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嶠清了清嗓子,表情徹底回歸正常,前麵十字路口的綠燈隻剩下岌岌可危的兩秒鐘,他緩緩降速將車停下,偏頭問她:“那個男的……是在宜家碰到的那個?”
陳養怡點頭。
回想到那天陳養怡奇怪的態度,謝嶠猜測:“前男友?”
還真敏銳。
陳養怡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地點點頭。
她苦巴巴地解釋:“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怎麼找到我的。”為了防止他誤會似的,陳養怡著重強調:“不是我約的他。”
紅燈的倒計時變成0,邁巴赫緩慢起步提速。走出了最熱鬨的商圈,車流變得稀疏起來。
陳養怡回想起邱暢說的那些難聽的話,不著痕跡地向謝嶠試探:“你是什麼時候到的相約酒吧?”
謝嶠回:“剛到就看見你朝他潑水。”
看來是沒聽到什麼。但這個答案也不太美妙,陳養怡默默在心裡祈禱希望她當時的姿勢優美一點,千萬彆留下什麼不好的形象。
“所以他今天找你是為什麼?”
然而邱暢說的每一個字都不適合轉述給他聽,陳養怡隻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發什麼失心瘋。”
所幸謝嶠也並不刨根問底。
陳養怡轉頭看向車窗外。一輪皎潔的下弦月懸掛在西邊的夜空,隨著他們的移動從城市裡鱗次櫛比的高樓中穿進又穿出,像是在跟著他們走似的。
邁巴赫開進一個地下車庫,謝嶠領著陳養怡進電梯上樓。
謝嶠的房子是一梯一戶的設計,吊頂也很高,陳養怡看著比她租的整個房子還要大的客廳,深深體會到了一些切實存在的貧富差距。
她開始相信邱暢說的是真的了。
謝嶠將她領進了客廳,道:“我這裡不常來客人,你稍等一下。”接著就進了一個房間,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陳養怡坐在沙發上環顧四周,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家具——沙發旁的置物架、牆壁上的掛畫、茶幾上的紙巾盒,都是那天她陪他在宜家挑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謝嶠還沒有出來,陳養怡沒忍住好奇,站起身來晃悠到書架前。書架上三三兩兩擺了一些書,大部分是證券相關,陳養怡對這些書名上的詞彙都感到陌生,想來書裡的內容她也一定不知所以。
她的視線在整麵書架上掃視了一圈,很快被一個攤開的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盒子裡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隻是一些不同尺寸的明信片,有一些明信片能明顯看出經曆了一些年歲,紙張都有些發黃。明信片的背麵有各式圖案,有些印的是照片、有些是水彩畫。
幾乎都是風景,有煙雨裡的江南水鄉,有藍天白雲下的大昭寺,有烈日下的黃沙,有狂風中的海浪,最漂亮的一張當屬於雪山下的桃花林,照片的上半部分是巍峨峻峭的雪山,下半部分是連綿起伏的粉色桃花林,上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而這種鮮明的反差又形成了一種特殊而直擊人心的美感。
桃花林明信片的正麵還有三行字,筆觸行雲流水、遒勁有力:
“年年桃複花,月月杯複酒,祝你日日無慮無憂。”
沒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陳養怡酸溜溜地想。
謝嶠此時終於從那個房間裡走出來,陳養怡拿著明信片的樣子被抓了個正著。
她有些心虛地把明信片放回盒子裡,又把盒子推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問:“你出來啦?”
——從她能問出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就可以看出來,陳養怡真的很不擅長沒話找話。
謝嶠失笑:“沒事,你可以隨便看。這就是一些我以前出去旅遊攢的明信片罷了。”
陳養怡聞言像是發現了盲點,向他確認:“都是你旅遊攢的?”
謝嶠點頭。
陳養怡又問:“沒有彆人送給你的?”
謝嶠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她:“沒有。”
陳養怡憋著笑從盒子裡拿出那張桃花林明信片:“所以這上麵的字,也是你寫給……你自己的?”
謝嶠的臉上難得地閃過一絲赧然,不甚自然地解釋:“那時候……還年輕。”
他迅速地轉移話題:“跟我來吧,臥室已經布置好了。”
陳養怡把明信片放回去,拍了拍手,心情大好地跟著謝嶠來到客臥。
客臥略顯空蕩,床上明顯是謝嶠剛剛鋪好的四件套,還有一件白T和一條灰色的運動褲。謝嶠拿起來遞給她:“我這沒有女生的衣服,這兩件都是新的,你將就著穿。”
陳養怡接過衣服,謝嶠問:“你明天幾點上班?”
於是陳養怡打開地圖軟件查了一下公交線路,算了下通勤時間:“八點半左右出門吧。”
謝嶠點點頭:“那來得及,我送你去上班再去機場,時間正好。”
“對哦,”陳養怡這才反應過來,滿心歉意:“我都忘記你明天還有事了,今天還這麼麻煩你。”
謝嶠沒什麼所謂地擺擺手:“沒有麻煩。”
交代得都差不多了,謝嶠摩挲了一下他手上的鐲子,起身打算離開,但走到房間門口又轉過身來,最後一次向她確認:“今天真的沒有被嚇到?”
