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是富貴人家,連屋裡的小廝也是穿著得精致些。與外頭這些大汗淋漓的俠客全然不同,步子都是碾著過來的。
在人群中好不紮眼。
雲滿初不動聲色間關注著他,她小聲喚道,“趙哥。”
她想示意趙明將耳朵靠過來,與他講些話。可趙明全然沒功夫再注意到其他事情,生怕煎壞了一張餅子。
雲滿初呼喊兩聲他還是沒應聲,也隻好作罷。但,這難得的機會,切切不能就讓它這般溜走。
正心焦,餘光裡一小片陰影壓下。
她側目看去,書漣微微彎腰歪頭看向她,動作間發絲滑落一側,幾縷烏墨順著衣口鑽入。她朝其眼眸看去,後者雙眼中帶著問詢的意味。
離得有些近了。雲滿初某名有種被他包圍的感覺,隻好稍稍後撤。
他說,“趙哥在忙,雲掌櫃你看我能否幫上你。”
書漣似乎沒意識到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依舊略配合著雲滿初的身高彎腰。輕聲問詢間,似有淺淺氣息纏在雲滿初的耳尖。
誠然,雲滿初不想再欠下書漣人情。但好機會難有,她不能白白浪費。
沒能給她有過多遲疑的時間,她輕點頭,一招手,讓書漣耳側靠近。
輕靈聲音縈繞,書漣點頭應下。
他端起被片好的海錯餅走過隊伍,來到隊尾。
“久等了,雲掌櫃讓大家先墊墊肚子。”
小小幾張餅子,卻是讓那一片都被香氣包裹。海錯餅被片成正好拿取的大小,冒著熱意誘人的很。
幾個食客不及客氣的憨笑謝過後伸手去拿,不多久碗碟便空了大半。
“嗨呀本是不大餓的,這片餅子下去徹底開胃了。這下這個隊是無論如何都要等下去了哈哈。”
“我倒是還沒見著有能先嘗味兒的食攤子,謝過雲小娘子了!”
書漣點頭替雲滿初謝過,便轉身往再後頭走去。
食客撓頭,心下覺這小郎君怎的和昨日不大一樣了。臉上去了笑意,讓人不敢輕易與他搭話。
不過沒人多想,隻道是天燥的人沒了氣力。
書漣遊走在人群中,格外招眼。他不顧眾人打量他的視線,站在遠處遙遙望著雲滿初。
少女鬢間被熱氣逼的落下汗滴,沒隔多久便要拿了濕巾擦擦,臉頰側泛起紅暈,眼睛卻是烏亮,始終帶著笑意繁忙間也會與食客閒聊上兩句。
雲滿初似乎一直都格外重視食客感受。
就像沒人喜歡排長隊,饒是東西再好吃,等久了也難免心生不滿。
雲滿初讓他送下來吃食這招,不但能平息後頭食客的焦急,讓沒吃過她家攤子的食客勾起興趣。
更是,能釣上條魚兒來。
書漣不動聲色走到隊尾,立於一人旁,端著碗碟狀似無意的問道,“需要品嘗下嗎?”
那人猶豫後點頭,翹著指尖從盤中取出一片。
離得近了,書漣看清他腰間係著的腰牌。這人似乎沒打算掩飾自己的身份,刻著利刃門三連字的木牌,隨他動作搖晃。
與雲滿初一樣,他也早早在人群中發現這人的不同。
利刃門……
書漣移開視線,略一思索。在記憶的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了些關於此門派的印象。
隨後他微有疑慮的瞥了小廝一眼。
小廝正吃的開心呢,哪裡會發覺書漣的視線。用畢,他滿意點頭,從腰側取了布絹淨手,與書漣行了禮便走了。
雲滿初囑咐的事情做好,書漣也不在後頭久留,他回到攤車內,輕聲對雲滿初道,“小廝吃過走了,應該是滿意的。”
雲滿初心頭一鬆,算是走上了第一步,就看明天小廝身後的主人家會不會來光顧了。
“書漣你去後頭坐著休息會兒吧,今日天氣燥了些,活動下去再出汗,傷口感染就壞了。”
書漣還要再說什麼,就被送進他懷裡來的酥魚止住了嘴。
“趁熱吃喔。”
酥魚隔著紙袋,熱意透進他胸口。
書漣心下矛盾,一時語塞。雲滿初似乎不隻是對他客氣這麼簡單的事了,她方才的口吻動作,全然是在哄一個小孩兒般。
似乎事情朝他無法預計的方向發展去了……
再湊上去隻會招煩,書漣拖著小矮凳坐下,揭開紙袋開始吃起來。
雲滿初給他裝的酥魚是旁人的大半還要多。
書漣的手再次狠狠頓住。
在她眼裡,自己不會就是個飯桶吧。書漣閉眼反省,之後撈起尾酥魚,兩口下肚。
不能浪費了。
前頭雲滿初忙活時還留意著書漣,見他終於安分坐下,才收了視線。
心下竟有些慶幸,還好多給他塞了幾條酥魚。
三人各自低頭忙事兒,也就沒人抬頭看到旁側巷子暗處,有個熟悉身影悄然注視著攤車的一舉一動。
最後身一閃,隱於人馬之間。
“來最後一份,都給您啦,拿好。”
雲滿初將浸透的巾帕從脖頸間拿下。
攤車自是有許多照顧不到的地方。沒有頂篷能遮著太陽,這幾日賣的又是些熱鍋吃食,雲滿初曬的臉頰發燙,隱隱作痛。
“拜托食肆快些裝修好吧……”
陣陣微風撲扇到她兩頰,雲滿初扭頭看去。
書漣拿了疊紙袋子,撚成扇形,上下擺動將風送到她身上。
雲滿初覺著自己就快在中暑的邊緣了,也便沒拒絕他。
“雲小娘子都是巳時來?”
