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準時在晚上七點舉行。
地點設在金鼎大廈頂層的宴會大廳,由於是請柬製的私人宴會,外麵看著很低調,但進去了之後才發現彆有洞天。整個大廳裝飾得富麗堂皇,來賓沒有固定的坐席,但是宴會廳裡有餐台有酒台,還有一些桌子上立著一些號碼牌,從01一直延申到88。
一些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舉著香檳酒杯觥籌交錯,陳養怡居然還看見了好幾個娛樂圈有名有姓的明星,其中一個常年是熱心慈善的人設,看來他倒是並沒有在這上麵說謊。
謝嶠低聲給她介紹:“這次是一個靜拍,拍賣品的標簽都在那些號碼牌桌子上。如果你有感興趣的東西,寫下你出的價位和名字就行,最後價高者得。”
陳養怡於是走近看了一圈,有很多實物太貴重,桌子上隻有照片和相關的介紹。拍賣品大多是富人捐出,故而基本上是珠寶或是古董。她抬頭睨了謝嶠一眼:“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謝嶠聳聳肩:“也不是沒有撿漏的可能性。”
陳養怡覺得這話也有道理,於是在一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古董青花瓷杯下大方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端正工整的幾個大字:“20元”。
一個0也不多寫。
有穿著白襯衫的服務生端著香檳走過來,陳養怡拿了一杯在手上,人生頭一次見識到了所謂的上流社會——初步感覺還不錯,至少靜拍的形式和她這種社恐人士適配度很高。
謝嶠選了幾件藝術品寫下合適的價格時,有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年輕男人湊上來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算來啦。”
正是範隴西。
他注意到謝嶠身邊的陳養怡,笑得吊兒郎當:“這位不給我介紹一下?”
謝嶠不理會他彆有深意的笑容,隻是從善如流地介紹:“陳養怡,我朋友。”
陳養怡矜持地小幅度地揮揮手:“你好。”
範隴西心道謝嶠竟從未透露過什麼女性朋友的事跡,今天居然還帶來了晚會,也忒不厚道,但麵上隻是愉快地自我介紹:“你好你好,我叫範隴西。”說完轉向謝嶠:“程老爺子剛剛到了,你要不要去跟他打個招呼?”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小撮聚集的人群,人群的中間是一個滿頭白發精神矍鑠的老爺子,也就是程宿文的父親,這次晚會的東道主程錦書。
謝嶠偏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陳養怡。
陳養怡接收到信號,輕輕放下手上一直端著一口沒喝的香檳,打起了精神,鬥誌昂揚得像一名即將要上戰場的戰士。
可算到她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她圈住謝嶠伸出的胳膊,踩著不常穿的高跟鞋,一步一步風姿綽約、身姿挺拔地跟在謝嶠身邊。
程錦書見到了謝嶠很是高興,甚至還上前迎了幾步,六七十歲的老爺子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小謝啊,我可算等到你回國啦。”
程宿文就站在他旁邊,聽到這話沒忍住小聲吐槽:“說得跟他是你親兒子似的。”
老爺子年紀大了,聽力卻沒有絲毫退步,他精準地抓住程宿文未落的話音就給了他一個腦瓜崩:“我倒是希望。”
說完還“哼”了一聲,活脫脫的一個老頑童。
程宿文旁邊還站著個梳著低馬尾穿著寶藍色絲絨禮裙的女生,長相大氣明媚,還有點像陳養怡喜歡的一個禦姐型女明星,此時正端著杯酒心不在焉地研究自己的美甲,陳養怡猜測她就是程宿文的妹妹程韻文。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似的,程錦書下一秒就把低馬尾女生拉到麵前向謝嶠介紹:“這是小女程韻文,你還記得不?說起來你們也是很久沒見了吧,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來著……”
老爺子許是記性不如從前了,經過程宿文提醒才想起來:“對!還是給她辦升學宴的時候吧?算算都有十來年了,你們年輕人待會不妨一起敘敘舊。”
言下之意不能再明顯。
謝嶠隻是禮貌地笑笑,趁著程老爺子的說媒之心沒有暴露得更多,連忙拉過工具人陳養怡:“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陳養怡。”
陳養怡也配合他得體地一一打招呼。
這是委婉的拒絕了。
程宿文站在老爺子背後偷偷給謝嶠豎了個大拇指,程韻文也感激地看向謝嶠。
程老爺子的臉色僵了一瞬,竟打算不撞南牆不回頭,抓住謝嶠話語裡的漏洞直接發問:“隻是朋友?”
