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懼之事 看什麼都像紅團子。(1 / 1)

被眄視的人簡直要不怒反笑。

容雪塵一來便見到度驕穿著肩胛處幾乎鏤空的輕衫,即便是花紋掩蓋,也能瞧得清楚其肩胛骨的外形。

容雪塵將手上提著的外衣遞給他,“披上。”

度驕挑剔地撐開來看,勉強算得上入眼,慢吞吞地披在背上,他覺得身上穿著的這件更好看,可惜容哥哥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他遺憾地歎道。

昔一聽聞度驕不見了蹤跡,容雪塵麵上鎮定地放下手中的狼毫,語氣淡淡地詢問文良何時、在何處。

文良差點要以為容雪塵根本不關心度驕,他自己急得火燒眉睫四處轉悠,麵前的人卻還能維持鎮定。

直到半截狼毫一路滾到他的腳下,他默默地吞咽了一口水。

容雪塵卻仍淡然自若地說,“走吧,再不找就晚了。”

說完這句話,下一刻文良就瞧不見他遠去的身影,隻有在晃動的門扇在昭告他的急促。

他甚至都跟不上。

——

路上容雪塵還沒來得及說重話,度驕就開始訴苦。

他指著一旁被押過來的盜賊,委屈地說,“就是他們欺負我,不僅說要把我賣了,還綁了我,你看!”

他伸出自己細嫩白皙的手腕,上麵僅有一道淺淡的紅痕,“這就是證據,可疼了!”

“就綁了一會。”盜賊小聲回道。

度驕瞪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想綁得更久?”

盜賊不敢吭聲了。

容雪塵:......

容雪塵示意將盜賊押去衙門,不作評價。現下便隻剩下他們二人,度驕嚷得更大聲了。

容雪塵揎起他的衣袖,拉近他的手,聲音很輕地問,“疼嗎?”

乍被這麼輕聲細問,度驕反倒不自在起來,“其實還好。”

度驕從被綁到被救,不過半日,他甚至沒來得及絕望,隻有當初一點點害怕的情緒,此刻回想起,心情突兀地湧起如驟雨般的屈意,溢得不止。

他正要述說自己的苦楚,眼前就出現了他的爹爹和娘親。

“爹爹,娘親。”

他們看起來比度驕還委屈憤恨,度和年目露凶色,“我兒奉浼,那些賊人爹爹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的娘親憐惜地打量度驕,“瘦了,瘦了。”

度驕順勢依偎在他的娘親肩上,他提起一旁默不作聲的人,“是容哥哥找到我的。”

他虛握了下手,什麼都沒有,他轉過頭看向容雪塵,不知何時容雪塵避開了些,靜靜地看著他們。

度和年正要說話,容雪塵開口道,“既然人已找回,我先回房了。”

說罷他就轉身離開。

度驕寬慰了他們幾句,就急匆匆地想要趕上容雪塵,“爹爹,娘親,我還沒跟容哥哥道謝,後麵再跟你們說。”

度和年拉住他,說出容雪塵沒有告知的話,“你容哥哥是不是還沒和你說,明日他便要搬出去了。”

度驕呆怔了會,“爹爹,為什麼?”他神情不解地問。

度和年囁嚅不語,片刻後隻說道,“你快些追上去,說不準還能問清楚個理由。”

度驕便如飛雀一般追了過去。

度驕找到容雪塵的時候,他正在撫摸著一截折刃,指間的血珠一點點地滴下來。

度驕急忙找起包紮的物品,“容哥哥,你受傷了。”

容雪塵製止度驕,凝望著他,“你今日害怕嗎?”

度驕滿臉委屈,“我當然害怕啦,一開始害怕得在那裡發抖。”

“如果你見不到你的爹娘,跟這種害怕的程度比起來如何?”

他說出令度驕尤其恐懼的假設,也可能是因為容雪塵的表情太過認真了,仿佛下一秒他的爹爹和娘親便會消失在這世上。

容雪塵收回了話,“不會的。”他先一步否決了他先前的假設。

度驕這才放下心,埋怨道,“容哥哥,你為什麼要嚇我,我今天受到了好多驚嚇,你要補償我。”

他順杆子往上爬。

“你想要什麼?”他問道。

度驕記起他還有一事要問,“容哥哥,你為什麼要搬出去啊?在這裡住著不開心嗎?”

“沒有。”容雪塵並未多說,但度驕自顧自認為他是開心的。

“那我要容哥哥住在我鄰近,還要有我專屬的臥房,這樣我就可以多去看看容哥哥啦。”

他抓住容雪塵的手臂,眼眸明亮地靠近容雪塵。

他們的距離很近,而容雪塵沒有往後退開,他目光定定地應道,“好。”

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度驕常在兩個挨近的府邸間往返。

容雪塵好像是搬出去了,又好像沒有。

因為經常能見到度驕,有時候是半日,有時候是一整日,幾乎沒有一日是落空的。

——

是日,度驕想起了文良先前所說的書生和狐狸,一旦上了心,便時刻記掛,索性決定尋了個時間去瞧。

他已然將上次短暫的害怕情緒抽離,此時回想起來,隻有沒實現的事還待他去探尋。

經過上次那一遭,度驕對文良是半點信任都無了,即便是他自己出的事禍,文良不行的話,那誰可以呢?

他細細琢磨。

願意陪著他胡鬨,又能夠不告訴爹娘的人,還得有足夠的武力......

