瞳孔、美如天仙的?”

老太太搖搖手,笑道:“哪裡!那位女子是個盲人,不過美倒是美的,看麵相不像是中原人。”

晴天霹靂一般,阿蠻愣了許久。吉元在一旁給老太太道了謝,她的兒子上前扶住她,娘兒倆紮到人堆裡看燈去了。

吉元歎了口氣,拍拍阿蠻道:“現在線索錯綜繁雜,我們無法得知那時容姊究竟經曆了什麼。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我們再悲痛也無濟於事。現在能做的,就是將把容姊害成那樣的凶手一個個揪出來,以牙還牙。”

周圍喧囂如故,阿蠻卻再不能如來時那般歡欣。她和吉元一前一後逆著人潮往回走,她沒有刻意去找路,隻是隨著心走,耳邊的人聲和眼前的光影都彷佛隔著幕布的皮影戲。等到她被吉元一把拉住,才發現不知何時已到了河邊,再往前一步就是暗沉沉的河水。

周圍寂靜一片,燈光和人群都在遠處,不遠處的屋舍緊鎖著門,主人都去了街上看燈。一葉烏篷船靠在河岸邊,船篷耷拉了一小半,像是被棄用了很久。

“阿兄,陪我到船上坐一會可好?”阿蠻拽著吉元衣角,抬頭看著他問。

吉元原本想說,時辰不早他們該回府了,一垂眼,撞進阿蠻受了傷的眸中,瞥到她下意識地像小時候那樣牽著他的衣角,他到了嘴邊的的話變成了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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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壽光公府。

府邸不大,坐落在外城邊景陽門不遠處,附近聚居的大多是殺羊戶,人跡稀少。

不像其他朝廷高官的府邸,這所宅子看上去甚是平平,甚至有些寒酸。大門並不是官宦家標榜身份的烏頭門,隻是普普通通兩扇板門,材質也和市井人家沒什麼區彆。平日裡大門敞開的時候,路邊的人偶然一瞥,前堂後寢的兩進房,一眼便能看到院中的後牆,角落裡還矗立著一間年久失修的小小茅屋。

誰能想到這破落得像是剛被抄了家的地方,會是朝中輔佐兩代帝王的一品太師壽光公楊佐的府邸呢?

夕陽懸在地平線上顫巍巍掙紮的時候,一老一少兩位男子悠悠駕著馬到了宅子門口。

老者深佝著背,眸子精亮;少者麵色可怖,病懨懨一副要倒的樣子。

正是阿蠻在豐樂樓中遇到的兩人。

老者下馬的動作倒是矯健,攙扶著年少的男子下了馬,牽了兩匹馬來到壽光公府緊閉的大門前。

兩重兩輕敲門,頓了頓,又兩重兩輕地敲。

門開了一條小縫,身著短褐的小廝探出頭來看看,接過了老者手中的韁繩,恭恭敬敬將他們請了進去。

牆垣頹敗,草木凋敝,後麵不知哪一間廂房的房門壞了,在風中吱吱呀呀地響。

琢磨堂上早站著一人,頭頂玉冠溫潤,下巴胡須短短,一身白色涼衫,清風道骨。他雙手交攏抄在身前,正揚頭望著堂上牌匾上“琢磨”二字。

進府的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堂,身後小廝朝他們施了一禮,關上了門。

老者忽地挺直了背,對著堂上的背影兩手交握,行了個叉手禮,道:“見過楊大人。”

堂上的正是楊佐。他轉過身,麵容老邁卻無老態,發須俱黑,頗有智者風範。他躬身朝年少的男子深作一揖:“上元夜驚擾陛下來此,老臣惶恐。”

“老師快請起。”年少男子上前一步將他扶起,嗓音清冷如環佩,全不像和阿蠻對話時的含糊。

三人落了座,年少男子在上首。茶香四溢,燃煙嫋嫋。

一張輕薄如翼的人皮麵具被撕下,麵具後的臉部線條乾淨利落,眉眼烏潤如墨,眸子如兩點寒星,高挺的鼻骨和蜿蜒的唇,如一副清嘉的畫。

他便是登基不滿一年的梁夏少帝,周承闌。

坐在他右首的,隨他一同來的老者,是禦前侍衛總管戎軒。

戎軒看似年老,其實正當而立之年,因為常年練功和麵色棕黑的緣故,許多人都以為他年紀大得不堪此任。

他也常常鬱悶,怎麼彆人練了神功是返老還童,他卻是越練越老了?可不管怎樣,他的武功確是獨步天下的。

因為他有這越練功越老的本事,周承闌乾脆令他偶爾跟著自己微服出宮的時候,扮成一個老者,隱藏實力,伺機而動。

而周承闌自己,到了非要報上身份來曆的不得已的時候,就說自己是當朝太師家的二公子,天生患病,常年臥於病榻。

於是朝中不少人知曉,太師家有個久病纏身的二公子,基本足不出戶,有客從來不見,更是沒人知道這二公子長得究竟什麼樣。

有了這層身份的便利,年少的皇帝時不時就要帶著忠心的護衛溜出宮,戴著一張可怖的麵具,走在市坊鄉間,觀民情聽民音。

他每天在和政殿裡紙上談兵的天下,鮮活地鋪陳在眼前。

有時候他甚至還會擠進圍成圈的人群,幫著吵架的小販和顧客評斷是非,裁決紛爭。

戎軒就看著他主子一手拉著小販,一手扯著顧客,他一句你一嘴,吵得麵紅耳赤。他苦笑著搖搖頭。

朝堂之上波詭雲譎。

很多大臣都忘了,周承闌他,其實還隻是個17歲的少年,行完冠禮也還不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