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逢知來到拉薩時,紀陽剛好結束了一百多天的環保誌願者工作。
紀陽的寸頭已經長了些許,皮膚黝黑,陽光下顯得格外陽剛。剛見到那一刻,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在笑命運的捉弄,注定相伴的人定會江湖再見。
紀陽開著一個大吉普,把夏夏接到一所三室一廳,兩個人話語不多,各自整理房間。
夏不可思議地看著紀陽的房間,一個睡袋,一個設備包,一個大雙肩包。衣服很少,鞋子一雙。與自己攜帶的繁複的物品形成鮮明對比。
時間在變慢,光陰在拉長,夏夏感到仿佛再沒有任何急不可待的事情去催促她,瞬間鬆弛下來。
她走到客廳的窗邊,看到天空中每一朵雲都異常飽滿,像會呼吸一下,生動地扭動著。
紀陽端來一杯熱拿鐵,兩人共用一個杯子,你一口我一口喝著,不言不語,隻望天空。
“明天我帶你和你的朋友去薩普神山看看,那裡的天空更美。”紀陽說,臉上掠過從容清淡的神情。
“那你哪天走啊?訂機票了嗎?”夏夏問。
“能陪你玩一周,然後直接飛北京。接著帶孩子!”紀陽說,她的話不多,像個安靜虔誠的修行者。
所以,她與夏夏的關係,不遠不近,更多的時間都是各忙各的。直到第二天蘇斯茗攜著大包小裹住進來。
在兩個惜字如金的姐姐麵前,蘇斯茗顯得格外嘴碎,甚至廢話連篇。蘇斯茗剛見到紀陽那一刻,偷偷地問夏夏紀陽是男是女。
畢竟紀陽氣場強大,凜冽的神情多次震懾小茗,使得他不敢在紀陽麵前大聲說話。
而善於看人的紀陽也掃視著小茗,判斷他是敵是友。她認為小茗與夏逢知一樣簡單,隻是內心少了些許堅定的信念。
但蘇斯茗就像粘合劑一樣,連接著夏夏和紀陽。他會在沉默的客廳裡彈吉他,會給大家做飯,會主動問一大家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會有層出不窮的提議。
比如在去薩普神山的路上,紀陽開車,蘇斯茗對她說:“陽姐,你從道家的角度評價一下我的吉他水平。”
紀陽隻送給他一個字:滾。
夏逢知笑著說:“陽姐和道家有啥關係?”
“我感覺她就是個修道中人!”小茗意味深長的說。
像這樣匪夷所思的對話是三人的日常。但是當小茗看到來到薩普神山的時候,也不再那麼話癆。
那一刻,三人仿佛融入到了西藏的山水中,被某種神性擁抱,暫時成為了天地中虔誠又渺小的一員。
人人都有西藏夢,但誰又知道西藏到底能夠帶給自己什麼。
“我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與大自然的關係,總是在跟自己較勁。”夏夏坐在草地上,自言自語。
“你去和大自然交流,大自然就會給你反饋。”紀陽說。
夏夏看著紀陽閃閃發亮,又堅定柔和的雙眸,再次確定,人生值得有多種活法。
所以,何必糾結,何必悲傷,何必踏進回憶製造的漩渦。想到這裡,她開始興奮雀躍。
她把長發一散,開始快樂地小跑,像自由自在的小鹿一樣,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羽化而登仙。
她氣喘籲籲地站在高處,望著俊美的山峰,仿佛觸及天邊,心神豁然開朗,仿佛可以放下母親、放下遠楓,放下那些朝思暮想與綿綿悲傷。
小茗跟著跑過來,他長個大嘴很是開心,夏夏衝上去給了他一個極具力量的大大擁抱。
夏夏說:“蘇斯茗,咱們在這裡奮鬥吧!”
小茗說:“那是,拉薩最大的酒吧通知我明天試唱!我要紅遍拉薩,走向全國!”
“我要放飛自我!”夏夏和小茗仿佛在對山神許願一樣,大喊著,不遠的紀陽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跟你說,好幾個酒吧搶著要我呢……”小茗得意地炫耀著。
三人團隊就這樣心情一片大好地返回拉薩。
以薩普神山的空靈為背景,夏夏的拉薩時光正式拉開序幕。
初到拉薩的一段時間,夏夏每天都在逛大街,她總能發現一些稀奇有趣的事情,比如去看那些圍著大昭寺磕長頭的人,看坐在路邊流浪的滔滔不絕的人,看路邊自由的滑板少年,看擁有淡漠神情的旅人……
她漸漸發覺自己也不難過,也不悲傷,但還是會常常想念那個根深在自己體內的人。
有一天夏夏心血來潮,加入了磕長頭的隊伍,跟著他們朝拜起來。
匍匐下來的那一刻,她發現地麵石板上有陽光的餘溫,貼在上麵並不涼,飛揚的塵土會不停地往褲腿裡侵入,整個身體都會被土包裹。
夏夏發現身體越虔誠,自己仿佛越渺小。自己越渺小,身心越輕盈。那些背負的隱形的重擔、悲傷還有孤獨,便越不再重要。
她帶著這種熱忱,圍著大昭寺匍匐了一圈,花了近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給了她十足的力量。
這是近期最令人暢快淋漓的事情,那種青春的力量遊蕩在體內,促使夏夏繼續獵奇,繼續自由。
她灰頭土臉,卻昂首自信地遊蕩在街道上,她非常喜歡這樣沒有目的的漫遊,讓所有邂逅都冠以浪漫之名。
走著走著她停在了小茗駐唱的酒吧門口,並毫不猶豫地進去,點了一杯長島冰茶,縮在了沙發一角。
小茗在台下吃著晚飯。旁邊一位年輕女孩坐在身邊,玩弄著他的頭發。
夏夏瞥了小茗一眼,心想這個世界又要多了一個被小茗傷害的女孩了。
而台上則是一位青澀少年在唱著傷感的民謠。歌聲輕柔,徐徐拂過。
夏夏沒有聽過這首歌,但是很是喜歡,隻聽少年唱道:
“可能南方的陽光照著北方的風,可能時光被吹走從此無影無蹤。
可能故事隻剩下一個難忘的人,可能在昨夜夢裡依然笑得純真。”
瞬間夏夏被歌曲迷醉,便自顧飲得更多。她看著少年乾淨的側臉,想著自己的青春以及那個在心裡揮之不去的男人。
少年唱了幾首歌,夏夏就盯著他看了多久,她雙眼神情中又泛著點點淚光,惹得少年側過身去,不敢與她對視。
輪到蘇斯茗唱的時候,夏夏已經喝完一杯,又點了一杯,臉色通紅,眼神無光地靠著沙發。
蘇斯茗這才意識到夏夏已經坐在對麵許久,他便沒有上台,匆促走到夏夏身邊說“姐,你彆喝了!你喝多了。”
“喝死拉倒!”夏夏故意說道。
小茗著急上台,便喚來剛剛唱歌的少年說“小閆,你陪我姐隨便聊聊,彆讓她喝酒了。”
小閆聽話地坐了過來,他看了一眼夏夏,也不知說什麼。夏夏看了看他,隻覺得這個男孩眉清目秀,可能是未成年。
夏夏開口問他:“你有十八歲嗎?”