“對!大家也彆來太早了,這幾日都是這個點兒。”
雲滿初見幾個食客點頭應下,轉頭便與同伴商量起明日早來幾時,哭笑不得。
三人收拾東西打道回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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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麵容肅穆的男人端坐在太師椅上,一身暗紋清水藍袍雍容華貴,與周身金貴陳列融為一體。
“回於掌門,奴嘗過了,卻是不錯。那車攤掌櫃作風也好,見後頭人等的多了,還差人送了吃食下來寬慰。”
於掌門撚著須胡,沉吟片刻後道,“曉得了,退下吧。”
小廝低頭後撤退下時,腳步不穩,無意撞到了身後進來的人。
他慌張抬頭看去,卻被來者陰森眼神嚇得一抖,冷汗直流,連連彎腰致歉慌忙逃走。
“榮門主,”上座的於掌門立起,將位置讓出,“您有何貴乾,來請坐慢說。”
後者收回陰鬱視線,雖是看麵相比起於掌門還年輕不少,卻是毫不客氣的踏上主座。
“宴席如何了?”
“已儘力邀請了所有在雲沿裡的俠客,目前……”
“不夠,”那人皺眉看去,語氣不善直接打斷前者說話,“將周邊所有門派的人都叫來。”
於掌門牙關一咬,也隻能點頭應下,藏在長袍衣袖的手,攥成了拳頭。
“還有宴席給我安排個暗間的位置……”
“夫人!你不能進去!”
屋外有人吵鬨,守門房的小廝大聲呼喊起來。
“怎的,我如何連我丈夫的書房都進不去,某不是裡頭有什麼美妾嬌娘被他藏著吧!”
洪亮的女聲揚起,聽外頭的動靜好懸要打起來。
於掌門表情一變,似是被氣的滿臉通紅,“她來做什麼。”
他也不再管上座的人,扯開房門就大聲嚷回去,“你在胡言亂語什麼!走!”
兩人拉拉扯扯間遠離了眾人的視線。
留下一頭霧水的下人,書房裡的那人麵色更差,重拍桌幾暗罵其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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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臉色這般差?”
雲滿初甫一踏進食肆門檻,就瞥見櫃台後將臉拉得老長的堂倌。
她想到什麼,一蹙眉道,“蔣睿又來討事兒了?”
“沒沒,”堂倌急急搖頭,卻依舊支支吾吾,小聲道,“前腳蔡肆廚進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顛了似的說雲海食肆要、要倒灶了。”
眼見著趙明整個人要炸起,雲滿初眼疾手快按住他道,“罷了,他也不是一日兩日說這些話了。隨他去吧,走了趙哥書漣,休息休息去。”
雲滿初撐撐腰,未將此事放於心上。
三人行至回廊,趙明道,“初妹兒,明日我還同你去。”
“成。”
“你想好明天出啥吃食了嗎?”趙明憨笑問道,顯然去攤車幫忙還能吃到滿初小灶這件事兒,他相當滿足。
“跟今日差不多吧。”
雲滿初隨口答道,心下盤算起冷庫裡頭存著的海貨。
其實她倒是不在意每日出什麼吃食,畢竟隻要有食材她都能做出來。隻這幾日天又燥起來,天天熏在油熱氣下,著實難受。
回廊外是不小的庭院,她每每走過此,便被清涼微風拂麵,風中裹著抹清香,讓人愜意眯眼。
她深吸道氣,目光落在院中常綠樹枝間掛著的圓果上,眉間一揚輕喃道,“有了……”
雲滿初身後的書漣隨她目光正要看去,卻在中途一頓,望向回廊的拐角處。
有一片熟悉衣角隱於暗處,融合一處,卻還是叫他看見。
那人笨拙躲藏偷聽,不知出於何種目的。藏的也是有夠拙劣的,書漣好整以暇的劃過視線,不動聲色。
卻未曾提醒雲滿初。
“書漣。”
“嗯?”書漣被雲滿初一喚回過神,對上她清澈的眼眸,烏黑的眸子倒出他的身影。
心下倏忽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