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海水湧進,穿過狹小礁石縫隙,積起高浪,重重拍在雲滿初的身上。
幾乎是將她整個身子都打濕,眼睛也被濺進海水,酸澀刺痛。
原本還能拌住礁石的手,慌亂間一滑,瞬間再沒了能支撐住她身體的東西。
人直挺挺仰麵倒去。
“啊!救……”
“彆動,彆怕!”
少年緊緊拽住她的小臂,聲音從喉嚨間擠壓出。他怕帶著兩個人的重量,自己的手腳也會打滑,隻能慢慢緩緩地將雲滿初往回拉。
雲滿初身體不受控地打著顫,卻是一直克製著。她睜不開眼,看不見眼下的狀況,隻能將全部的信任生命寄托在書漣身上。
“能摸到這裡礁石嘛,握緊。”
不知為何書漣的聲音也帶著絲絲顫抖,是抑製不住地喘息。
兩人的距大概靠的很近,他的溫熱鼻息急急打在雲滿初冰涼的脖頸。
雲滿初嗓子發啞,片刻間發不出聲響,也不知道書漣看不看得見,點頭,死死拌住礁石縫隙,驚魂未定。
她將頭磕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上,刺痛讓她有了還健在的實質感。
“來,抬頭。”書漣輕聲道。
她下意識朝聲音來源抬頭。
帶著涼意的什麼東西,緩緩覆蓋在她眼睛上,她感受了一瞬,似乎是書漣的指尖。
“我先幫你擦掉點臉上的海水,你看你能不能睜開眼。”
大概是知道她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會更容易受驚。書漣緩聲耐心一步一步向她解釋。
雲滿初點頭道謝。
指節到手掌輕柔地擦過她的眼睛臉頰,帶走鹹澀海水。
太過安靜,雲滿初似乎還能聽到兩重交織在一起的心跳聲。
又重又急。
“你睜眼試試。”
她眨巴下眼睛,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在身前,書漣的臉上。
少年發冠全歪,狼狽散在其後。眉間緊皺,綿長睫毛打著顫,目光沉沉。
他一隻手握著礁石,一隻手似是半抱著,將她環在懷裡。
“可以,沒問題了。”
聽到她的回話,書漣身型一鬆,將胸口堵著的濁氣吐出。
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僵硬,雲滿初劫後餘生,玩笑道,“不過,你的手怎麼比我這個差點死了的人還涼些。”
書漣似是被她這一句話給噎到,微張著唇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還是皺了皺眉心。
“彆說這種話,”他搖搖頭,扯過話頭,“好了,先不說了,我們要快些回去了,海水已經漫過小半礁石了。”
後半的路程,書漣都緊緊握著雲滿初的胳膊,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確定腳下踩實後,書漣才稍稍鬆開力道。
兩人一步步下來,幾乎是趕在海麵上漲的最後一瞬,從礁石叢踩到踏實的沙麵。
雲滿初腳下發軟,順著書漣的手滑落在海灘上。內心總算是踏實下來,又是看到自己滿身的狼狽,居然笑出聲來。
她仰頭看向書漣,梨渦深深,“謝謝你書漣。”
書漣也是長歎口氣,蹲下,方便讓雲滿初與他對視。兩人濕漉的發絲相觸,一個賽一個多灰頭土臉。
“哈哈哈書漣你的頭發……”
“雲掌櫃就彆說我了,你的發帶全散開了。”
兩人在其他人異樣目光下,相視著笑了許久。
內心纏著的恐慌,終於在此刻煙消雲散。
“啊嚏!”
雲滿初衣服將近濕透,雖是在烈日下曬著,但晨間海邊的風還是裹著些許涼意。撫在她身上,陣陣冷意鑽入。
“也撿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雲滿初揉揉發酸的鼻尖,於事無補的擰擰衣擺上的水,試圖能讓自己乾得快些。
從沙麵上站起,低頭拍打著粘在身上的沙粒。
暑夏本就穿得單薄,薄羅長袍沾了水透出暗紋貼在圓肩,雲滿初動作間凹凸肩骨若隱若現。
她甫一抬頭,驟然間覺得眼前一晃陰影。
乾爽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微微施力,將她裹在裡頭。
她下意識握緊衣領,以免過大的外衣從她肩頸滑落在地。
手心劃過一絲溫熱,書漣抽離他捏住外衣的手。
“走吧。”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沒給雲滿初回絕的機會。
書漣比她高出不少,偌大的外衣罩在她身上,若不是她攥得緊,衣擺大半都要拖在地上。
“等等我書漣!”
雲滿初一手捏緊衣領,一手提著衣擺,走的艱難。未免這長袍將自己絆死,她隻能盯著腳邊。
“嗯?衣擺這兒怎麼會有紅色的……血跡?哎喲!”
