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要見天海食肆的人?小廝把我們搞錯了?”
雲滿初一聳肩,“誰知道呢?”
她抬步走過去,便是看到書漣在廚帳外頭張望著他們,隨口道,“回來啦?”
書漣點頭,幫她扶住門簾,好讓她進來。
“你方才出去了?”趙明麵上帶著疑惑謹慎,“做什麼去了你?”
“出去看了一圈。”
書漣扶著門簾的手一鬆,沒再理後頭的人,跟在雲滿初的身後走進屋裡。
趙明躲閃不及,被門簾打個正著。他拿手捂著腦袋,心道這小子絕對是報複!
最後將做好的所有吃食規整規整,一個個擺在雕花托盤中,任仆役端出去。
“阿初,我們能跟過去看看嗎?”老高眼睛黏在魚貫而出的小廝身上,卻是沒聽到滿初的回應。他奇怪扭頭看去,又喚了一聲阿初。
雲滿初似是在放空,在他喚到第三聲時才回過神來,“行,想去的話可以跟過去看看。”
幾人難壓自己的好奇心,跟在末尾小廝身後。
今日有兩家食肆,滿滿兩桌的吃食,放在正堂中倒是有些勉強了,索性於夫人讓人在庭院當中拉了個幄帳。
整片院落與亭子相連,頂在頭上的紅黃帳子,片布之間墜著銅花流蘇,風雨一吹打便是似風鈴作響。
屢屢清風吹打在人身上,愜意的很。
帷帳正中之下,便是一張十來尺的梅枝雕方桌,桌沿邊金漆繪著雲雷紋,鋥光瓦亮,讓人恨不得上去盤兩下才好。
麵上鋪了兩色拚的桌批,細細看上頭也是繡了滿麵的竹子暗紋。看著也是絕好的布料,就這般被道道吃食壓上。
中間略微空了道縫隙,是以兩家食肆的吃食區分開來。
雖是不想承認,但天海食肆的肆廚也不是乾吃白飯的。碗碗色香味齊全,擺盤更是隱隱勝出他們一頭。
數十道菜肴朝外散發著香氣,旁側站著的仆役紛紛控製不住地朝桌麵張望。
老高幾人在帷帳周圍瞧看著,時不時便發出感歎。
“阿初怕是最喜歡這裡了,恨不得現就搬張躺椅來小眯一會兒……”
他說著閒話,卻是不見得有人回應他,“哎?阿初呢?方才不是還在外麵身後的嗎?”
老高的話一出,雲海食肆的幾人紛紛扭頭找人,卻是發現少得不止滿初。
書漣也不見了。
“這倆人又是去哪兒了?”趙明皺著眉,略顯焦急,“我去找找初妹兒。”
“哎,你就彆去了,”老高一把拉住他,麵上不解,“說不準是於夫人找阿初聊天解悶去了,再說,你這人生地不熟的,到時候宅院裡迷路了,可沒人來救你啊。”
趙明還想堅持堅持,“可是……”
“你就彆可是了,人阿初也不小的人了,總有自己的打算,你也彆跟個討人嫌的似的。在利刃門裡能出什麼事兒啊,走走走,看看他們做的菜去。”
老高一把拽住趙明的胳膊,拖去看天海食肆的菜去了。
趙明被拉的動彈不得,敷衍應付著老高,腦袋還是朝四周尋著滿初的身影。
可惜雲滿初的身影沒找著,卻是看到個令人厭惡的身影。
蔡慧。
他站在遠處的柱子後頭,依舊與天海食肆的其他廚肆格格不入。
離他們不遠,能察覺他的眼神死死盯著這邊。麵上詭異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卻是讓人心裡發毛的很。
趙明:“他瞧著我們這邊做什麼,笑得人心裡慌慌的。”
雲海食肆幾人如臨大敵,也瞪回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碗碟上冒起的白煙都漸漸淡去,卻還是不見滿初的身影。
趙明有些著急了。
“不行我還是去找找初妹兒!”讓書漣單獨跟在滿初身邊著實讓人不安心。
“哎那我們跟你一同去吧,”老高撓頭碎碎念,“奇怪了,怎麼也不見於夫人和於掌門,這都過去多久了。”
莫不是滿初真和於夫人談天談到出不來了吧。
幾人商量著就要往外走,腳步剛一動,遠處數十人浩浩蕩蕩便過來了。
為首的便是於夫人於掌門。
身側仆役皆是彎腰施禮,想要尋人的幾人也隻得停了腳步,朝於掌門問好。
“咋辦,於夫人都來了,還是不見滿初!”
