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場 還真是美色惑人。……(1 / 1)

無儘春 多層藍 4476 字 7個月前

四月春天裡,朗星布空,銀河耿耿。完全安靜下來的鄉村小學的操場上,謝嶠清朗的聲音緩緩流入她的耳朵。

“我不覺得你需要建議,你已經有你的立場了。你隻是從不表達出來。

“從我成年,我爸表示出他希望我接手他事業的意願起,這十多年來,我和他吵過的架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但這中間大多數時候我並不指望我能說服他——他確實是個老頑固,我也正好遺傳了他的倔強。

“我隻是需要闡明我的立場。”

闡明……立場。

陳養怡細細地咀嚼著這幾個字。

竟然這麼簡單。她的腦袋一定是秀逗了這麼多年,居然沒有想通這一層。

翟芳林不可理喻、不近人情,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放棄與翟芳林溝通。可她卻忘了,表達的意義不在於說服,表達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而逃避永遠治標不治本。

陳養怡終於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麼多。”

謝嶠擺擺手:“應該的。”說著站起身來:“更深露重的,咱們回去吧?”

“好。”陳養怡愉快地點點頭,提起椅子跟在謝嶠身邊。

謝嶠的外套長至她大腿中間,月光下看她的影子,顯得她的腿短短的。解決了心事的陳養怡情緒明顯活躍起來,跟在謝嶠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你為什麼想去做投行啊?為什麼不自己創辦個公司?這樣不是能賺能多錢嗎?”

謝嶠沒有說話,而是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拿過她手上的椅子,陳養怡縮回手:“沒事沒事,我自己可以拿。”

他這才開口:“理由挺幼稚的。”

陳養怡用空閒的另一隻手做出發誓的手勢:“我絕對不會笑話你。”

謝嶠終於回答:“當時我覺得,創辦公司就像生了個孩子,要為它負責一輩子,我不想那麼早生孩子,所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謝嶠還沒說完,陳養怡已經捂著肚子狂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徒勞地解釋:“我不是在笑你……絕對不是在笑你。”

笑完了一陣,陳養怡直起身來,想要認真地解釋:“就是這個比喻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句話都沒說完就又破了功。

謝嶠被她的笑聲感染,倒也不覺得難堪:“其實我也有個問題想問。”

“什麼?”

“你的母親,也是這麼對待你哥哥的嗎?”

“這倒沒有。”

“為什麼?”

陳養怡不知道為什麼又笑了出來:“你不能告訴我哥。”

謝嶠學著她剛才的樣子發誓:“不會。”

陳養怡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其實你告訴他也沒事……我哥不常待在家裡,他從小就上寄宿學校,我小時候可羨慕他了。還有就是……我媽對我哥的評價是爛泥扶不上牆,對我的評價卻是孺子可教——我現在覺得這也算是那些有害的正反饋之一。”

謝嶠明了地點點頭:“嗯,我一定會告訴你哥的。”

“要不還是彆了吧?”

“不行哦。”

“彆了吧?”

“不。”

……

談話聲在夜色下逐漸淡去,操場上恢複了空無一人的樣子,山村回歸寧靜。

一夜好夢。

————

第二天一早,陳養怡收好自己全部的家當,即一個隨身的包,來到謝嶠的宿舍門前敲了敲門。

裡麵很快傳來一聲:“請進。”

她於是推門進去,謝嶠此時正收拾好了行李合上行李箱。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坐呀。”

“我就不坐了,”陳養怡擺擺手,她是來道彆的:“我馬上就走啦,清明節嘛,得回去掃墳,可能還要回去跟我媽吵個架什麼的……總之我平白無故過來麻煩了你一天,真的很謝謝你。”

“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謝嶠輕輕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你真的對我說過很多次謝謝。”

陳養怡隨著他的話陷入回憶:“可能是因為……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吧。”

鬱金香花田、宜家、相約酒吧的露台,無聲的解圍、小熊玩偶、明信片還有星空下的談話。謝嶠自信、自由,同時又無比包容。

所以她沒有絲毫辦法地、完全不可抑製地為他心動。

“但我有點聽膩了,”謝嶠坐在床沿,長腿支在地麵,兩隻手撐在床麵上,微微抬起脖頸看向她:“要不以後少說幾次?”

陳養怡仍然站著,她第一次從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向他,從這個角度似乎更能看清他的眼睛,一雙沉靜的眼眸繾綣溫和,像是會說話。

她的思緒不知道為什麼頓了一下,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就不經思索地答應了他:“好。”

……還真是美色惑人。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是李苒苒小姑娘快速地跑過來,直奔進謝嶠的房間,抱住他的大腿,語氣可憐兮兮的:“謝老師你要走了嗎?”

謝嶠一把把小姑娘抱到自己的腿上:“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我最遲後天就回來了。”

李苒苒還沒回答,陳養怡聽到這話倒是有點意外:“你不待在北京嗎?”

也許是她的語氣有些震驚,李苒苒更緊地抱住了謝嶠,看向她的眼神都帶了些敵意:“謝老師答應我會回來的,你彆跟我搶謝老師!”

陳養怡話都要說不利索了:“不是……我沒有……我什麼時候……”

謝嶠被小姑娘的童言無忌逗笑了,但還是柔聲安慰李苒苒:“我答應過你了,6號一定會回來的。”

然後也沒忘記轉頭看向陳養怡,聲線和安慰小朋友時彆無二致:“彆放在心上。”

陳養怡搖搖頭:“不會。那我就……”她指指外頭:“先走了?”