額間狠狠磕在前頭不知何時停下來的書漣後背。
雲滿初猛地一頓。借著揉額頭的動作,遮蓋住自己左右飄忽的眼神。
她思索片刻後,一把拉住書漣的手腕,道,“你剛才拽住我的時候,是不是用的受傷那隻手。”
手掌下書漣似是有些不自然,聽到她這般發問後,扭過身來。
書漣:“啊?啊是。”
“那快些回食肆吧,我幫你看看傷口,彆又撕裂了。”
雲滿初沒鬆開握著他的手腕,將他拉著往前走,嘴上還問著書漣手臂疼不疼。
書漣隨口回應著,眼睛一瞥自己純白外衣下擺上,有些紮眼的紅色印子,眉間微蹙。
“嘖……”
手腕被人捏得發緊,他卻是半點不敢掙紮,任由少女攥著他。
兩人一個活像白日鬼,一個隻穿著中衣,回程路上不知道收到多少人議論。
“哎喲呀!初妹兒!怎麼這樣了你啊!”趙明就蹲在雲海食肆的大門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遙遙看著遠處有兩人身影,就火速跳起來迎上去。
哪能知曉,兩人都是這般狼狽回來的,嚇了一大跳。
“這這是遇到啥事兒了?!初妹兒啊,你身上沒受傷吧!”
趙明說著眉間緊皺,就是上下打量著,“是不是那小子害的你。”
“沒有趙哥,我真的沒事。”雲滿初被趙明掰著硬是解釋了好久。
“還說什麼安全無恙送你回來,這算哪門子的安全無恙……”趙明咋嘛著嘴,輕飄飄瞥了一眼滿初身側的書漣。
麵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半點好話都落不到他頭上。
“哎呀趙哥彆擔心啦,我身上真的一絲絲傷處都沒有。”
“可是……”
眼見趙哥還要繼續追問下去,雲滿初有些無奈,不知該如何開口打斷,跳過這個話題。
“你再問下去,雲掌櫃才是真要有恙了。”
書漣沉聲道,一把拉過雲滿初就往食肆裡頭走去。
趙明雖是滿臉不悅,但也知曉書漣說的是對的。懊悔自己方才多嘴,跟在他倆後麵回去。
“我去換身衣服,趙哥你幫我把木桶裡的海貨拿水浸一會兒,吐吐沙。”
“書漣你等下我,過會兒來幫你上藥,你先自己看一下傷口如何了。”
雲滿初三下五除二交代好事情,拎著自己往下滴水的頭發,趕去房間。
好在廚頭常年有水熱著,雲滿初全身被熱水包裹,洗去頭發上的沙粒海水,方才舒坦地眯了眯眼。腰側、雙腿的酸澀返了上來。
渾身力氣都被抽去,她有些昏昏欲睡,但還有人在等著她上藥。
“書漣……”
雲滿初緩緩睜開眼,腦中閃過幾日來,書漣時常會出現的異樣狀態。
少年真如表麵這般羸弱?
“算了,懶得想這麼多,”雲滿初一個起身,“現在可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換了身清爽衣服,雲滿初帶著藥膏去看了書漣。
她輕叩木門,“我進來啦。”
門一推及開,房內空空蕩蕩,沒有來過人的痕跡。
雲滿初疑惑探頭,“人呢?”
哐——
旁側小廚房內,有墜地聲響,雲滿初抬步過去一瞧。
原該在屋內等著的書漣,此刻慌亂地站在小廚房內。他抬頭看到來人,下意識將手中的東西一藏。
“雲掌櫃,”他隨雲滿初的視線,掃視一圈雜亂的灶台,“不好意思,我會收拾好的。”
話語間,釜中的水漫開了泡,書漣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將險些撲出來的湯汁倒出。
熱氣上湧,鼻腔內衝進薑的辛辣味兒。
雲滿初眉心一跳,“你……”
“從前隻是聽人說過怎麼做,是第一回上手。”書漣將滾熱的薑湯遞給滿初。
見雲滿初半晌沒有動作,他又有些局促,想要把瓷碗收回,“沒事,我做的確實不好,還是不要喝了,我去請趙肆廚再做……”
雲滿初淺淺歎息,伸手接過薑湯,“書漣你不用做這些。要不是有你在,我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問題。”
“你再這樣,我真是要還不完你的人情了。”
書漣的唇間微動,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正好,我先給你上藥,薑湯也好涼下來。”
雲滿初揭開書漣的衣袖。
傷口卻是有些崩開,內衫上沾染星星點點血跡。但好在不嚴重,重新綁上布帶上藥修養。
書漣視線流連在那碗薑湯上。頃刻之間,小廚房內都被濃厚薑汁浸泡。
雲滿初端起喝了兩口。薑裡獨特的辛辣直衝喉嚨,控製不住的眼中都被嗆得冒出淚花。
不行,不能隻有她喝。
她強壓下喉中的悶咳,聲音隱隱發顫道,“還還不錯,你也喝點,對身體好。”
書漣不疑有他,分過一半薑湯,全全灌進嘴裡。
“咳咳!好辣!”
鼻尖嗆的發酸。
書漣捏住自己的鼻尖,脖頸辣的發紅,絲絲水意掛在唇間,都來不及擦去。
“哈哈哈哈!”雲滿初終於抑製不住喉中嗆咳,一麵發笑一麵咳嗽。
書漣喝的比滿初多多了,掐住鼻尖說不出話,拿手點著雲滿初,無聲指責她的不道德。
“對身體好對身體好。”雲滿初按下他的指節,還是慢慢將他煮的薑湯喝完了。
書漣來不及製止,沙啞著道,“太難喝了,你彆喝……”
“不浪費嘛。”她拿衣擺擦去嘴角沾上的水漬,眉眼彎彎,心情可好。
“走,你不是好奇那鬼爪螺怎麼做的嘛,我帶你開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