陳養怡笑著搖搖頭:“真沒有,我這點承受能力還是有的。”
謝嶠這才像是放下了心來似的:“那就好。我先去洗漱了,有什麼問題再找我。”
“好,”陳養怡答應了,朝他揮揮手:“晚安。”
謝嶠輕掩住客臥房間的門,也回她:“晚安。”
門鎖“哢噠”一聲合上。確定謝嶠走了,陳養怡平靜的表情沒有繃住,沒忍住一下撲進鬆軟的被子裡,還興奮地打了個滾。
此刻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第二天一早,謝嶠如昨晚計劃的一樣送陳養怡去上了班,還貼心地給了她一個電腦包,讓她不至於徒手抱著電腦和亂七八糟的數據線。
陳養怡的好心情遮掩不住,春風滿麵走進寫字樓打卡上班。
來到工位上,陳養怡從謝嶠送的電腦包裡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電腦。
謝嶠給的這個電腦包就是普通的黑色款式,上麵一點花紋和裝飾都沒有,但是此時在陳養怡手中儼然成了寶貝,她甚至打算帶回家封裝起來好好珍藏,再買個新的還給謝嶠。
掏出了電腦,接下來是電腦和手機的充電線。
她的手探進夾層,卻意外摸到了一個觸感絕對不是數據線的東西。薄薄的,像是張卡紙。
陳養怡把它拿出來放在桌麵上,竟然是那張明信片。
背麵是雪山與桃花林的照片,正麵是謝嶠遒勁的字跡。
“年年桃複花,月月杯複酒,祝你日日無慮無憂。”
明信片從客廳書架的盒子裡被挪到這個電腦包裡,顯然絕對不是個意外。
這事實在是太好理解了,謝嶠把這張明信片送給了她。
主要的也不是這張明信片,他是把這句話送給了她。
陳養怡站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著這張明信片,一時之間沒有動彈。
直到來上班的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上好!發什麼呆呢?”
陳養怡這才回過神來。
悸動在此刻瘋狂生長,一個荒蕪的星球霎時綻放了滿園的玫瑰。
陳養怡眉眼含笑,嘴角忍不住地上揚,她現在知道,她該珍藏的其實另有其物。
————
西山縣的手續很快就辦好了,謝嶠本來打算按計劃打道回京,收拾行李時卻被一雙小手拉住。
李苒苒才七八歲,還比同齡人發育得遲緩,站起來還沒有謝嶠的腿高,她紮了兩個麻花辮垂在兩側的肩膀上,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此時蓄滿了清澈的液體,岌岌可危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滾落下來。
小姑娘忍著哭腔挽留他:“哥哥你彆走。”
謝嶠蹲下身來,視線和她平齊,柔聲安慰她:“我夏天還會再來的,到時候待好幾個月呢。”
李苒苒卻聽不進去,她的父母也是這麼答應她的,卻已經幾年沒有回家裡來了。她生怕眼前的人走了就不再回來,使出吃奶的勁死死地攥住他:“你彆走。”
謝嶠儘量耐心地和她解釋:“我這段時間還有彆的事情,等事情解決完了,我就回來。”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那你回來了還走嗎?”
謝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了。
他在這座村子裡見過三歲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父母走遠,提著自己的行李——其實就是個塑料袋,坐在村口放聲大哭,他安慰過夜裡做噩夢夢見爸爸媽媽不要他了的孩子,他念過孩子太孤獨了把狗狗寫進《我的朋友》裡的作文。
他第一次來西山縣距今已經十年,這裡最早的時候缺交通設施、缺水缺電、缺教育資源,然而他知道這些孩子們缺的是遠不止這些。
他們還缺陪伴。
謝嶠不忍再說出拒絕的話,他打開手機查看了一下日曆。清明要給母親掃墳,這是必然要回京的。之後最重要的就是25號的慈善晚會,中間確實還有一段較為空閒的時間。
他把日曆給小姑娘看,一天一天地給她算清楚:“你看,現在是2號,我現在就把飛機改到4號晚上,我5號去了北京之後立馬坐飛機回來,最遲你6號就能見到我,這樣的話你算一算,我隻離開了一天,可以嗎?”
小姑娘算清楚了日子,終於不哭了,拉著謝嶠的手破涕為笑。
謝嶠也鬆了口氣。他如他承諾的一樣把當晚的航班退掉,改成了兩天之後的,然後抱著臉都哭花了的小女孩去洗臉。
此時正值中午,山裡的午後陽光熱烈,炊煙漸起。樹木蔥蘢,依稀可以聽見精力旺盛的孩子們在遠處的打鬨。謝嶠抱著李苒苒路過未來宿舍的選址,揚起一個微笑。
這裡貧困落後,閉塞不發達,跟不上城市發展的步伐,但有希望,就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