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陳養怡送回去了之後,謝嶠一個人回了家。
這房子他買了七八年,然而真正住在這的時間加起來也許還不到半年——他之前在國外工作,每年幾乎隻在休年假時回國,短暫的年假裡,他去山裡看望孩子們和回家看望父母又會減去一大半的時間。
朋友建議他把房子租出去,這裡地段好、環境好、安保質量好,不用壓價也一定有一大群人踏破門檻。但是謝嶠沒有這麼做,一來他其實並不缺這點租金,二來把房子租出去意味著又需要多跟至少一個人打交道,在他的觀念裡,這甚至有些得不償失。
於是這房子裡這麼多年來,家具一直按照老樣子擺放著。
謝嶠端著杯咖啡坐在吧台旁邊,巡視了一圈屋內的構造。一個巨大的內嵌書櫃裡並沒有放上幾本書,顯得空空蕩蕩,事實上他家裡甚至沒有幾件生活用品,更彆說精神食糧了。正中央乾巴巴地擺放了一張長沙發和一個茶幾,連抱枕都沒有,他自己也不記得把它們收到了哪裡。牆上本來有張壁畫,不記得哪年出門的時候擔心它落灰難以清理,於是收進了儲物間,隻留下幾顆孤零零的釘子。
謝嶠的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冒出幾個大字——家徒四壁。
辭職後的日子過得清閒到迷茫,也許在開花店之後該做的第一件大事,是重新裝修這個一點也不像家的房子。
說起開花店,倒完全是一時興起。事實就跟他和陳養怡說的那樣,謝嶠辭職後回國的第一天,正處在一種以後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的如釋重負的心情中,就在京城郊區發現了那片美不勝收的鬱金香花田,於是當即有了開花店的念頭。
花店的成本對他來說不算高,選址、裝修、開店都進行得很順利,他雇了兩個店員替他打理,於是他自己很快又清閒下來。
甚至因為這些年長居國外,他在國內幾乎沒有能聯係的朋友——隻有一個傻子,在回國後的第一次見麵就誤殺了一部他的手機。
放在大理石台麵上的手機“嘟嘟”地震動起來,正是那位“傻子”打來的電話。
接起電話,對麵的人語氣帶著埋怨:“怎麼回事找不到你人啊,打一下午電話了都。”
謝嶠拿下手機看了一眼,確實有幾個範隴西的未接來電。
他簡略地解釋:“手機開了靜音,沒看見。”
範隴西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還能一下午沒看手機?”
謝嶠懶得回答,道:“有事說事。”
範隴西的聲音弱了下來:“倒也沒有什麼正事。但是……”
他似乎有意賣關子,經過了幾秒不必要的停頓之後才繼續說下去:“我聽說謝老爺子招了個年輕有為的秘書,媒體都說那可能是他培養的AREA新繼承人。”
AREA是謝嶠父親創辦的企業,主要做房地產相關行業,在房價水漲船高的那幾年轉了個盆滿缽滿,一躍成為房地產行業的龍頭企業。
簡單來說,謝嶠是個超級富二代。
但謝嶠倒是不怎麼在意:“這是必然的結果。”
謝嶠的父親謝秋義隻有他一個孩子,謝嶠母親去世得早,謝秋義也一直沒有再娶,一心隻想公司把留給謝嶠。謝嶠從小叛逆慣了,對公司沒有興趣說不要就不要,自此分歧演變成爭吵,在一次爭吵之後謝嶠一氣之下出了國,想乾出一番事業向父親證明自己。
隻不過兩方在這場較量中都沒有贏。謝嶠作為華爾街也少有的三十歲以下的MD,年薪也沒有他爸一周賺得多。謝秋義近些年也逐漸妥協,開始培養新的繼承人。
範隴西倒是有點替他可惜:“那麼多錢啊。”
謝嶠隻回:“誌不在此。”
“那你以後打算做什麼?徹底離開投行了?”
“嗯。徹底離開了。”謝嶠想了想,說:“我打算先把西山縣的學校安置好,再考慮之後的事業規劃。”
西山縣是他支教去的地方。
範隴西其實挺佩服謝嶠的。同樣是富二代,他就是典型的大眾意義上的貶義的富二代,吃喝玩樂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事了。
但是謝嶠,小的時候還跟他一起翻牆逃課看車展,現在卻已經默默蛻變成不靠家裡的幫助,在三十歲前拿到了三百萬美金年薪的優質青年了,甚至已經格局大到關心起了扶貧事業和教育事業。
“說到這個,”範隴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道:“下個月有個慈善拍賣晚會,你應該會去吧。就是程宿文他爹每年都會舉辦的那個。”
程宿文是他倆高中的一個校友,不算很熟,但也算認識對方。他父親是餐飲業大亨,也是全國有名的慈善家。程宿文的父親舉辦晚會可能是為了真正的慈善,但現在這種晚會基本上已經變成了富人甚至某些明星作秀的平台。
謝嶠本想拒絕,但是範隴西在那邊苦心規勸他:“之前你人在國外,人不到錢到還顯得很有心意,但現在你回國了,人就在北京,不去一趟多不好。還可以多拉攏幾個富人投身你心心念念的山區教育事業,正好發揮一下你老本行的餘熱嘛。”
謝嶠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還是答應了。
他恍然想起這也是他當年不願意接手他爸公司的原因之一——沒有必要的應酬。
電話的最後範隴西道:“遇到困難一定跟兄弟說一聲哈,我什麼都沒有,閒錢還是有一些。”他知道謝嶠做的事基本上都是自費。
謝嶠隻是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我怎麼會遇到困難。”
範隴西直接把電話掛了。
謝嶠笑了笑,還沒放下手機,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
是程宿文。
程宿文上來就問:“回國了?”
