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煥是踩著點踏進高級宏觀經濟課教室的。薛明教授是經濟管理學院的明星教師,作為一個年紀才四十出頭就晉升正教授的學者,薛教授不僅學術做的好,講課上也是深入淺出,能把很複雜的經濟理論講得生動有趣。
因此,他的課每次選課時候來抽簽的人數,都是其他課的五六倍,能選中的學生簡直都像是中了彩票。而沒選中的,也可以來旁聽,畢竟高級宏觀經濟可是一門出了名難學的研究生課程。蘇煥下個學期也要選這門課了,正好能來旁聽感受一下氣氛。
但當蘇煥伴隨著上課鈴跑進B樓的大階梯教室時,放眼望去二十多排的位子都坐得滿滿當當,連中間台階上都坐了不少人。這熱鬨景象還是讓他有些瞠目結舌,平常雖然人也不少,可也沒到這個程度吧!
不過當他定睛看到坐在靠窗位置,在燦爛陽光裡向他微微一笑的季月卿,蘇煥也就明白了過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怪不得今天這麼多人,其中漂亮的姑娘尤其多。
於是看到白衣青年挪開身旁書本空出來位置,蘇煥就換上了一臉揶揄的笑意,走過去大咧咧地坐下了,還不忘用肩膀頂了一下身旁的人,頑笑著耳語道:“學長的魅力可真大,瞧著一屋子的人,我坐這裡,擋著學長俊秀身姿被大家欣賞,可實在是罪過。”
季月卿的耳朵被蘇煥熱乎乎的吐息吹得發癢,橫了眼這個正笑得痞裡痞氣的學弟,可惜沒什麼震懾力。
蘇煥一點兒也不怕這個大家公認的高冷男神。經過這麼快兩年的“朝夕相對”,他可清楚,季月卿隻是性子慢熱,熟起來後變能知道,季學長可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要是有了女朋友,肯定也會是個完美男友。
他大二的時候修過薛教授的微觀經濟學,當時就對這位老師佩服得很。今天的課堂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並且全場氣氛在最後——季月卿上台做了長達二十分鐘的論文講演時——達到了高潮。
在一眾炯炯的目光裡,蘇煥心不在焉得有些明顯。
過去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過往的循規蹈矩。儘管給自己設置了勤勤懇懇打工人這個定位,可一想到厲言,厲家,還有厲行,蘇煥的心還是控製不住地怦怦跳。
他時不時的走神,被季月卿全看在眼裡。
下了課後,季月卿身邊不出意外,圍了一圈想要繼續提問的同學。白衣青年維持著禮貌疏離的微笑,詳細地解答了幾個技術性問題,然後客氣地拒絕了所有想要加通訊聯係方式的人:“我的郵箱已經公布在了展示的首頁,如果後續還想要繼續交流,可以給我發郵件。”
在並肩同行回寢室的路上,蘇煥在心裡開始打草稿,今天是周三了,周五到周日的晚上,他都需要去厲宅住,他需要想一個合理的緣由來向室友們解釋。同寢室四個人,除了他和季月卿外,還有財務管理方向的碩士生張浩天和公共政策方向的崔鵬。這兩個人中,張浩天因為有位隔壁學校的女朋友,周末時間總會出校去陪女朋友,平常很少能打上照麵,而崔鵬這個學期回到家鄉的基層去做實踐調研了,並不在校。
所以眼下唯一需要立即麵對的,便是季月卿,而季學長,顯然不是個好糊弄的人。昨晚他一拍腦袋找的那個和朋友喝酒的借口就蹩腳得很,但這個故事還必須要繼續編下去。
“學長,我總客串的那個文化之旅電視節目導演杜老師,是江城劇院的話劇總監,杜老師對我很是提攜,推薦了我去參加每周末的青年話劇演員培訓班。”蘇煥努力控製表情,儘量做出一副興奮雀躍分享好消息的模樣。季月卿聞言,俊秀的眉微揚起,一雙杏眼彎如新月,臉上的笑意如冰雪春日初融。
青年指節白皙修長的手摟上蘇煥的肩,輕輕地撫了撫:“小煥真的是做什麼事情都會做得出色,之前你就和我說過還挺感興趣演戲,轉眼就有了這麼好的機會。”
