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什麼愣呢？”雲滿初歪頭，伸手一指書漣的手臂，“走啊，我給你換藥去。”

“換藥？”書漣回想自己上臂三指節長的傷口。

這小傷還需要上什麼藥，過兩日便是連個疤痕都看不見了。不過他也沒拒絕，跟在雲滿初身後回了屋內。

“坐，我去拿藥。”

不多久雲滿初便端著漆盤進來，上頭整齊碼著淨布帶、傷膏。

“你……”雲滿初一抬頭便看到書漣從中衣裡抽出條手臂，其餘地方倒是裹得緊。

不知為何，她腦袋裡冒出隻被主人裹緊毛巾，將要剪指甲的貓貓。

她不受控地多看了兩眼。書漣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手不自覺地握緊指尖揉搓。

更像了。

雲滿初抑製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百般克製後，才走近麵上充斥著疑惑的書漣。

“來吧，聽大夫說這藥有些刺激，你稍忍一忍啊。”

雲滿初將藥膏挽在木棒上，抬手過去，

“嘶……”

“我還沒碰到你呢。”雲滿初失笑抬頭看過去。

“咳有點緊張，抱歉。”書漣身前傾，仔細看著自己的傷口。

視線變得狹窄，隻有書漣白皙臉頰緊貼著她。好在隻有她抬頭過去，不然這細小空間就不好說能容得下兩個人的臉了。

雲滿初扭回頭，不再玩笑，認真塗起藥來。

不得不說，書漣五官端正真是好看。

要是能有家店鋪招了他，然是什麼都不做，讓他做個活招牌大概也能哄來不少顧客吧。

她思緒發散間便也沒注意到，先前還看傷處的書漣視線卻是落在了她身上。

他也未曾發現自己目光的轉移，倒是未加掩飾。

他的視野也因動作受限，全全被雲滿初的一舉一動占據。

蹙眉、吹氣、打量。這傷像是她自己受的似的，微皺的眉心一鬆一緊，淺張的唇齒一抿一呼。

風自她紅潤的唇間飄出，卻想是能包裹住他整條手臂，有酥麻意打進骨子裡。湊的太近，鼻尖在層層膏藥味下竟是還能聞到少女身上的氣味。

書漣猛將頭一轉，撤離視線，指尖攥的死緊。

“好了好了，最後包紮一下就好了，”雲滿初見他攥手，以為是上藥刺激了，溫聲道，“疼吧，所以彆逞強了遵醫囑，好好休息。”

然是意識到她語氣中哄小孩兒的意味，書漣也沒去反駁。

等著雲滿初將新的布帶紮好後，立刻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回去。

書漣：“多謝，麻煩雲掌櫃了。”

他身體直直向後傾，逃離倆人氣味相混的片地。心下混亂，腦內蹦出來的第一個清晰的反應是。

原來換藥時兩人會靠的如此近。近到能讀懂對方麵上所有表情。

雲滿初麵上是不帶任何掩飾的心疼內疚。

清晰的讓他迅速撤離。

“那你好好休息吧，幫我忙了一下午辛苦啦。”

木門吱呀一聲被掩上，不大的屋子內隻餘書漣。

他癱倒在床上，手臂遮蓋住雙眼，半晌沒有動作，似是沉睡過去。

雲滿初將傷膏等等東西安置好，便拖著木梯子回到庭院裡。

盛夏裡庭院的樹木枝繁葉茂，綠意蔥蔥，解了不少暑意。旁側這大株樹間還墜著不少嫩黃果子，飽滿的將枝乾下壓。

雲滿初墊腳便是拽下了好幾個。

樹葉隨她力道滑動拂過她的臉側，枝與果斷裂的那一瞬，驟然飄出沁人心脾的果香。

酸甜澀包裹在清香中。

雲滿初抱著果子深吸幾口氣，麵上帶出笑意。

-

清早，食肆裡的夥計便被廚帳裡鏗鏘有力的捶打聲激醒。

“誰誰誰！”

“這些個潑賊還真敢闖到人食肆裡頭來鬨事兒了？！”

趙明等一夥人攜著棍棒直衝異聲端敢去，麵上全是憤慨。

有人堪堪要一腳蹬開廚帳的門，就有人從廚頭裡將門打開去。

“哎呦！”趙明險些摔個慘的，以為真是對頭那蔣睿潑賊來了，抬頭怒狠狠地瞪去。

少年墨色的瞳孔與他對上，裡頭是看到他怪異姿勢的不解。

“啊書漣是你啊？”趙明被人攙起來，依舊疑惑他這是在做什麼能發出這老些的動靜，眼神裡帶著些戒備之意。

“趙哥？做什麼呢？”

