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碰見了謝嶠。
謝嶠今天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個高腿長的,顯得格外清爽。
陳養怡拉著小購物籃過去高興地和他打招呼:“嗨!好巧呀。”
謝嶠不同於她,推著一個大號購物車,裡麵裝滿了各式物件,手上還拿了一張白紙,上麵記錄了一些單號。謝嶠見到她了似乎也很驚喜:“好久不見。”
陳養怡指了指自己的小籃子:“我來買幾個花瓶,你呢?”她掃了眼他滿載的購物車,問:“是在裝修嗎?”
“差不多吧。”謝嶠點點頭,“在家裡待久了才發現缺了很多物件,所以過來一次性購置齊全。”
“這樣啊,”陳養怡拍了下手,“巧了,這方麵我可是專家。”
不僅如此,她還舉例說明:“我老家房子的裝修都是我一個人跟進的,我哥租的房子也是我布置的,他一個糙人根本做不來這些。”
她的小心思根本明顯得不得了。
然而謝嶠也不知道發現沒有,隻是順著她的話接道:“那你能給我出點主意嗎?”
陳養怡藏在黑框眼鏡下的眼睛在這一瞬間亮了起來:“好呀好呀。”
她從手邊的東西講起:“我的筆比較多,普通的筆筒裝不下,所以我會買這種裝飾花盆當作超大號筆筒,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需求……”
“這個信盤很適合用來裝文件,如果你把它豎過來,它還可以用來放書,就像一個全包書托一樣……”
“這種布盒除了放在衣櫃裡,也特彆適合用來收納數據線這種小東西……”
“還有這個床頭櫃,一般的床頭櫃放久了底下都不好清理,這款抽屜櫃比較輕可以釘在牆上做成一個懸空的床頭櫃,就好打掃多了……”
“如果經常用電腦的話,我特彆建議換個升降書桌,坐久了可以站會兒,對腰好……”
陳養怡顯然很有生活經驗,遇到用過的物件就會事無巨細地向謝嶠分享自己的使用心得。三樓從頭逛到尾用了一個多小時,陳養怡的嘴就沒閒下來幾分鐘。
逛完了家居區,兩人順著指示路線來到用餐區。
謝嶠和陳養怡各推了一個大購物車,裡麵裝滿了陳養怡剛剛推薦的所有器物。陳養怡開頭拖著的小購物籃倒是放了回去,她的幾個花瓶堆在謝嶠的購物車裡,絲毫不起眼的樣子。
謝嶠側頭問她:“你想吃點什麼嗎?”
“我倒是不餓,”陳養怡這一刻有點後悔她早上吃得太飽,但是一起用餐的機會不能放過,於是她提議:“但是這兒的提拉米蘇還不錯。你要來一塊嗎?”
“當然。”謝嶠點頭,把購物車推向寄存處寄存,“你喜歡吃甜食嗎?”
“喜歡,”陳養怡小雞啄米般點頭,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個手勢,有著一個成年女性控製體重的自覺:“但是隻能吃一點點。”
兩人買了提拉米蘇之後,找了個空桌麵對麵坐下。
餐廳裡眾人廣坐、人聲鼎沸,人群中交談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見電子播報的機械音。
謝嶠在這嘈雜的背景聲中誇她:“你還挺像一個銷售員。”
“哦?”陳養怡問他,一雙明亮的貓眼裡滿載著期待:“那你覺得我是一個合格的銷售員嗎?”