有了!他敲定了人物。

“容哥哥,陪我一起去嘛!”

度驕賴在容雪塵的書案上,不讓他繼續翻書卷。

他以前確實認為不好打擾容雪塵,但如今他換了個看法,如果他再被劫走,那麻煩的還是容雪塵,直接拖上容雪塵不就好了,杜絕憂患。

有了諸如此類的想法,他心安理得起來,誰讓他攤上容雪塵啦。

度驕的紅衣袖甩開,差點染上硯台裡的墨水。

容雪塵及時拂開,而賴在書案上的人甚至還在打著滾,絲毫未察覺。

“可以。”容雪塵終究還是應下,再不應,度驕估計就要使出更進一步的招數了。

“容——”度驕正要說出下一句話,沒想到對方已然應允。

他迅速翻起身,興高采烈地拉容雪塵一同站起,“擇日不如撞日,走吧。”

他竟是連一刻都不想等。

度驕牽起容雪塵的手,握緊後就開始往前疾奔。

容雪塵覺得這紅團子隻有歲數在長,其他的是半分不改,如這風風火火的行事作風。

——

“好像是在這邊。”黑衣少年背上的人這麼指道,他跑得太急,沒一會就累了,剩下的路都由容雪塵背著走。

他們兜回了原先度驕被劫的那棵樹下。

“所以,你不知道在哪?”

容雪塵算是看清了度驕在胡指,他淡淡地說道。

“我、我就是有點糾結,你朝我指的方向走就是了!”

度驕仍嘴硬地不肯承認,他覺得自己能找到,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

其實找不到也沒關係,再去找文良問上一遍不就好啦,度驕默默在心裡暗道。

抱著最後一次找不到就回程的想法,竟然碰巧被度驕歪打正著找到了。

古廟荒涼,隻有低矮地一層,裡頭的佛像殘缺不全,在他們進去的時候,牆皮還在掉落,磚瓦不斷地撒下點點碎渣,又因為裡麵透進來的光不多,顯得頗有些陰森。

原本度驕心裡發怵,轉頭看見容雪塵一臉淡定的神情,又覺得好像不是什麼大事,他悄悄貼近對方,給自己增強一些勇氣。

他好奇地問道,“容哥哥,你不會害怕嗎?”

“害怕?為何害怕?”他居然反問道。

度驕扯著他的手臂,“說不準會有些看不見的東西呢!”

“沒有什麼會比人心更可怕。”

容雪塵眼神穩定地說道,似乎在度驕的印象中,就從未看見他慌張的樣子。

“容哥哥沒有感到害怕的事情嗎?”

度驕沒忍住又問,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全然無畏懼的事物,就比如他,他害怕的事情可就多了,害怕親近的人不在,畏懼黑暗,恐懼疼痛種種。

這次容雪塵沒有回答,他隻是平靜地繼續往前走。

度驕在內心腹誹,他覺得容哥哥隻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怎麼會有人真的沒有害怕的東西。

他們仔細尋了一圈,書生沒見到,倒是容雪塵發現了一隻虛弱的狐狸病懨懨地躺著。

度驕皺著眉頭擔憂地說,“容哥哥,要不我們找人來?”

容雪塵輕輕地搖了下頭,他看出這狐狸即將斷氣,身上的傷口太嚴重,即便是止了血,他的內臟早已受損,並且應該是有人試圖醫治過了。

度驕憐惜地靠近狐狸,在容雪塵製止他之前伸手摸了摸它,狐狸不但不抗拒,還親昵地蹭,這時度驕才發覺它還是隻瘸腿的狐狸。

“容哥哥,真的沒有辦法嗎?”

度驕的心情低落起來,他從未經曆生死,身旁也從來都沒有人失去過性命。

容雪塵撫著度驕的發頂,“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生死一事無人能逃脫。”

度驕的表情沮喪不已,他聯想到許多人,“爹爹和娘親也會嗎?”

“無論是你爹娘,還是我,”容雪塵沉默了一瞬,“亦或者是你。”

談起生死,容雪塵是經曆過的人,他對自己近乎苛責,對度驕,竟開始複雜起來。

在小狐狸徹底合了眼的時刻,度驕仿佛感悟到了生與死的距離,此前近在咫尺,此後天各一彆,再不相見,他的悲傷茫茫然地浮起,他無法接受。

他沒有悲傷太久,因為背後有叮裡咣啷的聲音響起來,他們迅速掉頭看,正是度驕想要尋找的書生。

書生手上抱的一堆東西全摔倒了地上,度驕一瞧,竟是鍋碗瓢盆樣樣俱全,難不成他是打算在這邊安家?

書生直愣愣地盯著那隻狐狸,流下了兩行清淚。

他長得清俊,模樣卻很狼狽,一看就是家境貧寒子弟,衣裳全是縫補的。

度驕走開了些,他看出書生跟狐狸是有感情的,又覺得這廟沒多大,就直接拉著容雪塵出去。

度驕望著天空漂浮的雲朵不知道在想什麼,又凝向被風卷起的枯葉,隨著枯葉的移動轉著眼珠子。

容雪塵看向他盯著的那片枯葉,他又想起度驕更小的時候,一團圓滾滾地,明明跑起來不穩妥,卻偏偏要奔得極快,導致遠遠地看就像一個火紅的球滾過來。

不知怎的,最近他看什麼都有點像度驕,他暗哂道,難不成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