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雲滿初輕聲疑惑道，“這又是從何傳出的？”

心下隻覺得大抵是個謠傳罷。

她畢竟不是這兒的原住民，自小被保護的太好，讓她無法徹底接受如今身處於一個，命如草芥的環境。

“死的什麼人？”

“什麼？”堂倌哪裡知道默不作聲的書漣會突然接了他的話茬，反應過來後回道。

“哦哦，聽聞皆是些瘦弱老頭。”

書漣眉間微不可見的一皺，淺淺點頭做了回應。

趙明發問，“倒也是奇怪了，這凶手殺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做甚？有啥可圖的。”

“不是圖利便是圖人咯，”雲滿初隨口回道，卻也有一疑問，“若是真死了這麼些人，官府不出麵嘛？”

堂倌道，“彆處不好說，但就我們雲沿裡，官府見著些門派大拿，還得卑躬屈膝呢。”

雲滿初了然，心裡卻是拐到對明日前往利刃門之事，知覺需得更加謹慎認真才是。

見幾人還要滲滲往下聊，怕是再嘮幾句便又要扯到妖鬼身上去。雲滿初一拍身上寒戰，及時開口打斷。

“放心，真有這凶手也追殺不到我們頭上來。所以，明日誰能同我去海邊呀。”

“我去。”

書漣走上不等其餘人回答，站到她跟前，將話重複回答道。

不知是不是雲滿初她的錯覺，書漣這回的請求比以往幾次跟去內城，都要迫切些。

她麵上露出些許困惑。

書漣解釋道，“我對海邊應該要更熟悉些。”

雲滿初想起初見他在海麵上時，恍若置身於平地，來去自如，確實更熟悉些。

趙明開口，“海岸邊能有什麼熟悉不熟悉的，統共也就一條回程的路罷。”

書漣：“我還會些傍身武功，如若真是遇上什麼歹人，也能將雲掌櫃安然送回來。”

這卻是其餘人沒法兒做到的。雲滿初雖是也不信真有什麼歹人能被她遇上，但也算是以防萬一。

除趙明外，餘下幾人聽罷皆是認可點頭。

書漣視線始終停留在還未作聲的雲滿初身上，回想方才自己有些咄咄逼人的話。

是不是太急躁了，讓她看出些異樣來……

“就你這小身板，能保證自己不被海風吹走就不錯了……”

“趙明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老高一拍他肩膀，趙明一嚇，清了嗓子隻道沒什麼。

“成，那就這樣。”

雲滿初拍手從懷裡掏出錢袋子，丟給大家，輕輕將此事允下揭過。

“趁著外頭菜攤開張，走，去買些大家愛吃的食材來，過會兒我來下廚。”

“哎呀好好！那就辛苦阿初啦！走走走，我要買肉去！”

老高拽著趙明就往出走，嘴巴裡念叨地菜譜夠食肆開張小半月了。

幾人鬨鬨哄哄出了大門。

雲滿初拎著裙角，邁過門檻，見身旁似是少了些什麼。她扭過頭，手一抬，身側半透外袍飛起。

“彆愣啦，走啊書漣。”

門後有半掛在天穹間的霞光湧進，有一抹鮮亮的明黃，印在書漣眼底。

“來了。”

心下是他未察覺到的輕快，他提步趕上，不近不遠跟在雲滿初身側。

不小的街攤上，吵鬨嘈雜。

趙明和老高爭執著要買的食材，堂倌夾縫生存偷渡幾樣自己愛吃的菜丟進布包。

雲滿初負責善後挑走黃敗葉瓣，撿鮮紅的柿子來。

“我來拿吧，手腕小心蹭到。”書漣自然接過布袋。

雲滿初手心一空，隨他的力道抬頭看去。

少年臉龐輪廓分明，眉眼俊秀，與她講話時常帶著淺淺笑意，將冷冽氣質掩去後少年溫潤撲麵。

隻是現如今，身形挺拔的少年郎，右肩上斜挎著個破舊布包。邊緣磨損的毛邊像是公雞毛，塊塊布料不一的補丁，尤其紮眼。

布包裡胡亂塞進的長蔥，不知從哪個口子裡頂出來，油油蔥綠支棱在書漣的腦袋後麵，還時不時戳他兩下。

“哈哈哈哈……”雲滿初笑得直不起腰，幾乎是要跪倒在路邊。

“怎、怎麼了？”