“當然了,”謝嶠抬手指了指遠處寄存處的購物車:“那些都是你的戰果。”
陳養怡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嘿嘿一笑,挖了一大勺蛋糕送進嘴裡,含糊地道出了她一開始就有的疑惑:“其實我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
對麵的人也配合她發出疑問:“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會去更高檔的地方呀。或者都是用那種手工定製的東西。”陳養怡解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身邊有輛二十多萬的摩托車呢。還有自行車,就是我在廣場上碰見你的時候你騎的那輛,我沒看錯的話那輛自行車比杜卡迪還貴吧。”
“所以你現在坐在我麵前,我總有種富人也逛宜家的落差感。”
“就還挺……”陳養怡搜索了會詞庫,終於找到一個不太合適的形容詞:“樸實的。”
謝嶠失笑:“車是愛好。至於……”
他回想了一下二十九年來的人生,自己好像確實沒有好好地……生活過。
工作忙碌的時候,他在整棟樓中唯一亮著的那扇窗戶裡吃過冷掉的披薩,有時候隻在出差的機艙裡獲得一整天中唯一的睡眠。閒下來的時候他要麼在床上補覺,要麼就是發展一下僅有的愛好,騎著摩托車無目的地狂奔,最遠的一次他一路騎到了亞利桑那的大峽穀,然而時間緊急,他沒看兩眼就得坐飛機回家,摩托車還得灰溜溜地托運回去——以至於他家裡幾乎隻有生存需要的家具。北京的這套房子更甚,空蕩得像是被人搶劫過一通。
麵前的女孩則不同。她可以把同一個櫃子玩出七八種花樣,會自己做手工的地毯和相框,因為喜歡植物所以認識了路邊的每一種野草。
她的生活是鮮活的。
謝嶠忍不住一直回想起那個雙層巴士從他眼前開走的場景,座椅裡的女孩戴著一個畫家帽。
她是那種在內心裡作畫的人。
“我確實沒有怎麼注意過生活質量。”他隨意找了個理由:“也許是之前的工作太忙了。”
“那正好呀,”說話間陳養怡已經解決完了自己的提拉米蘇,此時正看著謝嶠盤子裡的眼饞:“你現在辭職了,還有錢,正是享受生活的好時……”
話還沒說完,陳養怡就意外地瞥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如果是平時她可能還發現不了,因為她有點近視,但非工作的時候一般不戴眼鏡。然而今天她戴上了黑框眼鏡就沒摘下來,以至於那兩人的臉遠在十米開外就無比清晰。
陳養怡把自己縮到角落裡,一邊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邊祈禱老天爺這次放過她。
然而並沒有。
謝嶠對她突如其來的行為感到奇怪,一句“怎麼了”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驚喜而又做作的聲音打斷:“養養!居然真是你!”
還真是狹路相逢。
陳養怡坐直了身體,臉上堆出一個敷衍的笑意:“好巧啊。”
今天是什麼舊友重逢日嗎,先是謝嶠,然後是現在的錢婉思和邱暢。
如果真的是的話,就不能停在遇到謝嶠那一刻嗎?
她在心裡默默詛咒老天爺。
表麵工作還是得做。
陳養怡簡略地給謝嶠介紹:“這是我大學同學。”
然後裝作感興趣的樣子朝錢婉思問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你們也來逛宜家呀?”
錢婉思挽住邱暢的手,笑得一臉甜蜜:“對,我們來給新房添置一些家具。”她朝謝嶠亮出訂婚戒指:“我們要結婚了。”
謝嶠淡淡笑道:“恭喜。”
陳養怡從牙縫裡擠出一個細若蚊蠅的聲音:“恭喜個屁。”
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邱暢此時出了聲:“陳養怡,這位不向我們介紹一下嗎?”
錢婉思也笑得一臉無害,興致盎然地接話:“對呀對呀,這位是你男朋友嗎?”
謝嶠沒有立即否認,而是看向陳養怡,是示意讓她定奪的意思。
陳養怡的第一反應是坦然否認,然而她看向邱暢那張熟悉的臉,腦海中的畫麵一下子定格在他們分手前邱暢那個嫌棄的表情上。
“陳養怡你遜不遜啊。”
這是那個時候他對她說的話。
回憶一開始就停不下來,這句話反複在陳養怡的腦海裡循環,讓她根本無法冷靜地思考。
加上謝嶠的沉默,竟像是默認幫她撒謊的樣子,陳養怡一時間竟有些鬼迷心竅,點頭承認:“對,我男朋友,謝嶠。”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陳養怡才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飛速跳動起來,一路攀上了嗓子眼,甚至背上也冒出了點冷汗,像是小時候偷吃糖果被母親抓住後的心虛和緊張。
但謝嶠居然沒有很大的反應,而是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
陳養怡見謝嶠這麼配合,緊張感逐漸平複,她聽見錢婉思假意的恭維:“哇!你好你好,養養你也太不地道了,有個這麼帥的男朋友居然藏得這麼深?”
於是她也擠出一個笑:“剛交往沒多久。”
“這樣呀。”錢婉思點點頭,像是怕她忘了似的提醒她:“我們五一的婚禮,你記得帶你男朋友來參加喲。”
陳養怡自然也應付過去。
寒暄結束,錢婉思挽著邱暢走遠,陳養怡等看不見他倆人了,才終於放鬆下來,摘下眼鏡雙手捂臉,整個人窩在椅子裡不想動彈了。
直到謝嶠帶著點戲謔笑意的聲音傳來:“現在我要去他們的婚禮了嗎?”
陳養怡戴上眼鏡,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用。”
剛剛謝嶠的配合至少為她掙回了一時的自尊心,她不敢再做更多的要求。婚禮上怎麼樣是五一再考慮的事,至少她已經有這一時的自尊心了。
她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剛剛真是謝謝你了。要不……”
陳養怡在怎樣感謝他的方式中搖擺,接著忽然想起了那個黃昏的鬱金香花田裡兩個人幼稚的約定。雖然不知道還作不作數,但是陳養怡還是厚臉皮了一回。
“要不就當你欠我的願望完成了?這樣算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