雲滿初從書漣背後探出個腦袋，原是剛洗漱起床，後頭的烏發半批的散在肩上，隨她動作往後仰去。

“初妹兒？”“阿初？你這是在？”

幾個大漢蓬頭垢麵的綽著家夥事兒對著廚帳，某名喜感。

見到是雲滿初在裡頭，幾人頓時鬆了口氣，將棍棒一丟。睡回籠覺的心思早被嚇的煙消雲散，索性一並擠進廚帳裡，解了好奇心。

書漣也是發絲微亂，大概是比他們早來幾步。

幾人團團圍著雲滿初，見她在桌麵上擺著個大木盆，邊緣稍高。裡頭不知是什麼果子被剁的細碎，汁水攢了滿滿一盆底。

廚帳裡積攢的油膩氣全消散，隻充斥著這果子的酸香。

堂倌眯眼打量許久，瞥見水槽子裡完好的果子，一拍掌道，“這不是咱院子裡頭的香櫞嘛？”

“嘿呦還真是啊，”趙明一眯眼睛，咋嘛下嘴，“初妹兒這玩意兒酸澀的很，上回我嘴閒取了一個吃嘶……”

他嘴裡又回憶起香櫞酸澀味兒，下意識吸了涼氣。

雲滿初點頭，動作不斷，拿起木鋤重按在果子上頭，又是捶打碾壓，裡頭的酸汁全被榨出來。

眾人自知曉這果子的來頭，聞這清香果味，現在也是酸了牙根。

雲滿初一瞥他們的表情，笑意頓起，眉眼彎彎兩側梨渦深陷。

“行了，到時候做好了你們便知道這是什麼了，現在還不到時間呢。”

她將人統統趕回房間洗漱去，完了過來幫她一起撚了這些香櫞。

幾人不解，卻也聽雲滿初的話，匆匆離去。

“嘶。”

她甩甩自己比起香櫞來同樣酸澀的手臂，想從袖內取來手帕擦擦臉上濺去的汁水。

可手上更是災難。

“我幫你。”

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許久的書漣，沒一絲遲疑的抽出白帕，捏起個邊，擦上雲滿初的臉。

“啊不……謝謝。”

動作輕柔但無法阻止的了，雲滿初隻好眯眼任由書漣動作。

見書漣興致不是很高，雲滿初思索一番道，“不是我不讓你幫忙，這撚果汁屬實費手，怕是你兩個果子撚下來，這傷口又得崩開。”

書漣麵露疑惑，有些沒聽懂雲滿初這話中的含義。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動作，突然一頓想通。

雲滿初不會以為，自己現下給她擦臉，是因為想給她幫忙吧？

還是因為做不了撚果子活計，退而求其次來的幫忙？

“不是……”

“好啦，今日再帶你去內城。”

書漣百口莫辯，沉默許久道謝。

雲滿初：“不過你聽力真好，我才敲了幾下就把你吵醒了。”

“啊，”書漣被她跳脫的思維一頓，怕是被她察覺自己異於常人的聽力與敏銳度，立刻開口解釋道，“大概因為……我住下的屋子離廚帳近些吧。”

“是嘛？”雲滿初略一思考食肆後院屋子排布。貌似也沒差多少。

她一聳肩，沒將她隨口提及的話題放在心上。

隨後洗漱完的眾人紛紛趕回廚帳，雲滿初便一心教他們如何碾香櫞去，沒多時間去理會書漣。

幾人一起敲木杵的聲音屬實嚇人，不知道的外人真是以為裡頭有兩三門派在打鬥。

“你們敲著，我去做飯。”雲滿初一抹手，取了頭側木簪將發尾盤起。

圖快便是有幾縷不好歸置的發絲從耳側冒出。不是鬨了笑話，倒是襯得她活波。

“大早上的就不吃海貨了啊。”

舀了清水洗去土豆溝壑間的土，去皮切塊，就放上鍋子上蒸去。

熱鍋等熱氣上冒時，蒜末辣子爆個香，餘下調料按手感加上。褐紅濃稠的醬汁調好，放在鍋子裡熱著。

又從竹筐取來寬麵下水一焯，熱水涼水裡一過，更是彈牙有嚼頭。

那頭蒸鍋裡的土豆切的小塊兒，不肖多久便已經軟糯。雲滿初小心夾起，一傾，倒進醬汁裡翻炒壓碎。

筷子攪拌間，土豆與料汁糾纏不清，發稠就算好了。

一盆白麵，一鍋麵糯拌汁，攪得廚帳裡辣氣熱意上湧。

“好啦，大家先來吃晨食吧！”

