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今日風很大嘛?”
雲滿初聽著身後草叢間不斷發出的聲響,隨口喃喃道。
萬般艱難,才從空洞中拔出一隻青子。沒了書漣在旁邊指導,靠她自己找的十個洞裡,有三個裡頭有貨就算是不錯了。
手中拎著的桶隱隱有些重了,雲滿初盤算著做一份吃食的量,已然是綽綽有餘。
“哎呦我的腰……”
趕海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所有的幸福隻集中在挖出海貨的那一刻。
稍稍休息,才發覺兩手墜墜發痛發麻,指甲間嵌進不少烏黑泥沙,更彆提一直蹲下彎折的腰背。
雲滿初站直身子時,都聽得到骨頭間隙發出哢噠悶響。
“來小娘子小心!借過下。”
雲滿初聞聲下意識撤步扭頭看去。幾個老婦人佝僂著背,幾乎是全折著腰,手中握著鐵耙子,往沙泥裡刨。
幾位老婦人皆是皺紋遍布,臉頰被海風吹得開裂,雙眼微微紅腫。指節磨破了皮,海水打在上頭,隱隱發白腫脹。
看著年歲有些高。
奇怪了……雲滿初從趕海的興奮中抽離出來,抬頭望向周邊悶聲挖沙的人。
由記得先前路過海邊時,多數還是男子在挖海貨為主。
現下仔細瞧了才發覺,今日竟有大半都是女子在這兒,餘下為數不多的男子看起來也都年紀小小,瞧著都還是孩童模樣。
手上手藝也都生疏的很。
雲滿初腦中自然回想起昨日在食肆裡,他們提起的海邊殺人怪案。
“書漣。”她皺起眉頭,怪她方才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趕海上,現在才反應過來。
來回張望了四周,都沒看見書漣的身影。雲滿初心下有些著急了。
書漣長得清瘦,萬一真有那凶手,萬一真就叫他看中書漣了呢?
他還是陪自己來得海邊,難道又讓他受了這些無妄之災了。
雲滿初哪裡還呆得下去,額間隱隱急出了些冷汗。將腕上提著的桶一扔,就要追出去找書漣。
“書漣!”
“在呢。”
熟悉的嗓音從她耳後傳來,雲滿初迅速將頭轉過去。
少年提著兩隻不小的螃蟹,眨巴著烏黑眸子,無辜得看著她。
雲滿初不知為何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唇齒張合一下道,“你去……捉螃蟹了?”
“我看後麵還有個礁石從,沒人去我便去看看了。”
雲滿初順著他指著的方向,往礁石從看去。確實人煙稀少,畢竟裡頭暗處太多,誰在裡頭躲著,做些手腳害了人,一時片刻也叫人發現不了。
“你膽子真是大啊。”
見人全須全尾立在跟前,她重響的心跳才漸漸趨於平靜。
“怎麼了?”書漣似是茫然她略顯驚慌的狀態,疑惑問道。
“你看海岸,除去些婦人便都是稚童,太奇怪了。且每個人麵上都隱隱帶著恐懼、悲憤。”
雲滿初壓低聲音,微微湊近書漣道,“我現在有些相信昨日他們說的凶案了。”
書漣蹙眉聽著,淺淺點頭,方要開口說些什麼,驟然眼前有位年邁的婦人絆倒在地。
雲滿初快步上前要將老婦人扶起。
卻聽到悲鳴的哭聲,自她緊咬的唇齒間擠壓出。
“這可叫我怎麼好活啊……”
老婦人好似將攙扶著她的雲滿初當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握著她的手打顫發白。
“阿婆先站起來吧,海水要把衣擺打濕了,小心著了涼。”
雲滿初險些扶不住老婦人,隻能使力撐著,耐心寬勸。突覺肩上重壓一輕,書漣握住阿婆肩膀,將她攙起。
阿婆緩了好些時間,紅腫著眼道謝,“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極好的人啊,莫要在這裡久待了,快些回去吧!”
“這幾日,凡來了海邊的老人幾乎便沒再能回去過了,村子裡短短幾日多了半數的老寡婦。可我們本就隻靠著撿點海貨為生,家裡的老伴都不在了,便隻有我們幾個老太婆撐著……”
這便是對上,為何海灘上隻有老婦人與孩童了。
阿婆與他們說了許多,又是勸著他們快些回去。
雲滿初一直蹙著眉心,耐心聽著阿婆講話,始終沒有鬆開饞著她的手。
她從懷中掏來錢袋,悄無聲息地放進阿婆的網袋裡,抬眼卻與另一側的書漣對視上,她淺淺一笑。
“好,我們馬上就回去了。阿婆要注意身體,彆受風寒了。”
雲滿初生得乖巧,她軟下聲音哄著阿婆也早些回家。
麵上的笑意在阿婆離開他們視線後,漸漸淡去。
“彆擔心……”
雲滿初聞聲看向書漣,他的視線停留在阿婆離去的方向,察覺到她的目光也轉頭過來。
書漣的聲音不大,似是褪去層淡漠,溫聲但堅定,“之後都會好的。”
兩人間有些許沉默,書漣突覺與雲滿初對視良久,慌忙彎腰將雲滿初丟下的桶撿起,有些磕巴道。
“雲掌櫃,我們回去了嗎?”