蘇煥看著季月卿為他感到高興的樣子,心裡暖洋洋的,季學長真的是把他當自家弟弟一樣照顧和愛護。
他自己家在北方,在江城沒有什麼親戚,平常不覺得,但到了端午中秋這樣的節日,還是有些孤單寂寞的。
季月卿則是江城本地人,住到同一個宿舍後的第一個中秋節,即使那個時候兩人還沒有如今這麼熟絡,季學長看到他自己一個人,就邀請了蘇煥到他家裡一起吃飯。蘇煥從小到大去朋友家裡吃飯的次數並不多,收到這個邀請著實受寵若驚。
季父季母都是科研所的研究員,自己的兒子難得請了客人回家,又看到蘇煥這樣踏實認真還嘴甜臉俊的小夥子,也是喜愛得很,從此一到節假日,就讓季月卿再找蘇煥來家裡做客。
這也是為什麼蘇煥不是迫不得已,真的不想對季月卿隱瞞。但畢竟,包養和金主這些事情,即使在大家都對此見慣不怪的文娛圈子裡,都是灰色地帶,有人羨慕也有人鄙夷。季學長來自書香世家,叔叔阿姨看著也都是高知的做事風格,蘇煥能確定季月卿要是知道了這些會是什麼反應。更何況,他的金主還是一個比自己大了許多的男人。
開弓沒有回頭箭,下定決心能瞞多久是多久的蘇煥繼續乾巴巴地說:“江城劇院在普寧區,離咱們這這裡坐地鐵要一個小時的時間,還挺遠的。昨晚我不是去電視台節目認識的朋友家裡聊天嗎,他家位置就在劇院不遠的地方,步行距離,他聽說了這件事,就邀請我周末去他家裡住,他說他那裡客房總空著,我過去還能熱鬨熱鬨。”
果然,季月卿聽著聽著,眉頭就蹙了起來,停住腳步,青年眼裡飽含關切,正色對蘇煥道:“電視台這樣的地方總是魚龍混雜,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這樣麻煩人家不太好。如果是考慮交通,周末你也可以來我家住,我可以開車送你。”
蘇煥在心裡十分感激,但也隻能苦笑著擺手:“太謝謝學長了,學長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那個朋友是電視台的編製員工,做舞台指導的,他之前也是學表演的,對江城劇院的話劇培訓內容很感興趣,我們還可以互相交流。”
見蘇煥堅持,季月卿抿了抿嘴,最後也沒有再繼續堅持,隻是再三叮囑蘇煥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飲食上,離了眼的飲料食物,都不要再吃。
蘇煥知道學長全是為自己好,便也連連點頭表示自己都已經記住了。
接下來,每天晚上蘇煥都在操場關閉前的半個小時到跑道上,一邊慢跑鍛煉一邊給厲言打視頻通訊。這個時間是他和男人商量好的,厲言晚間總有海外會議,都要到九點之後才能空閒下來,躺在理療床上,一邊有私人康複師做按摩複健,一邊看著手機終端連線裡蘇煥青春煥發的樣子,對忙碌了一整天工作的厲言來說,可謂是身心全麵放鬆。
蘇煥之前忙於學業,沒有什麼感情經驗,更彆說和厲言現在這種關係,也不是一般自然而發的戀愛,他實在不知道這種時候都應該說點什麼。每次都隻能流水賬一樣,將自己今天做了什麼研究,看了哪幾篇文獻,去食堂裡吃了什麼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講一遍。
可厲言總是很捧場,男人鴉羽般的濃密睫毛低垂,聽得很認真。
蘇煥說到有趣處一雙鹿眼在夜色裡熠熠生輝,不時觀察著厲言的反應,男人放鬆的神情讓他覺得自己的表現應該還不錯,便在心裡有些得意:沒想到自己連提供情緒價值這門深奧學問都能無師自通。
星期四的晚上,在操場提醒關閉而播放的音樂聲裡,蘇煥乖巧地向厲言道了晚安。
在按上通訊終止鍵前,蘇煥抬頭,看到濃鬱夜色裡宿舍樓一扇扇燈光明亮的窗,突然心有所動,在溫暖的路燈下,對連線那端的厲言輕聲補充了一句:
“厲先生,希望您今晚能做個好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