一側身，書漣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竄出來，已經緊緊貼在了鍋邊。

眼神不離。

“噗……”雲滿初一樂，取來海碗，木筷一繞取上大半白麵，倒入料汁，兩手各持一木箸，上下攪拌間，透白消失被紅潤拌汁占據。

攪動間，麵與麵之間黏稠粘連聲，令人食欲大開。

“書漣？給你，快去吃吧。”

雲滿初遞去，招呼眾人過來，自己先去收拾廚帳台麵餘下的殘渣。

幾人紛紛放下夥計，取了碗來盛麵，端著就出去院中石桌上吃起來。

“怎麼樣，好吃嗎？”

雲滿初甩著掌中水珠子，抵開門簾往外出。

“給。”

書漣等她坐下後，端來一碗拌好的麵推到她麵前。

雲滿初一愣，隨後莞爾接過。

趙明終於與黏稠拌麵中抬起頭張開了嘴，“唔酸辣粘乎，太好吃了初妹兒！”

剩餘幾人嘴裡呼嚕著麵也不忘點頭讚同。

“成了成了，吃吧你們就。”

一時間，偌大庭院裡隻有吸溜麵聲，許久才有人無意問了一嘴。

“哎？你們有人看到蔡慧了嗎？”

“卯時我好像看到他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兩人提了一嘴，隻覺晦氣，連忙換了話題。

雲滿初卻是微皺了眉間，低頭吃起晨食。

這天熱意反複無常，才是巳時便又燥的人恨不得光著膀子出門，隻在炎日下站站，也就出了一後背的汗。

又是昨日三人推著攤車來了內城。

隻今日望過去，她們常在的位置隻有鄭大俠一人等待。旁側倒是有一群人排起隊來。

“這誰啊？怎麼？”趙明眯著眼睛看去，想要看清人群隊頭的事物。

鄭大俠遠遠見雲滿初來了，拔腿而來，麵上帶著無奈。

“雲小娘子！你們可算來了。”

他幫著將攤車安定下來，隻今日居然至此還沒有食客湊上前來排隊。

雲滿初心中不安感頓起，問道，“鄭大俠，那邊是？”

鄭大俠支吾，“也是輛小食車攤，比你們早來大半個時辰就開始叫賣了，而且……”

“他們賣的吃食和你的幾乎一模一樣，也是炸酥魚炸蝦。有人沒等住你，就先去他們那兒了，有一個人去了，他們這隊伍也就起來了。”

他又一哽，難以將後頭的話說出來，“而且、而且他們還說……”

鄭大俠還沒來得及婉轉些將話說出來，就被前頭傳來的男聲打斷。

“喲！雲小娘子來啦。”

四人齊齊抬頭看去。

“蔣掌櫃，”雲滿初冷笑，雙眼一沉，“怎麼外城不夠您大顯身手了是嗎？”

蔣睿咧嘴笑得眉眼皺巴，拖著步子走上前，把玩的扇子一收抵在雲滿初肩上。

“哎呦雲掌櫃說得是什麼話，內城又不隻容得下一家來做這生意。”

“放尊重點！”趙明衝上前來，橫眉怒目對著小人得誌的蔣睿。

書漣也站到前頭來，一把打掉蔣睿不安分的扇子，輕一覽雲滿初的肩側，讓她站到了他們的身後去。

“嗬！倒是護主。”

蔣睿按住自己發麻的虎口，嘲諷地看向幾人道，“隻可惜啊，笨鳥還知道先飛呢。”

他衝車攤裡的夥計使了個眼色，好整以暇。

隻聽人群中有人扯著嗓子叫賣，“今日所有吃食全全減價！由外城唯一家食肆，天海食肆販賣，食材新鮮、量大包夠啦！”

人群一瞬騷亂，“天海食肆？！”

“不是說他們食肆裡有連衣門門徒坐鎮嘛！”

人群中幾人說話聲音極其響亮，遠處對吃食毫無興趣的觀客也扭頭看來，聽著連衣門門徒幾字，蠢蠢欲動。

這麼明顯的托……雲滿初唇齒間的嗤笑聲還沒擠出，便是看到前頭書漣後背一震。

“嗬。”

但無法否認這招對內城武癡相當管用，連鄭大俠都拉長身子，墊腳看過去。

不肖多久，後頭的隊伍又是長了一節去，裡頭還有不少雲滿初眼熟的食客。

雲滿初微微皺眉，心下暗罵。來鬨事兒哪天不好，非是今日。

她麵上帶了些情緒，正是蔣睿喜歡看到的。

“我看你今後怎麼在內城做得生意，”蔣睿哧笑，上下打量起雲滿初，“實在不行，雲小娘子這身段做我的妾室還是綽綽有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