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驕年紀尚小,曆渡的挫折不多,可如今生死一事擺在他身前,即便甚至連人的死都不是,僅是一隻狐狸,目前於他是最大的事。
生與死,連接的是離彆與割舍。
紅衣少年身上的紅豔染到他的鼻尖上,是又苦又酸宛如啃下一大口澀果的感觸。
他將目光移至容雪塵,對著此刻唯一見到的親近者道,“容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彆。”
他不想分開的人多之又多,何止容雪塵一人,他連家中的每一位家屬或熟悉的仆役都不想分彆,他的心太過純粹,僅僅是舍不得感悟離愁。
容雪塵的嗓音有些乾澀,他問道,“為何?”
“倘若有一天見不到你,我會難過得吃不下飯的。”
度驕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如果是以他現在的難過程度,確實會吃不下,因為沒有人能給他兜底。若他再消解幾日,情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但容雪塵此刻還是被他的話給愉悅到,容雪塵的心胸狹隘,狹隘到隻容得下仇恨,如今卻破開了一條縫隙,被一個魯莽的紅團子闖了進去。
容雪塵力度輕微卻不容拒絕地拉近了度驕,圈在他的手腕上,勾起一抹淺笑,“那便往後永不分離。”
度驕卻不解風情起來,“容哥哥,你抓得我的手有點疼。”他是想掙脫開,但容雪塵的力氣比他大得多,難以掙脫。
容雪塵鬆開手,給他揉了揉手腕,“抱歉。”
度驕毫無芥蒂地揚起笑容,高傲的、暖洋洋的,襯得他身上的紅衣都光豔了不少,“容哥哥,你幫我揉揉就不疼啦。”
——
他們和書生一起給狐狸葬在不遠處的土堆裡,原本度驕還問要不要給狐狸立碑。
書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狐狸叫什麼,他苦笑了一聲,“我與它不過偶然相逢,或許是緣分淺,不過數日。”
度驕感歎唏噓,不好說什麼。
“所以你為何在這古廟裡?難不成有你牽掛之物?”他問起由來。
書生拱手稱道,“小生名為念瑾,來這廟上隻是暫作居所,牽掛之物先前或許有,現下已無牽掛。”
度驕扯著容雪塵的袖子,他想為書生尋個路子,相逢即是緣,瞧著這人的家況也不是太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得不當還怕傷了人家的心,怕書生以為他是施舍。
容雪塵目光定定地問他,“你日後有何打算?”
念瑾回道,“小生今年要趕考,試探名次後再作打算。”他不過是希求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圓滿家父的厚望。
“你可有紙墨?”容雪塵頷首,問。
念瑾尋了紙和筆來,交之於他。
容雪塵提筆寫下幾個字,遞還時道,“若你趕考前的想法變了或名次不佳,可循著這個地方來找我,若你趕考後名次不錯,也可來尋我,切記萬事在你,我不過是為你引薦。”
念瑾心存感激,連連稱謝,深深地鞠了一躬,“小生感激不儘,就此彆過,日後有緣再見。”
儘管他知曉麵前的這兩位身位不凡,他自知身份輕微,不敢過多糾纏,隻願未來有一日能以更佳的處境相遇。
度驕瞄了那紙上的字好幾眼,是個不熟悉的地,心下暗歎容雪塵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籌謀了好多,倒是隻有敬佩而彆無他想。
待念瑾離去後,他當即將他的疑惑傾倒出口,“容哥哥,你讓他找你是為了給他安排好去處嗎?為何又要告誡他,我覺著他瞧起來就是個刻苦的讀書人。”
容雪塵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道,“隻是可為他引薦,不算安排,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
度驕及手叉腰道,“容哥哥,你這幅模樣好像下一刻就要算計到人頭上。”他是真心實意地說,半點腹誹都不藏在心底。
“哦?”容雪塵麵色未變,說道,“再不回去天色該晚了。”
度驕苦著臉,他走了一整日,雙腿已酸痛不已,“容哥哥,我有點累。”
他暗示著對方,還一邊輕錘起小腿,一副累到不行的疲倦樣。
容雪塵沒有開口,隻是神色淡淡地看著他。
度驕瞅了好幾眼,見對方仍未說話,他癟起嘴真的委屈起來,腿也不捶了,就隻是站在那也不說話。
直到容雪塵自己在他身前背著屈膝俯下身,“上來。”
度驕這才喜開眉笑地趴在容雪塵背上,“容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為了不讓對方心裡煩,還附上一句蜜糖般甜蜜的話,他向來懂得招數。
容雪塵不語,隻是背起他穩穩地向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度驕的甜言蜜語不過幾句,卻還要人在回去的途中買上一些糕點跟小玩意,他是半點自覺都沒有,理所當然得沒有理由。
唯有容雪塵不覺有異,同樣沒有尺度地滿足他,若見他猶豫了,便都通通買下。
他們出府時是兩手空空的兩人,回時卻是加上了不少分量,還有一部分在度驕的肚皮裡。
——
一位披頭散發的怪人跪在地上,瞧不清麵目。
直到腳步聲響起,停在不遠處。一旁的護衛拽起他的亂發,即便滿臉汙漬,仍能瞧出一張壯漢的麵龐。
他睜眼瞧見來人,驚恐地想要重新低頭跪地,卻因發尾被拽起而頭皮發麻地眼睜睜看著。
來人是容雪塵,他閒庭信步般走至男人跟前,隻說了一句,“你的手看起來不太中用,我替你修一修,否則容易節外生枝。”
話罷,他抽起一旁的刀劍,徑直將壯漢的一指砍斷,甚至不待對方多說上一句。
跪地的男人渾身驚懼地抖動,斷了的一指滾到地上沾了灰,而截斷處正源源不斷地流血,“慢著!我知道容家的秘事!”