這下他們都慌神了,趙明腦門急出了細汗。
“在找我?”
身後突地傳來少女輕靈的聲音,她帶著笑意,不知何時站在眾人身後。
“初妹兒?!”“阿初!”
“噓。”雲滿初輕聲道,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手腕被趙哥一把捏住,人往前踉蹌幾步。
“初妹兒你去哪兒了?怎麼好半天不看見你人,”他言語一頓,眼睛往滿初身後一直守著的人看,“他一直跟著你?”
“啊……有些事情去處理了一下,沒事的趙哥。”雲滿初輕輕一笑,有些狡黠的衝書漣一眨眼。
書漣也是清淺一笑。
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什麼秘密,趙明全然摸不著頭腦。
但也覺得書漣一副坦蕩模樣,讓他惱火。隻於掌門幾人就要走近,他不好再問。
“讓列位久等了,”於夫人頷首與眾人回禮,“大家也請落座吧。”
方桌攏長,兩邊食肆的人坐的涇渭分明,席麵上一瞬時有些靜默。
於夫人方要說些什麼,餘光裡卻是有人站起身來。
蔣睿提了杯酒,麵上笑的滿是褶皺,討好道,“於掌門萬安,我是天海食肆的掌櫃……”
他上來便是又臭又長的一段介紹,似是生怕上座的兩人記不住他。
於夫人想找話口截斷,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隻能作罷。終是等他自己說完停了,又是提起酒杯,要朝於掌門敬酒。
出於禮節,兩人皆拿起酒杯,本想在桌沿一碰,便是算數。
卻是看著蔣睿徑直走上來,越過於夫人,要與於掌門碰杯。
於掌門一瞥夫人,勉強喝了下去。
“於掌門,這是我肆招牌佛跳牆!”蔣睿直直上手,將遠處的瓷罐推近,擺在於掌門正前。
黃白瓷罐中,各類大補的食材堆疊,色澤確實好看,湯麵油潤。不需多翻攪,一指長的鮑魚、兩指寬的海參,鋪在上頭。
蔣睿滔滔不絕,又是說起裡頭食材有多難得。
天海食肆的其餘人麵上皆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拿鼻孔看著雲滿初幾人。
似是覺得雲海食肆沒能第一麵便展現在於掌門麵前,必然是輸定了。
“你!”趙明看著實在窩火,一纘力就要跳起。
“哎趙哥,你冷靜些。”雲滿初安撫到,給趙哥倒了杯茶水。
趙明一口灌下,還是不安,“初妹兒,要不等會兒我也去於掌門麵前說說去。”
“不急,你仔細看看於掌門的表情。”
其實都用不上多細看,於掌門幾乎是把忍耐的意味浮在全臉上。
趙明問道:“這是為何?於掌門不愛吃佛跳牆?”
“這於掌門不愛吃葷膩的,且對海貨類吃食也興趣平平。”
這佛跳牆用的幾乎全是海貨葷物,不用多看都知曉上頭飄了多厚一層浮油。
也是難得一道菜將於掌門的雷全踩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蔣睿也是厲害。
趙明一瞬放下心來,卻還是有些疑問,“初妹兒你是怎麼知曉這些的,哦是不是於夫人告訴你的。”
看於夫人對滿初的態度,大抵是怪喜歡她的,能稍稍透些底子也大有可能。
“於夫人可不是這樣的人,”雲滿初莞爾搖頭,“是書漣同我說的。”
“他?”