陳養怡的心提了起來,她也沒想到老爺子竟如此直接。剛剛“朋友”的話都說出口了,現在假扮情侶可是有點來不及。
但謝嶠麵色未變,還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湊近程老爺子低聲道:“我還在追。”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這幾位都聽清。
陳養怡眼尖地注意到程宿文和程韻文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有時候老人家就是好當月老,甚至會罔顧年輕人的意願,所幸謝嶠臨場反應挺快,機智地化解了這一出。
但陳養怡的這口氣卻沒鬆下來。
明知道是假的,但是謝嶠那句“我還在追”傳入她的耳朵裡時,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悸動和雀躍。
要是這是真的多好。
想到之前計劃的表白,她更是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襲上她的心頭。
她可能需要透口氣。
幾分鐘就好。
總之她來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程錦書熱情地拉著謝嶠去應酬時,陳養怡找了個借口來到室外的露台上。
露台上也有許多人在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陳養怡吹了會風仍覺得不夠清醒,正打算去欄杆邊上看看樓下的街景時,卻注意到最角落的位置裡,有一個上行的消防樓梯。
這裡是頂層,再上行就是天台了。
陳養怡這會兒大概是真的需要一個人待著,她沒有多想,趁著沒人注意,順暢地從樓梯來到了天台上。
這個天台顯然是不常來人,橫七豎八的管道上鏽跡斑斑,著實不是很美觀。陳養怡為了安全著想,沒敢跑到天台邊緣的位置,而是走到了中間的一塊空地上。
怕弄臟禮服,陳養怡哪都不敢靠著,也不好坐下,就這麼乾站在空地上抱著臂發呆。
許是高處不勝寒,剛剛在露台上吹風都不覺得冷的陳養怡在這裡站了一會兒就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她沒忍住更緊地抱住了自己,正狼狽地尋思著要不回去算了,就有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回頭看,隻穿著襯衫和馬甲的謝嶠正溫和地望著她:“我看到露台上有個樓梯,就猜到你大概是上來了。”
陳養怡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打算下去的。”
謝嶠一邊抬手給她整理西裝的領口,一邊沒什麼所謂地說:“沒事,下去了也無聊,在這裡看會星星也不錯。”
謝嶠說的是真心話,若不是無聲拍賣會需要等到最後公布拍賣成功的名單,他絕對不至於這會還沒走。
陳養怡順著他的話看向頭頂的夜空。
城市裡沒有辦法看到跟西溪小學頭頂一樣的星空,但仍有一些足夠閃耀的星星,跨越億萬個光年,落進他們的眼睛。
兩人並肩站在一個無人打理的天台上,就這樣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謝嶠回憶起上次在鄉村小學操場上的談天,他順著北極星順利地找到大熊座和小熊座,然後偏頭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孩仰著頭,發絲垂在肩背上,露出的一隻珍珠耳環在微風裡搖曳,閃著細碎的光。
他看著輕輕搖晃的珍珠耳環出聲:“上次隻來得及考你北極星這麼簡單的問題,這次我要問點難的。”
陳養怡欣然答應:“可以啊。”
謝嶠隨意地指向一處:“比如……那三顆連成一線的星星是什麼星座?”
這不是難題,陳養怡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出來:“那三顆是獵戶座的腰帶。”她努力地教他辨認出獵戶座其他的幾顆星星,完了還興致勃勃地介紹:“獵戶座挺神奇的,有些文明會很崇拜它,甚至認為獵戶座是人類的起源之地。”
完全是胸有成竹,如數家珍。
謝嶠麵上很是遺憾:“還真是難不倒你。”
陳養怡於是冒出一個開心的傻笑。
她的脖子仰了太久有點酸,陳養怡抬手揉揉脖頸,沒忍住感歎:“能看到這樣完整的天空真是太好了。”
“嗯?”謝嶠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
陳養怡於是認真地和他解釋:“你不覺得走在城市的街道裡抬頭看天時,天空是被高樓割裂的嗎?
“割裂成四四方方的樣子,有了邊界,怎麼看都覺得很不爽。隻有在這種高樓上能看見不被割裂的天空。”
說到這裡,陳養怡也大概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她停了下來,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你大概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十四歲的陳養怡讀《伊斯坦布爾假期》,從教室的窗口眺望遠方的時候,她第一次發現這樣的視野狹隘之至。
她努力地走向世界,可是現在生活在快節奏的大都市裡,天空也被割裂成四四方方的,活像那個她看不到一個十字路口的窗戶。
她無比討厭這樣的圍牆。
所以越是接觸謝嶠,她就越是羨慕他恣意的人生。
他有想去探索的地方,於是攢了一整盒的明信片;他有想要征服的事業,於是二十多歲就做到了行業最優秀的那一批。他是勇敢的冒險者,而她活像個井底之蛙。
陳養怡這種教科書般典型的東亞式原生家庭的受害者,她的理想型其實是有固定模板的。
離經叛道的天之驕子。
大學的時候遇見了邱暢,她錯誤地以為他這種人就算。
直到如今認識了謝嶠。
她在說什麼呢?她在拐彎抹角地說對他的喜歡。
隻是這麼久了,羨慕和心動混雜在一起轉變成愛慕,她卻像個孬種一樣不敢說出口。
短短幾秒裡,陳養怡的腦海裡閃過很多事情。
朋友、哥哥甚至是婁一白的鼓勵,心理醫生的叮囑,還有就是謝嶠本人,對她幾乎有著無邊無際的包容。
從第一次見麵要他的微信,到宜家和相約酒吧,他沒有拒絕過她的任何一個請求。
表白算個什麼呢?她想,明明已經決定了要好好掌控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的想做的事,那勇敢就是第一步。
謝嶠沒有說話,大概是在等陳養怡把想說的話說完。
陳養怡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雙手無意識地握緊西服的邊緣,終於開了口:“謝嶠。”
謝嶠輕輕應了一聲:“嗯?”
陳養怡的聲音更輕,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似的:“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