他忍不住叫喊出來,任他也想不到容雪塵會二話不說就動手。
他想要捂住他流血的傷口,若是再這麼流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便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哦?什麼?”容雪塵將劍刃處橫在男人的脖頸處,他的臉色如古井般平靜,“有什麼容家的秘事是連我一個姓容的都不知。”
男人先是道出一個不難得出的論斷,“容家是被度和年所害!”
容雪塵將劍刃橫得近了些,男人連咽口水都要小心翼翼,見容雪塵不為所動,擔心自己下一秒命喪當場,索性將知曉的都一一道出,“你本不姓容,是被賊人調換到容家,所以、我也不是你的仇人。”
他哆哆嗦嗦地把後半句說完。
“三秒。”容雪塵給了他機會,他顯然不是在說笑話,依托他先前的舉動,壯漢絲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假。
“三。”
壯漢憋紅了臉,什麼也沒說出來。
“二。”
“等等、我知道更多的線索!”
“一。”
“你不能殺我,不然、”
壯漢的話未結束,頭顱已像他先前的斷指一樣滾落至地。
尋常的力度隻能割喉,而容雪塵顯然是下了狠手,完全截斷。
容雪塵將刀劍扔到地上,吩咐人上前收拾。
這一趟他不算沒有收獲,壯漢猜中了一事,他確實不知道他本不姓容,而壯漢顯然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他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
容雪塵離開這裡,前去換了一身著裝,時候差不多了,不久後度驕會來找他,他不能讓對方察覺出異樣。
他換了一身耐臟的黑衣,不僅行動方便,乾了什麼也不容易被人發覺。
他去到書房裡,捧起一卷書,看不進一個字。他的麵上再淡然,任誰知曉這麼一則消息都難以消解,他不過是看起來鎮定,偽裝得比較好罷了。
他端坐的姿勢未曾變過,目光停留在一處,仍思忖著那件事,一邊算著時候。
說來可笑,如今他身上背負的是容家的仇,也隻剩下他,如此一來,容家竟是無一幸存,僅有的幸存者還是他這個假冒的容家人。
他不是容家的人,又會是姓什麼?容雪塵垂著眼眸,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沒多久後他自己得出了答案,姓什麼都無礙,隻要不是姓度,至於緣由,他不願意去思考,或許是因為度家是容家的仇人,又或許是出於他內心的隱秘。
容雪塵記起他在閒暇時做了紙鳶,是因為度驕提過幾句,他叫人把他做的紙鳶擺在書房最明顯的一處。
度驕晚了一刻鐘。
他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絲毫不顧書房原本的靜謐。
容雪塵順理成章地放下手中的書卷,默默把安寢的時間往後推,他今日出去了一趟,又心神不定,什麼事都還沒做成。
“容哥哥。”度驕一來就喊道,絲毫不見外地讓容雪塵挪了挪,和他共坐一椅。
度驕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都穿著紅衣裳,幾乎沒變過,少有的幾次還是因為衣服臟了,暫借容雪塵的衣裳來穿。
度驕此時身上的衣著還算整潔,應當是直接從家中出來,還未到街上遛一圈,不然總該有哪一處沾了灰,可能是衣裳的哪一個角,也可能是臉上的哪一塊。
而度驕時常不知,每每都是容雪塵提醒他,或是直接把他的臉擦乾淨。
今日度驕沒有一來就說事,應該沒有需要相托的事情。
他轉動著眼珠子,左瞧瞧右瞧瞧,瞧中了一旁的東西,還要靠近來裝模作樣地幫忙磨硯。
看來是有事。
果然不出所料,沒多久後他又開始撒潑了,他帶著他那一裳紅衣服,直接趴著耍起賴,“容哥哥,好無聊啊!”
看來他不過是無聊了,想找樂子。
容雪塵給他遞上一卷書,“可以看會書,書中自有黃金屋。”
“我不想看這個,容哥哥你知道我看不下這種。”度驕將書卷推開,埋怨道。
容雪塵自然知曉,他不過是逗弄對方。
他指著角落處的紙鳶說道,“喜歡就拿去。”他注意到度驕從進來的時候就盯了許久。
他特地擺在這,本就是打算送給度驕。
度驕開心地跑過去拿起紙鳶,是一隻蝴蝶形狀的紙鳶,他帶著紙鳶跑起來,紙鳶的翅膀煽動,像是在飛,尾綴的線漸漸遠去。
容雪塵看著度驕取走紙鳶跑遠,看來他開心得忘我。
竟是連一句感謝都忘了。
正當容雪塵惦記著度驕的道謝,他蹭蹭蹭地跑了回來,遙遙地喊了句,“容哥哥,快跟上呀,我一人放不了啦!”
容雪塵這才徐徐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