片刻間沒聽到她的回應,奇怪地抬頭看去。
少女正低頭看著他,兩側麻花被海風微微吹起,發絲隨風動有了形狀。她笑意宴宴,雙眸裡似盛著灼熱,燦若朝陽。
“啊你的螃蟹要逃出來了。”
在書漣與兩隻螃蟹開展了數十次生死搏鬥後,由書漣方率先認輸。
他輕甩著險些被螃蟹夾到的手,語氣中隱隱有些落魄和惱羞成怒道,“要不把它倆放了?”
“不用,看我的。”雲滿初按住憋笑到發酸的腹部,從不遠處薅了幾根長韌草來。
三下五除二,就將兩隻蟹折服。
“……雲掌櫃。”她有這手法,還看了他好久熱鬨。
“噗。”
雲滿初抿住上翹的唇角。
她佯裝無辜地要把五花大綁的螃蟹丟進桶裡,脫手前一刻,疑惑地哎了一聲。
扒拉開草繩,有顆黑乎乎的東西,緊緊貼在螃蟹的後殼上。
“是什麼藤壺?我把它取下來。”
“等等!”雲滿初仔細瞧著那黑乎的玩意兒。
那東西小小一個,卻是有鬼爪形狀,似是有分明指節被鱗片包裹,黑綠纏繞,看著有些許另人不適。
雲滿初上手直接將它掰下來。下半部分倒是軟些,卻也是長得怪異,層層白色鱗片交織。
“扔了吧,萬一有什麼毒性。”書漣皺眉看著,要伸手拿來扔開。
“彆彆!”雲滿初捏住那東西,喜笑顏開,似是尋到了什麼寶藏。一把握住書漣的手,“你這螃蟹是從哪裡翻來的,帶我去一趟。”
“在……那邊礁石從。”書漣遲疑,麵上表情有些僵硬,開口勸阻道。
“非要去嘛?”
雲滿初:“去!怎麼了,那裡不好找嘛?”
他搖搖頭,沉默一陣,走在前頭領路。
礁石從算不上太遠,隻是越靠近,腳下的路便是越加崎嶇。礁石重疊,被海浪打的磨平了麵,又是長滿了藤壺,無處落腳屬實難走。
“小心。”
雲滿初體力算不上太好,隻單單自己走著,就險些幾次腳滑。這要是在礁石上跌一跤,可不是鬨著玩的。
一片小坡走下,全靠著書漣在後頭拖著她。反觀書漣,一手提著桶,一手拎著她,嘴上還要指路。
半點氣息紊亂都無。
“這裡,”他指著兩片礁石的夾縫處,“雲掌櫃要找什麼?”
雲滿初從腰帶裡掏出那黑綠的怪物,走進縫隙細細查看,笑道,“鬼爪螺。”
見書漣聽完這名字後,麵上表情更怪異了,雲滿初解釋,“放心真能吃。隻樣貌怪異了些,味道是極好哦。”
“好了好了。帶回去做給你吃便知道了。潮水快要漲上來了,先來幫我把他們取下來。”
從桶裡取出小鏟,貼著礁石的邊緣滑進,小心向外施力。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從石壁上傳來,一整指節長的螺就被捏在手裡。
若是其他貝類也不必這麼麻煩。隻這鬼爪螺將其鮮甜肉質藏在根部。隻敲偏了一些,就不完整了。
她教著書漣,兩人一起動作很快,這一小片的鬼爪螺都被取完。
乘熱打鐵,雲滿初興致勃勃就要爬到下一個礁石從。
“等等!”書漣一把跨上前來,攥住她的手,語氣有些磕巴,“還要再去嘛?這些已經挺多了。”
雲滿初晃蕩兩下桶裡的鬼爪螺,“摘個兩盤的量吧,再去一個礁石從應該就夠了。”
她見書漣神色有些閃躲,也不強迫他道,“沒事兒,我一人去也很快,你要不先回去等我。”
攥著她手的書漣,又一把握緊,將她輕輕扯回。
“不用。但這次我去前頭帶路,你跟緊些,挽緊我的胳膊。”
雲滿初點頭應下,兩人調換位置,成了書漣打頭。
下一片礁石叢藏的更深,書漣像是在打探下一步落腳處,時不時四處張望下。
雲滿初也不敢開小差,緊貼著他,突然感受到書漣人一頓。
“怎麼啦?”
“沒事,前麵有個大石塊擋路。”說著他人往前探去,腳下一個用力,不知將什麼東西往裡一蹬。
發出悶響。
?
雲滿初前頭的視野被書漣遮住,看不見發生了什麼。隻是心下隱隱覺得……
這不太像是石塊兒砸到礁石的聲音吧。
“好了,我們走吧,小心。”
有了開始的經驗,這一次采摘的速度更快。不小的桶已經裝的滿滿當當。
“完全夠啦!我們原路返回吧!”
大概是走過一遍的路雲滿初太過自信,沒再讓書漣拉著她,自力更生的就往回走。
腳下的鞋已被海水浸的半濕,又是粘著不少細沙。雲滿初沒了借力的地方,腳下一滑。
樂極生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