趙哥又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看著坐在滿初旁邊的人。
書漣似是沒聽著他們說話一般,自顧自品著茶水,眼神停留在麵前的吃食上。
“而且,之前書漣說於掌門懼內……”雖本就小聲說話,但雲滿初還是壓低聲音,氣聲湊近趙哥耳旁道,“是真的。”
趙哥麵上一副不可置信,結巴著問道真假。
雲滿初被逗樂,心下滿是自己先一步吃到瓜的快樂。
在一扭頭,堂倌老高皆是圓瞪著眼,裡頭寫滿了問號。
雲滿初頓時忍笑忍得辛苦。
書漣本發散著思緒,視線流連在麵前的幾道吃食上,卻是突然感覺自己手邊發顫。
他下意識側頭看去。
少女笑得眯了眼,人不受控向旁側傾斜,不偏不倚的靠倒在他胳膊上,她大概是沒發現,依舊笑著。
怎麼看都像是隻眯眼小狐狸。
他沒撤開手,任由雲滿初靠著,直到溫熱的觸感漸漸抽離。
雲滿初終於緩過笑來,繼續道:“所以啊,於掌門黑臉不單單是不喜油膩,更是蔣睿對於夫人忽視的態度。”
幾人暗戳戳瞄著於掌門。
上座的於掌門耐心已然告罄,態度強硬,指示蔣睿回到自己位置上。
“哎好好,那那於掌門慢吃哈哈……”蔣睿也隱隱察覺於掌門的不耐,擦著腦門冒起的虛汗落座。
心中雖對天海食肆這番行為有些不滿,既是他們先引薦了吃食還是要品嘗過。
於掌門手持玉箸夾了些菜放在於夫人碗中,之後才顧上自己。
動作之順手,一看便知不是假模假樣的麵上夫妻會做的。
雲海食肆幾人終於是顛頭播腦,徹底信了於掌門懼內這一說法。
與他們不同的是,蔣睿看到這幕後冷汗順流而下,壓低嗓門暗吼身邊的人。
“不是說這兩人最近在鬨和離嗎?!這是怎麼回事?!”
“不、不知道啊蔣掌櫃,我我也是聽旁人說的,他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蔣睿又氣又悔,一想到方才自己對於夫人蔑視的態度,手就不停發顫。若不是還在宴席上,大概一巴掌便要打出去了。
誠然天海食肆做的吃食無功無過,擺盤也確實精致,但其掌櫃為人著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於掌門夫婦沉默著將他們的菜淺淺品嘗一口後,隨意說了兩句場麵話,他們這邊試菜便是就這般結束了。
蔣睿頓時嘗到了心如死灰之意,臉黑如鍋底。
“來人,取茶水來!”
仆役一邊伺候著兩人淨口,一邊將天海食肆的吃食撤下。
粗粗一看,那擺盤精美的菜色隻受了皮外傷。
“快,將雲海食肆的吃食往中間擺擺,”於夫人一下便來了興致,積極握著玉箸,指揮著下人,“那年糕蟹肉藤椒雞……”
於掌門看著她這副著急模樣,無奈搖頭,卻是撤退下人,自己動手搬到她麵前。
雲滿初坐在旁側托臉看著,兩頰梨渦微陷。
而後扭頭與書漣相視一笑。
書漣此刻將目光從碗碟上抽回,兩人短暫對視後,不動聲色的看向對麵一人。
那人本是低著腦袋,似乎席間發生的所有事項皆與他無關一般。
可突的,在於夫人咬下第一口雲滿初做的菜時,他便將頭抬起,麵上古怪笑意不加掩飾的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