書漣不解，以為是哪處有趣事，扭頭張望。後頭的綠蔥也跟著他動作，忽左忽右地飄蕩。

甚至晃出了綠色虛影來。

這下雲滿初徹底笑倒在地上，指著書漣身後，笑得無聲。除了書漣，周邊路人都隱隱憋不住笑意。

書漣才反應過來，自己便是那趣事，他一摸插在頭頂的蔥綠往布包裡一塞，走進雲滿初伸手。

“起來再笑吧，地上臟。”

握住他指節修長的手，雲滿初借力站起來，腳下卻笑得失了力氣，險些栽進書漣的懷裡。

“咳多謝噗……”

雲滿初烏密睫毛上掛著些晶瑩水氣。

書漣身體一僵，按住雲滿初的肩將她扶正，順勢輕輕撣去粘在她衣袖上的灰塵。

“不笑了不笑了，肚子疼，”雲滿初抹去自己的淚珠，招呼著其他人，“買的差不多了吧，回去啦。”

眾人回到食肆，將食材分開，取了今日要做的菜遞給雲滿初。

他們想吃的菜也都不複雜，趙明再旁側打下手，小一個時辰便是做好了。

冒著滾滾熱氣的幾個碗碟被端上桌，酸辣甜鹹一同湧進幾人鼻腔。沒人能夠抵抗這香氣，何況是他們最愛吃的菜。

老高點的椒子炒雞肉，塊塊雞肉批的均勻，這雞肉與椒子混炒前，大概是先油煸過。雞皮微微焦褐。

便是看看，就知曉放入嘴中，咬下的酥脆嫩滑。何況外頭還裹著拌了蒜粒的粘稠醬汁，好一個色香味俱全。

石桌中央的黃豆豬腳湯，麵上浮著薄薄一層光亮油脂，拖著蔥綠漂浮。浸在湯底的黃豆軟爛飽滿。

大家哪裡還等得住，全全撩起衣袖，綽起木筷，往碗裡嘴裡扒拉了。

“嗨呀阿初，到底有什麼菜色是你不會做的。”老高塞著飯菜，口齒不清卻依舊一口一誇。

雲滿初笑著落座在書漣旁邊，見眾人吃的火熱，悄悄貼近他的耳側道，“還不知道你想吃什麼，看你之前拿了糖醋的醬汁拌飯，我就多做了幾道酸甜口的菜，你吃吃看。”

書漣扭頭看向雲滿初，與她對視片刻，輕聲卻認真道，“謝謝。”

她一笑，紅潤飽滿的唇瓣微彎，將碗碟拉近些，“快吃快吃，再不吃要被他們搶完了。”

“來初妹兒彆光說不吃，你還是太瘦了，得多吃些。”

趙明拿湯勺滿滿舀起碗黃豆豬腳湯，擺在她麵前。

一碗滿當的湯碗夾在滿初與書漣中間。

雲滿初哭笑不得小心接過，連連應下低頭吃起來。

書漣抬頭正正與趙明對視上，漫不經心地挪開視線，自顧自吃起來。

“哼……”

“趙明哼啥呢你。”

“啊沒，”趙明拉回思緒，停頓片刻後解釋，“就是咱找的修繕師，他好像是這幾日太忙了些，圖紙隻設計了一半。”

雲滿初：“沒事，配合著圖紙先準備起木材來。”

“哈哈等我們重新修繕好食肆，必定能將內城食客統統拉來！阿初隻是做些攤車吃食便能賺這麼些錢，之後必定能打趴下那鬼天海食肆的！”

眾人眼裡滿是亢奮，雲滿初內心也存著滿滿希望，笑著招呼大家先吃了飯再說。

茶足飯飽，堂倌和老高將碗碟拿去洗了。

雲滿初帶著書漣去房裡換了藥，仔細在燭光下看了他手臂上的傷口，“喔你這恢複速度確實夠快。”

隻是有些隱隱要結疤的跡象。雲滿初不自覺微皺了眉心。

“許是雲掌櫃給的藥好吧，”書漣隨口搪塞，伸手指了指雲滿初腕間，“這藥你能用嘛？要不要我也給你抹點，看著好像還是有些紅。”