謝嶠放下李苒苒,站起身來:“我送你。”

李苒苒生怕陳養怡會拐走她的謝老師,也跟著兩個人往外走。

西溪小學在上清明假期前的最後一天課,學校的各個角落裡遍布著童真的孩子們,有些小女孩在操場上跳花繩,還有三三兩兩的小男孩在老楊樹底下玩遊戲。

他們三人並肩走在路上,莫名地還有點像一家三口。

陳養怡正這麼想著,謝嶠的聲音飄入她的耳朵:“我大概二十多號再回北京,我們到時候晚會見?”

陳養怡本來因為很久見不到謝嶠有些失落,聽到這話才想起還有慈善晚會的事情,終於開心了一些:“嗯,晚會見。”

三人不多時就走到了學校門口,陳養怡止住腳步:“就送到這吧。那……再見。”

她彎下腰,向緊緊抓著謝嶠衣角的李苒苒小朋友也揮揮手:“再見。”

然後直起身來,認真地看著謝嶠:“昨天謝謝……”她停頓了一下,想起謝嶠“少說謝謝”的話:“不是,昨天你真的……”

她又停頓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措辭表達自己的感謝。

她最後認真地說道:“你說得沒錯,這裡真的是世外桃源。”

至少,對她來說是的。

————

陳養怡重新打開了手機,翟芳林的來電和信息停在了昨天中午,後麵就放棄了聯係她。

她感到一陣意外。高中的時候陳養怡有一次去市圖書館學習,手機沒電關了機,翟芳林每兩分鐘一個電話,整整打了186個,陳養怡的老師、同學都被聯係了個遍。從那以後她再不敢讓手機沒電,更不會主動關機。

而這次翟芳林居然放棄得這麼早。

陳養怡花了一下午坐著短途大巴回到了明渠區。

到了家門口,還沒進門,她就聽見裡麵傳來的激烈的爭吵聲。

聽著聲音似乎是陳日遲和翟芳林。

陳養怡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隱隱約約地辨認出幾句“你他媽有什麼資格”和“這是我的房子,我怎麼沒有資格”。

似乎吵得還挺凶。

她再一次感到訝然。大概從陳日遲成年離開家起,他和翟芳林的相處模式基本上就是把對方當成隱形人,也沒再要過翟芳林的錢,偶爾會有的交集也是因為陳養怡。

如今她不在家,這兩個人怎麼會吵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處處透露著不對勁。

陳養怡敲了敲門,裡麵的爭吵聲戛然而止。下一秒陳日遲開了門,麵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意,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們走,彆待在這裡了。”

陳養怡一時沒反應過來,被陳日遲拖著走了數米遠,但她很快掙脫掉:“我有話跟她說。”

陳日遲回頭看向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跟她有什麼好說的?”

陳養怡看著陳日遲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依然堅持:“你讓我說完。”

陳日遲像是氣極了,從緊咬的牙關裡憋出一句“行”,然後再次攥住她的胳膊,這次是牽著她往屋裡走,一路走到陳養怡的臥室內,指著牆麵斥道:“陳養怡你好好看清楚,你把她當媽,她可沒有把你當女兒。”

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房間,陳養怡的床鋪、書桌、衣櫃全部被搬空,牆上的裝飾畫和地麵上的地毯被撤去,連床架也沒有留下,隻剩下了光禿禿的四麵牆。

陳日遲是今天下午剛到的楚江。他本來不想回家,但是想到自己不回家就意味著他妹妹和他的控製狂母親將會單獨待在同一個空間裡,他還是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回家之後的第一眼就讓他大動肝火——妹妹的臥室完全被搬空,連房門都沒有關,像是根本不在乎被人發現。他在整個家裡翻找了一通,屬於他妹妹的東西,書、衣服、包,甚至是他小時候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很珍藏地收在一個盒子裡,現在連盒帶抽屜全部都不在了。

陳養怡從小就喜歡捯飭自己的房間,但翟芳林的管教太嚴格,她需要考出好幾次翟芳林滿意的分數,才能說服翟芳林同意給自己房間裡安置一個花瓶。

這套房子前幾年裝修過一次,從頭到尾都是陳養怡跟設計師和翟芳林兩方溝通,最後才終於打造出了大家都滿意的方案。家裡所有的家具都是陳養怡挑的,更不用說屬於她自己臥室裡的物件,一定是經過了千挑萬選。

他憤怒地質問翟芳林,翟芳林倒很是大方地承認是她的手筆,還大言不慚什麼“養養現在很不聽話,還敢離家出走,我就得讓她意識到不聽話的後果。”

於是才有了陳養怡在門外聽到的爭吵。

眼前的景象也出乎了陳養怡的意料,她轉頭看向客廳裡老神在在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翟芳林,沒忍住出聲詢問,似乎還期待著一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翟芳林睜開眼睛:“你不是離家出走了嗎?”

“我的東西呢?”

沙發上的人輕描淡寫:“扔了。”

所以……言下之意,是她離家出走一次,就不配再回來,她的所有衣服、日記、所有私人物品就可以像廢品一樣被隨意處置?

陳養怡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也不是傷心,而竟然是想到了一個在網上看到的視頻。

主人為了訓練寵物狗狗不養成咬沙發的壞習慣,會準備一個玩具狗,在狗狗麵前讓玩具狗假裝咬了沙發,然後“暴打”玩具狗一頓殺雞儆猴,這樣狗狗留下了心理陰影,就不會再咬沙發了。

陳養怡此刻覺得自己就像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