“回來一段時間了,”謝嶠喝了口咖啡潤嗓,“是因為慈善晚會的事?”
程宿文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最近在擬嘉賓名單,來確定一下你要不要過來。其實我覺得你不要你爸產業之後就是個窮光蛋,但是我爸很賞識你,說什麼你是真正的有為青年。”
“那麻煩你替我謝謝伯父的抬愛。”玻璃杯磕在大理石台麵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動,謝嶠語氣奉承,麵上卻沒什麼太大的表情:“我會去的。”
“得嘞。”程宿文停頓了一下,說:“還有個事兒。”
“嗯?”謝嶠走到沙發前坐下,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
“你帶個女伴來吧,”程宿文解釋:“我爸還挺有意撮合你和我妹的,你要是不帶的話到時候彆怪我沒提醒你……而且我覺得你也養不起我妹。”
謝嶠一時間啞口無言:“……知道了。”
掛了電話,謝嶠有些煩躁地扔掉手機,窩進沙發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當個好人還真難。
————
新劇情的DDL十分緊迫,經過了緊鑼密鼓的一周的加班,陳養怡終於在一個周五的晚上完成了最後一次測試。
最近加班加到精神都有點恍惚,陳養怡走在回家的路上恍然以為自己還身處在遊戲世界中,直到轉過彎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燈牌。
二月見花。
陳養怡算了算日子,家裡的花應該已經進入了垂暮之年。
她所在的公司大多數時候都很人性化,這也是她從某大廠跳槽過來的原因之一,但是再多的人性化基本上都會在DDL前選擇性消失。最近陳養怡的生活就是在公司加班,回到家後在家裡加班,做完工作倒頭就睡,然後第二天再渾渾噩噩地去上班。
不僅家裡的花得不到應有的照顧,陳養怡翻了翻微信,她和謝嶠最近兩周的交流也幾乎等於沒有。
陳養怡朝二月見花靠近。
萬一今天能碰上運氣呢。
店門口依然立著那塊小黑板,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今日特惠那欄品種格外多。風信子、海棠、馬蹄蓮、兔葵,還有鬱金香。
陳養怡看到鬱金香幾個字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推門進店,但店裡隻有兩名店員,並沒有謝嶠的身影。
陳養怡有一瞬間的失落。
這一瞬間的失落在下一瞬間蔓延開來,這一刻整周的疲累侵襲而來,陳養怡突然有種整個身體被抽空的感覺,連肩膀也覺得沉甸甸的。
悲傷化作購買欲,陳養怡把今日特惠那欄的花全部各買了一大束。
在店裡守到昏昏欲睡的店員似乎也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來了這麼一大單生意,熱情得令她有些受寵若驚。胸牌上寫著“小趙”的店員還提出幫她送貨上門,被陳養怡婉拒了。
抱著滿懷的花回到家裡,陳養怡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花瓶似乎不太夠用。
陳養怡先把水盆裡接滿水,把新買的花安置在水盆裡。
但是花花的性命迫在眉睫,陳養怡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直奔離家最近的宜家為它們購置新的居所。
————
坐在公交車上靠窗位置的陳養怡遠遠地就看見了遠處三層樓的藍色建築,上麵標著幾個碩大的字母“IKEA”和“宜家家居”。也許因為是周末,周邊還有個商場,這會人流量很大。想到待會要麵臨的人擠人的場麵,陳養怡扶著車窗歎了口氣。
人果然是不能衝動消費。
陳養怡之前的花瓶也是在這一家宜家買的,所以這一次來了之後她輕車熟路地直奔三樓。
周末的宜家格外多結伴而來的情侶,兩兩依偎在一起,親昵而甜蜜。
然而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陳養怡隻覺得他們擋路。在人頭攢動的三樓,陳養怡艱難地拉著黃色購物籃來到花卉區域,拿了幾個之前買過的同款花瓶放進購物籃裡。
抬起頭來的一瞬間,她的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養怡晃了晃腦袋,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個黑框眼鏡戴上,狠狠眨了幾次眼睛,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她露出一個笑容來,很快收斂住,但下一秒又像忍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她的話說早了。
衝動消費是有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