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前一天晚上在朦朧的氛圍裡,蘇煥看著厲言眉目間的溫和,瞬間對第二天的見麵產生了些砰然心動的期待,但真到了周五,中午坐在食堂裡,想到接下來一個周末都要在厲宅過,蘇煥連嘴裡嗦著的米粉都覺得沒什麼滋味了。
他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他來自一個普通的家庭,父親是一個基層乾部,兩袖清風,母親是農儲銀行的職員,家裡還有一個比他小三歲的妹妹,去年才剛考上大學。如今母親退休了,他也長大了,可以幫忙分擔家裡的經濟開銷,從大一開始他就在學校招生宣傳辦兼職,到了大二大三每學期都做兩門課的助教。如今的電視台兼職算得上是他賺錢最輕鬆的一份工作了。有了持續的是收入,他每個月給家裡和妹妹都轉幾千塊錢,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接下來的博士階段他能獲得全額獎學金,課餘還可以繼續在電視台兼職。這樣既能繼續學術理想,又不用拮據清貧,蘇煥對自己當下的生活沒有什麼不滿意。
但這安安穩穩的幸福,劈裡啪啦撥出的小算盤,都隨時在提醒著他,他不是富家的小少爺,和厲家這種上流大家族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儘管厲宅的裝潢並不走高調奢華風,但隨便掛走廊裡的中世紀油畫和作花盆的官款瓷瓶,這樣的底蘊,讓蘇煥覺得自己實在是格格不入。
青年對著麵前餐盤歎了口氣,連平常卷翹衝天的發絲都跟著耷拉了下來。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寄人籬下那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可現在也沒什麼後悔的餘地了,每周還要去厲言那裡報道。
再說厲言,蘇煥和厲言麵對麵時候,都完全看不透男人完美的表象下,到底真實的想法是什麼。那通耐心的電話,簽署合約時候,還有餐桌上,厲言都是平易近人的溫和態度,確實讓蘇煥一開始便有些放鬆戒備。但晚上睡覺前他隻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為什麼,男人那時的語氣冷漠得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暗暗戰栗。而這幾日的通話中,厲言又恢複了溫和,還會關心他的日常生活。不過經曆過一次男人的變臉,即使厲言的態度如沐春風,蘇煥也不敢鬆懈神經了。
男人這樣的身份地位,對上他這隻小鵪鶉,本可以完全不做什麼表麵功夫的。能有耐心對他態度這麼親和,隻有兩種可能性。首先當然是厲言就是貨真價實的紳士,難得一見的君子。這種可能性在蘇煥這裡已經排除了。
那麼剩下的另一種可能便是男人還從他這裡有所需求,因此想要溫水煮他這隻青蛙,煮熟了就可以端上餐桌。
想到這裡,蘇煥看了看旁邊檔口正在大鐵鍋裡被霹靂啪啦翻炒著的油爆田娃,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厲言能需求他什麼呢?或者說,男人希望他表現成什麼樣子呢?
蘇煥這兩天沒少在網絡上檢索厲言和厲行集團。厲行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新聞報紙上,原因也很簡單,厲行的分支跨了化工,製造,運輸,金融,保險,教育,醫療等國民經濟核心產業,雖然厲行這個母公司並沒有上市公開募資過,但旗下幾個大板塊業務的子公司在一級和二級市場上時候的市值估計就已經很驚人了。
瀏覽一遍近兩年厲行集團的重大舉措,就會驚訝地發現這個商業帝國居然沒有走錯一步。在國際油價被推上漲前就做遠期錨定了價格避免了全產業線成本的增加,在去年短短兩個月的彙率紅利窗口期就促成了進出口貿易量萬億噸增值,這些結果的背後,都離不開管理決策層的審時度勢。
而厲言,便是那個對厲行有絕對控製權的人。一直以絕對理性做出決策並獲得最大收益,蘇煥真情實感地覺得這種人非常可怕,簡直是冷酷無情的計算機器。
相比熱鬨的厲行集團,厲言相關的消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條,履曆,主持董事會,活動出席。消息來源也很簡單,不是厲行集團官方,就是華國政府,而且從來沒有照片。回想起男人那毯子下遮掩的腿,當著厲言麵不敢多瞄一眼的蘇煥背著男人,本想要隨著好奇心探究一下原因。到底是什麼豪門秘辛,還就是前幾天剛骨折了之類的,他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不過彙總了目前的情報,厲總的取向應該就是兩個字可以總結:“聽話”。
不多嘴,不多眼。
這就是他接下來行事的指導方針了,就是和他的本性實在有不小差距,隻期待著等之後在江城劇院能再磨礪磨礪演技了。
