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時間倒是真不短。蘇煥兜兜轉轉,把這會客大廳裡的擺設全都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才聽到中廳那邊傳來動靜。
兩個一米多高的青花瓷雙耳瓶隔開了寬敞的會客大廳和向上下聯通的正方形中廳。那裡有雙環大理石旋階可以步行上到二層或下到負一層。旋階對麵是雙開門的電梯,大概是為了方便厲言上下而增建的。
隱隱人語步行聲從二樓傳開,爾後是電梯開始運轉,但在運行中竟然絲滑地沒有一點機械啟動的聲音,這讓蘇煥暗暗咋舌,足以見得宅子的主人對居住品質要求的精益求精,於是在心裡的工作日誌上記下來了一條:喜靜,以提醒自己之後注意一下說話的音量。
幾個眨眼的功夫,蘇煥就看著中廳的電梯門開啟,厲言坐在電動輪椅上,後麵還跟著兩個正裝男人,手裡拿著電腦和好幾疊文件。
男人今日穿著素雅的休閒對襟毛衣,腿上搭了塊米色的羊毛毯,麵上沒有蘇煥熟悉的溫和笑意,男人刀刻斧的五官更顯得鋒利,讓蘇煥不自覺摒住了呼吸。
一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按著操控柄,另一手抬起隔空點了點一份文件,厲言正微側著頭和躬身緊行於身後的男人吩咐著什麼。後麵那戴著眼鏡一副金融精英模樣的男子一臉恭謹,立刻拿出口袋裡的本速記了幾行。
厲言回過臉來,才終於大廳裡的蘇煥對上了視線。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蘇煥迅速從大廳紅木椅上站起來,一時間既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開口說些什麼,隻能僵硬地笑了笑,“厲先生,晚上好。”
厲言看到蘇煥,稍微愣了一下,然後臉上便露出帶著些禮貌歉意的笑容,“讓小煥久等了。”
蘇煥連忙搖頭,“厲先生有事先忙。”
厲言笑了笑道:“我這邊工作要結束了。這位是我的秘書虞易林。”他向蘇煥介紹了身後首位的男人。
“這位是蘇先生。”厲言介紹蘇煥的時候並沒有說更多,但虞易林對蘇煥的態度禮節想到到位,主動上前握手打招呼。
麵麵相對,蘇煥能感受到這位虞秘書眼鏡後的眼睛在仔細地打量,或者說審視他。
索性握手後,虞秘書便回到了厲言身邊,躬身對男人道:“先生的安排我會儘快落實。”
在厲言頷首後,虞秘書本來想要立刻告辭,可他身後的人低頭檢查了一下消息後,將一個平板終端遞了過來。
虞秘書接過掃了一眼,然後屈身對厲言彙報道:“先生,還有一件事,剛剛又收到了沈園那邊遞過來的酒會請柬,時間是下個周六的晚上,還和以往一樣婉拒嗎?”
虞秘書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因此蘇煥能聽得很清楚。沈園?
相比厲宅這樣麵前連銘牌都不掛的低調,沈家的沈園,則是江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上流宴會之處。
江城有四大家族,厲謝沈王。沈家同樣是商業大家族,旗下食品飲料生產企業辰光是華國的國民品牌之一。沈家人善於交集經營,沈家的沈園和厲宅一樣位於靖安區,隻不過靠南邊一些的,不定期會舉辦宴會。蘇煥記得在電視台的時候,聽到過幾個當紅女星聊天裡提到了真羨慕誰誰誰收到了沈園的請柬,她們這樣的在圈子裡的位置資曆還夠不上門檻,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其他門路能走。
當時蘇煥心裡便想,這幾位女明星在大眾視野裡曝光度和作品口碑都很好,還這麼汲汲營營想要去參與一個聚會。那這個聚會,參加的人必然是顯貴。
所以他此刻又聽到了沈園的名字,聯想到這些,麵上便露出了些許了然,果然,這不邀請都發到了厲言這裡了。
他的神色的變化並不明顯,但也逃不過厲言的眼睛。
厲言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微微抬頭,麵向蘇煥溫聲問道:“小煥想不想去?”
麵對這厲言看似溫柔的深沉雙眼,又感受到那邊虞秘書投來的灼灼目光,蘇煥在升起的壓力下反而放鬆了身體,這是他常年打球練就的習慣,越是到了萬眾矚目的賽點,越是要穩住,遵從內心的直覺。
蘇煥直覺這並不是男人的試探或考驗,隻是隨口起興的一問。而他確實有些好奇那個夜晚觥籌交錯,衣鬢翩翩的沈園,所以他便誠實地道:“之前在後台休息室裡有聽說沈園的聚會是很高大上的地方,所以是有些好奇。”
蘇煥看著厲言微笑著點了點頭,雖然不明白男人對自己這個回答滿不滿意,但至少看上去厲言心情不錯,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就看到厲言對虞秘書吩咐道:“那就應下吧。”
男人頓了頓,轉回頭問蘇煥:“小煥周六的劇院培訓是到什麼結束呢?”