“我比蘇斯茗大一歲呢!”對方說。
“那你看著好小啊!”
“嬰兒肥,其實我183呢,可不像小孩兒。”
“有女朋友嗎?”夏夏繼續問,像個油膩的酒鬼。
“啊?沒有!我大學還沒畢業呢,嗬嗬。”
“想談戀愛嗎?”夏夏的問題越來越離譜,男生越來越社死。
“姐,你真喝多了。”他直能低下頭,重複這句。
夏夏繼續喝,不管不顧,然後盯著小茗唱歌,小茗的音樂聲音很狂躁,夏夏開始不再說話。
她卻主動往小閆那邊蹭過去,趴在他的耳邊說“你,想談戀愛嗎?”
“哈哈,你喝多了,我和誰談啊?”
“和我唄。”夏夏瞪大眼睛看著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傳遞著眼中的柔情。
小茗見狀,唱完一首便衝到下台,把夏逢知的頭轉到另一邊。
“哎?蘇斯茗你乾嘛啊?”夏夏衝小茗翻著白眼。
“你乾嘛呢!耍酒瘋呢!”小茗有些嫌夏夏丟人,不好意思地看著小閆。
“那加微信!”夏夏拿出手機,遞給小閆,小閆隻好掃碼加上。
夏逢知才滿足地繼續安靜地好好坐下來。
旅途,偶遇陌生,與陌生相處,體內的多巴胺因為一時間接受很多新奇事物而驟然增多,人們會變得快樂。
可蘇斯茗看著眼前這個邋裡邋遢,沒有底線,主動勾引小鮮肉的油膩女人,不忍直視。
“你看看你這德行!衣服怎麼這麼臟!”小茗憋著嘴,嫌棄地說。
夏夏的酒意醒了一半,靠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長舒一口氣說:“紀陽去北京了,我真的無聊啊!”
這時,小閆又唱起來,他的聲音有一種透亮的溫潤感,容易將久遠的記憶抽絲剝繭般地拉出來。
經過剛才的一陣撩撥,小閆這次唱歌總是時不時地看著夏逢知。
夏逢知卻又陷入深深的回憶中,她想到廈門閣樓上氣喘籲籲的林遠楓,也想到雙廊初見時那個輾轉的夜晚,想到他播放著錄音給出的輕快之吻,也想到了最後見麵那天殘忍的果決……
夏夏落淚了,小閆竟跟著心生些許心酸。
這輪唱完,小閆稍微大方地坐到夏夏身邊,主動說道“姐,來西藏的人都是不開心的,可不止你一個。”
瞬間夏夏像獲得一股暖意一般,從回憶中掙脫出來,和善地看著小閆。
“你叫什麼名字啊?我給你備注上。”夏夏多少因為小閆的安慰釋然了一些。
“我叫閆禹城,學表演的,暑假在這邊打工,開學大四。”小閆主動介紹自己,雖然夏夏沒有想了解更多。
“那你得好好學習啊!”夏夏提高音量,拍著小閆的肩膀說道。然後起身伸一伸腰,笑著說“我先走了。”
夏夏大步出門,瀟灑而去,她哪裡喝多了,她分明就是撩撥。
第二天一早,夏夏在手機頻頻的震動聲中蘇醒,陽光慵懶地透過窗簾縫隙照耀到夏夏的臉上,明亮動人。
她打開手機,微信裡竟全是小閆發來的信息。
“昨天說的還算不算數?”這一句,小閆一連發了三遍。
夏逢知嚴肅起來,心想:這個小孩兒認真了!
她極力地回憶昨晚自己與他的對話,不可置信地反問自己“竟然被自己撩成了?”
所以,談還是不談,這個選擇權一夜之間交給了夏夏!想到這裡,夏夏噗嗤一笑,心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許談了就能忘了他……
夏夏回複道:“小閆,我們都先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你彆這麼快上頭。”
“你這是婉拒嗎?”
“咱倆都先冷靜冷靜……”
“好”小閆竟然真的聽話地開始認真思索,他甚至把未來幾年都想了個透徹,認真分析兩人適不適合開展這段戀愛。
但他也知道,就算不適合,卻也控製不住去想要認識她,控製不住從心底汩汩滋生的熱烈情愫。
從昨天晚上開始,他一夜都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