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合上電腦屏幕,蘇煥看了一下手表顯示的時間,厲宅管家安排的車應該半個小時後到校園西門口接他,時間不早了他也需要收拾一下需要帶的東西。
這個防水的運動手表還是他妹妹在他去年生日時候送的禮物。想到妹妹,蘇煥不由自主也溫柔了神情。厲言不是出手吝嗇的人,他在厲言身邊好好表現,等一個好聚好散應該也不是很難,還能平白多了不少物質好處。
自小體弱的妹妹比他心腸更柔軟,平常會攢著壓歲錢會給流浪動物基地捐款。
情人合同上說厲言每個月給他十萬。雖然相比男人身家九牛一毛,但這筆錢和他需要付出的工作量相比,實在是太過慷慨。
他從厲言那裡獲得的第一筆錢,蘇煥計劃著也捐出去,安一安良心。
之後的錢,他計劃存起來,他的博士方向選擇了社會經濟下細分的農村經濟。他的導師王教授和京城大學的溫教授都是這個領域實踐派的專家,指導過很多成功的鄉建案例。蘇煥早就想要在這個方便做一些事情,之前苦於沒有門路,但現在他都掛到厲言和厲行這根金枝上了,又眼看就能積蓄一筆不菲資金,蘇煥覺得是時候認真思考創業一個鄉村建設投資公司的可行性了。
想這麼多虛無縹緲的未來,還是要低頭看看現實,眼前最要緊的還是收拾好東西出發。
起身從書桌前站起來,青年伸了個攔腰,轉了轉脖子活動,然後走到床尾的衣櫃那裡,打開了櫃門,一下子就掉出來了兩件外套。
蘇煥無奈地搖頭,彎腰撿起衣服抖了抖灰。上周末洗衣服烘乾後就隨意堆進去的果然沒放穩當,不過這兩件外套一個是白色牛仔布工裝,一個是墨綠色飛行夾克,都是他平常穿得習慣的。
儘管厲宅房間裡那個雙開門大紅木衣櫃滿滿當當,但蘇煥還是把這兩件疊好裝進了雙肩背包裡,陌生的環境裡還是需要有幾件熟悉的物件,希望厲言不要有什麼特殊的愛好,想讓他穿奇奇怪怪的衣服。
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厲宅各種都準備得齊全,蘇煥最後也隻再拿了一個小獅子玩偶和兩本經濟管理教科書。
剩下的時間,他去了衛生間,好好洗了把臉,然後用了下剃須刀,保證是個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模樣。自覺性和敬業精神,蘇煥可不缺,給金主打工提供情緒價值,沒有一個鮮亮的臉蛋怎麼行。
收拾利索再回來宿舍,就看到剛從外麵回來的季月卿,正把包裡的書本電腦往外取。青年的視線在蘇煥濕潤的鬢角打了個轉,鏡片後的杏眼眨了眨,微微彎了唇自然地道:“小煥是要出門去朋友家了嗎,我看你都收拾好東西了。”
蘇煥控製自己表情,儘量自然地微笑著點點頭,回到自己的桌子旁後立刻岔開話題:“對,馬上就走啦,我記得學長每周五下午都是有讀書會要主持的,看來今天結束得比較早呀。”
季月卿看到粗枝大葉的青年把他之前說過的事記得這麼清楚,眼裡多了幾分笑意,“今天討論的部分不多,倒是小煥怎麼這麼早就過去呢,晚些走坐地鐵不擠。”
蘇煥乾笑了一聲,背上了包趕緊開溜:“現在也還好,沒到真的高峰期,學長下周一見啦,有事情咱們手機聯絡。”
季月卿看著宿舍的門被青年關上,深呼吸了下,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蘇煥的不對勁簡直是寫在了腦門上。
雖然他現在並沒有什麼身份和立場去探究和乾涉,但蘇煥雖然比同齡人更穩重懂事,到底還是沒什麼社會經驗,在江城更沒什麼親戚熟人。他比青年虛長幾歲,對蘇煥多照顧一些是理所當然的,不能讓他被人欺騙或者算計。
自我定位在好哥哥的季月卿這麼說服了自己,然後下定決心要盯緊蘇煥,從明天開始早晚都要給蘇煥發消息,看看青年到底在做什麼。
安管家派來接蘇煥的車大概是厲宅地下車庫裡最普通的一輛了,平平無奇的黑色中型車外觀,內裡卻是寬敞的真皮座椅,伸縮吧台桌子還有隱藏的迷你酒水櫃,再次讓蘇煥見識了一把什麼叫有錢人的低調。
上了車,蘇煥給厲言發去了短訊:厲先生,我已經上車啦,大概一個小時後到。
厲言回複的消息也很快:係好安全帶,困了就睡,一會兒見。
男人的消息總是這個風格,言簡意賅,但仔細一品還能感覺是透著關懷。
蘇煥盯著通訊器屏幕這行字發了會兒呆。父親去世後,母親更照顧年幼的妹妹,他再大一些就離開家千裡來到江城上學,每年隻回家兩次,和家裡人關係雖然不至於隔閡生疏,但也不到每天聯係虛寒問暖的程度。
歎了口氣,青年決定聽從厲總的建議,揮去紛繁的思緒閉上了眼,車行駛得非常平穩,他迷迷糊糊竟真這樣睡到了終點。
頭發已經花白的安管家依舊儘職儘責,出了門來迎接蘇煥,“蘇少爺,先生還在書房議事,但囑咐了如果您餓了不必等他,可以吩咐廚房上菜。”侍者隨即從青年手裡接過背包。
蘇煥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擺手,“先生實在太體貼了,沒事兒我中午吃得很多,現在並不餓,我就在大廳坐一坐。”
作為一個文博愛好者,上次驚鴻一瞥後他眼饞花廳那看著兩米高的博古架好久了,上麵可都是博物館能當鎮館的好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