蘇煥沒想到厲言居然對他前幾天偶然一提以做報備的話劇培訓班留有印象,實在有些受寵若驚,營業的笑容不自覺加深了弧度,“上午9點到12點,中午我打算就在劇院旁邊吃一些,下午1點半應該就能回來。”
輪椅上姿態放鬆的男人簡單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仿佛就是忽然想起來的隨口一問。
記下了回複請帖的差事後,虞秘書告辭,帶著身後他的助理離開。客廳裡便又剩下了蘇煥和厲言兩人。
厲言操縱輪椅行到蘇煥身邊,“小煥,不用站著,坐。”
蘇煥乖巧地立即坐下,還是雙膝並攏規規矩矩的樣子,可沒想到肚子裡響亮地咕嚕了一聲,這讓蘇煥雙手窘迫地絞在了一起。
厲言看到蘇煥臉上浮起的薄紅,覺得可愛得緊,鳳眼裡漾起笑意,“讓小煥餓著了,是我的不是,餐廳那邊已經在準備了,很快就可以開餐。”
蘇煥用蚊子聲嗯了一下,“讓先生見笑了。”
厲言搖搖頭,“年輕人就是應該這樣,還在長身體呢。”
然後悠悠地繼續道“倒是我這個年紀,忙完工作後,總是沒什麼胃口。”
蘇煥抬起頭,對上男人眼,抿了抿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時,厲言就接著自然地道:“一會兒餐桌上不必拘束,多吃點。上次看你吃得多,我感覺也有了些食欲。”
也不用蘇煥再接什麼話,男人便轉換了話題:
“小煥感興趣收藏?”
蘇煥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平常喜歡看看紀錄片,逛逛博物館,收藏實在是談不上。倒是厲先生,您一定是位非常有品位的收藏家。”
厲言聽了蘇煥的話,微微一笑,視線逡巡過了大廳內的古玩陳設。
“這裡大部分都是我的祖父祖母留下的。我長在老人家膝下,耳濡目染了些,所以早年間也留意了幾個拍場,為這博物架增了些新鮮。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男人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平靜無波。
蘇煥還是頭一次聽厲言講過去的事情,於是聽得十分專注。厲家的底蘊實在深厚,這些能擺在明麵的,都隻是些瓷器字畫,更貴重的金銀珠玉,大概還是收藏在地下室或者保險櫃裡吧。
儘管公開的資料實在有限,但毋庸置疑,厲言現在是厲行集團的掌門人,那一定也是厲家這一任的家主。厲家大概是有類似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家訓,平日裡存在感不強,但蘇煥前幾天可沒少查資料,和厲言看著年紀差不多的幾位旁係,也都各自經營了不少產業。
“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蘇煥沒能在男人臉上找到任何回憶美好的神色。回想過去,難道不應該有些懷念的笑意嗎?
小時候他也是成長在村子裡在爺爺奶奶身旁,夏夜蟬蟲喧囂,爺爺就喜歡坐在屋子門檻上,邊搖蒲扇邊回憶過去。說起曾經,爺爺和奶奶會微微出神片刻,然後對視一笑。那種柔和的神情,伴隨著鄉村繁星閃爍的夜空,一直留在了他的記憶裡。
厲言身上有許多矛盾和謎團,蘇煥當然好奇,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多問。於是便刻意露出不讚同的神色,用認真的語氣道:“先生現在還是很年輕呀,感覺您就跟我的哥哥一樣。”
前半句話還勉強能算是蘇煥的真實想法,後半句就屬於硬拽了。蘇煥在心裡都被自己尬到了。
所幸男人倒是買賬,被他拙劣的恭維逗得輕笑了一聲,抬手微微扶額,“數你嘴甜,我可是你叔叔年紀的人了。”
就在這時候,餐廳侍者手腳輕緩前來,向厲言微微躬身,“先生,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輪椅上的男人唇角還有些未儘的笑意,嗯了一聲,轉頭溫聲對蘇煥道:“來吧,我們一起過去。上次看你喜歡那條蜜烤胡蘿卜,這次便又安排了道羅馬風味的黃油胡蘿卜,一會兒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呃,上次他吃了那道菜最多,純純是因為離得近夾菜方便。其實他並不喜歡胡蘿卜的味道,即使厲宅廚房的手藝確實了得,但也隻能算得上是不討厭罷了。
不過蘇煥不能不承情男人出示的好意,於是硬著頭皮擠出一個感激笑容:“謝謝厲先生,聽著就好吃,我一定多吃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