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聞珣沒有騙洛娜,活在羅馬,真的孤單。
父親從不讓他參與教會的事情,以致於第一次知道主的存在,是因為母親。
可三年前,陸聞珣回家族拜訪祖母時,祖母曾對他說,
文心,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
那天他照安妮祖母的習慣在她午睡前給她送去一杯溫牛奶,就放在她床頭《懺悔錄》的旁邊。祖母年事已高,兩人又不常見麵,沒什麼感情,所以陸聞珣並不打算多留。
臨走前,小憩中的安妮卻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Leon,孩子,陪我說些話吧。”
陸聞珣看著陷在床裡的老人,突然覺得她看起來很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小小的,全然沒有康健時身上帶著的淩厲與刻薄,反倒多出些悲憫。
“祖母,父親在花園裡談事情,您如果想見他們,我可以幫您告訴父親。”
陸聞珣坐在離床有些距離的單人沙發上。
父親在家族中向來獨來獨往,即便家族由父親撐起,德蘭恩家族的其他成員依舊對他冷眼相待。
從小到大,在陸聞珣眼中,那些所謂的親戚,他們既看不上父親的成就與貢獻,自視清高,又對自己安享家族庇佑的無能行為視若無睹。
他倒是覺得無所謂,反正在這裡,自己不過是連帶著被嫌棄的血統背叛者。
“不必了,我最想見的人不在這。”
“您指的是?”
“文心,你的母親,我很想念她。”
陸聞珣並沒有馬上接她的話,因為他意識到自己記不清母親了。
唯一清晰的記憶是七歲那年,她將那隻玫紅色的小熊交到陸聞珣手上,一臉釋然地對他說,
‘媽媽要去主在的地方了,小熊會替我陪在聞珣身邊的。’
再見到她是六年後,回家的母親每天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不管花壇裡的玫瑰,也不管他。
不到一個月,母親就永遠離開他了。
“母親去主在的地方了。”
聽到這句話,安妮祖母緩緩側過臉,台燈散發的暖色光打在她長滿皺紋的臉上,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微微啜泣帶動她的身體顫動著,
“孩子,文心,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
沒有信仰?!那怎麼會嫁給父親,又怎麼……
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陸聞珣像是想要伸手去扶沙發,可手是抖的,扶了好幾次都沒扶住。
他不明白,不明白在意血統的德蘭恩家族為何會接受一個沒有信仰的東方女人,更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同意嫁給彼時並不受德蘭恩家族喜愛與重視的教徒父親。
“一切都是我們的錯,那年德蘭恩家族在教會中備受爭議,經濟產業和政壇話語權雙雙受到壓製。兩相為難之際,你的父親Adolfo帶回一個東方女子。
東方麵孔、沒有信仰,樁樁件件都不符合德蘭恩家聯姻的標準,甚至可以說踩在禁忌之上。
但文家在政界擁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起初,一切都很好,有了文家,德蘭恩家族在教會中起死回生,Adolfo也因此成為了家族領頭人。
一直到國際局勢的變動致使國內政壇突變,文家失勢,自顧不暇,無法給德蘭恩家族以助力,甚至舉家回國。”
“那她呢?”
“她很好,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留在德蘭恩。漸漸地,我發現她和Adolfo之間的夫妻情分有了變化。可畢竟是他們的事情,再加上集團處處受阻,我便沒有多加乾涉,後來你出生了,就像是主的恩賜,曾經阻礙集團發展的障礙突然都消失了,你父親和文心之間的感情看起來也好了很多,我也便放心了。”
“倘若一切向好,7歲那年她為什麼對我說那樣的話?”
“那年你生日,他們發生了一次巨大的爭吵,所有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隻知道從那以後,文心就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熱愛春天的東方女孩在鮮花盛開的季節,將餘生的春天都拒之門外。”
“中間的六年,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祖母將身子側過去,努力又勉強地夠著桌上的《懺悔錄》,可無論怎麼伸著手臂,都觸碰不到書的邊緣。
“那是整個德蘭恩家族應該去的地方,精神墮落後被流放的人間地獄,杜達山上的精神療養院。”
陸聞珣吞咽了下,心臟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劇烈的疼蔓延到指尖,聲音乾啞著問,
“是父親將母親送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