若不是他提了一嘴，雲滿初早早就忘了這連血絲都無的傷口。

也虧得他還記著。

“你要是不提，它說不準都自己恢複好了。”

“好了，”雲滿初站起身來，擺了衣袖淺淺一揮道，“晚安，明早卯時間！”

“好，夜安雲掌櫃。”

一夜好眠。

破曉，金燦日光透光瓦磚，絲絲縷縷紅線墜下。

少女打著哈欠踩進這片胭脂紅地。她今日將烏發簡單紮了兩邊麻花，中間編進茉莉黃的發帶，搭在肩側。

“哎？書漣你起這麼早。”

雲滿初推開木門，書漣倚靠在圍牆邊，不知等了多久。

許是今日為了撿海貨，書漣將從前幾縷耷拉下的碎發梳了上去，腕間鬆散的衣袖也被紮緊。

少年看見滿初出來的一瞬，眸子微抬，麵上也帶著笑意道。

“我也方才出來沒多久。”

“走，餓了吧，前頭的包子鋪不錯，我們去買了當朝食吃。”

海岸離得算不上多遠，兩人吃著包子聊聊天，轉眼便到了。

“到了到了！”雲滿初稍稍有些激動，從前看了這麼些趕海視頻，終於是輪到自己親身體會了！

她小跑過去，從手上挎著的圓桶裡掏出小鏟子，對著海灘上冒出的小洞小眼起勁鏟起來。

亢哧亢哧挖了半截小臂長的洞，裡頭也沒見有半個活物冒頭。

“這麼難啊……”

“雲掌櫃這裡。”

書漣在她身側半米的位置一指，道，“有動靜。”

雲滿初半信半疑地舉起自己的小鏟子挪到那處，沙子飛揚，一個白嫩的青子冒了鼻子出來。

“哇！”雲滿初眼疾手快，學著一把將鏟子插進青子後方，手指捏住它，緩緩施力將它拔出。

“這青子不小啊！”雲滿初百般滿意，捏著它來回翻看。

來不及多欣賞，書漣又是一指，“前麵，那個沙包也有動靜。”

雲滿初這回堅定地拔起鏟子跑過去。

而書漣卻是微不可聞得側過身，用自己的身體蓋住了雲滿初縮成一團的身影。嘴上幫著她尋海貨的位置，卻將餘光全全留意在身後。

片刻後，似有晨間的風帶過雜草叢，這塊的海岸來人不多，雜草叢生無人理會。

隻餘簌簌作響。

沙包鼓起來的坑不算太大，裡頭的海貨也沒有青子藏得這麼深，輕輕用手撥開，就有顆白皙黃橫紋的蛤蜊冒出來。

“書漣你這眼神，真是絕了！”

雲滿初聽著書漣的指示，指哪兒挖哪兒。

書漣就默默跟在雲滿初身後，看著少女興致勃勃地將沙灘挖了好些大大小小的坑出來，自己再拿鏟子攤平。

“我也從沒想過，我這眼神還有這用處。”

樂此不疲靠著書漣的“金手指”，小半的桶被青子和蛤蜊蓋滿了。

看來這趕海也沒有難到哪裡去嘛。

雲滿初手指在木桶翻揀，將小些的蛤蜊挑出去。剩下的海貨儘也不比在外頭買來的差勁，青子每隻都有她掌心大小，蛤蜊圓潤肉多。

“好了！現在開始我要靠我自己了！”雲滿初說出這番豪言壯誌，用力一拍書漣的肩膀，“書漣辛苦，你也挖著玩玩呀，可有意思了。”

說罷，扭頭就奔向下一個洞去。

書漣看著那毫無動靜的死洞，唇齒張合一下，還是沒把傷人的說出來。

他搖搖頭，重新束緊衣袖，隨口道，“你慢慢玩，那我去彆處看看。”

雲滿初挖得頭也不抬，“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

簌簌的鏟沙聲遠離耳後，書漣眼底的笑意儘收。拿出懷裡塞著的長布，蓋住半張臉。

清墨般的眸子壓下，叫人看不清他麵上表情，也知曉他此刻心情不佳。

沒人看清他是如何消失在原地，又是如何一把將方才便跟在他們身後的人，從暗處掀起。

他道，“跟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