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香花田 像一個植物王國……(1 / 1)

無儘春 多層藍 4075 字 7個月前

陳養怡不知道的一件事情是,昨天晚上搭公車的她沒看見謝嶠,但是謝嶠卻看見了她。

他晚上的航班剛剛落地,就來到景園路打算視察一下花店的情況。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明明沒有任何緣由,可他卻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

回頭的那幾秒,一輛雙層巴士從他眼前駛過,大概是第三排或者第四排,有個女孩抱著一個綠葉盆栽靠著窗,頭發微卷,側臉恬靜而熟悉。

他當時以為自己看錯了,還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

如今看來大概沒有看錯。

但他也許是真的出了什麼毛病。

謝嶠沒有立即去換變速箱。

他不知道陳養怡之前在休年假的事情,隻是根據上次去是周日大概判斷她會周末的時候去修車廠幫忙。這次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情,他跟陳日遲把時間約在了周六。

周六很快到來。

雖然已經不在修車廠幫忙,但是接到陳日遲“線報”的陳養怡還是準時出現在了郊區的修車廠。

起初陳養怡還裝模作樣地想要上手幫忙,被陳日遲心領神會地趕走:“你倆彆在我這待著,擋我視線了都。”

於是陳日遲一個人辛勤勞作的時候,陳養怡和謝嶠兩個人晃晃悠悠地來到後院。

兩人踩在河岸邊濕潤的泥土地上,陳養怡給謝嶠科普:“那邊的是蘆葦,這個是菖蒲,捏開會炸絨的。”

謝嶠就真的上手捏了捏。

菖蒲炸開的絨毛體積完全與它原本的樣子不成正比,謝嶠下手有些用力,有一些絨毛隨風飛到她的臉上,陳養怡笑著揮開。他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陳養怡對河邊每一種不知名的野草如數家珍:“這個叫水竹,這個是銅錢草……”

像一個植物王國裡最學富五車的史官。

陳養怡報菜名般說了一大串,然後不好意思地問他:“聽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不是很無聊啊?”

謝嶠搖搖頭:“不會。你對這些花花草草很感興趣嗎?”

陳養怡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我知道一個地方你應該會喜歡。

“今天下午有空嗎?”

陳養怡上一秒還在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報菜名”行為感到懊惱,下一秒就接到了類似於約會的邀請。

她一時怔住:“有空……當然有空。”

換個變速箱實在花不了太多時間,陳日遲走到後院門口,感覺自己像個戲裡唱白臉的反派角色,每次都是他來拆散這倆的二人世界:“變速箱換好了,我試騎了一下,沒什麼問題。”

謝嶠點頭向他道謝,然後轉頭看向陳養怡:“走?”

陳養怡就稀裡糊塗地跟著他走了。

走的時候某位白臉老大哥一個人在背後唱獨角戲,怪腔怪調地舉著一把螺絲刀:“你和我又有什麼不同呢,不過都是工具罷了。”

————

陳日遲花了十幾年,也沒讓陳養怡學會自己騎摩托車,但是今天她坐在謝嶠身後,比單獨一人騎在車上還緊張。

她微微拉開了一點和他的距離,杜卡迪起步提速,微涼的風打在她的臉上,陳養怡雙手用力抓緊了座椅。

他離她近到她真的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她甚至看清了他耳骨釘上的花紋。

陳養怡的心惶惶然懸浮在高地上,一直到車子停下也暈暈乎乎的沒有落回實處。

謝嶠把車停在一處毫不起眼的路邊,熄火拔鑰匙。陳養怡這才注意到他們離之前需要天氣好才能眺望到的風力發電機近了許多,她甚至能看清機身上藍色的“華北電力”幾個大字。

來這裡乾什麼,看風車嗎?

陳養怡沒有問出口,謝嶠也沒有解釋,而是拉著她直接走進一條逼仄的小道。

沒過幾步視野就開闊起來,陳養怡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到一時合不攏嘴。

謝嶠這才出聲,聲線裡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我就說你會喜歡的。”

是一片巨大的鬱金香花田。

各種顏色的,紅的、白的、黃的、粉的,很整齊地排成列狀,這一列又一列,綿延成奶酪般甜蜜的整片花田。陽光似碎玉落進花田裡各朵盛開的花瓣裡,有一兩座風力發電機就矗立在花田中間,平添了一絲西歐風情。這裡空無一人,顯然不是開放的景點,更像是私人培育的花圃。

謝嶠坦白:“這裡是我今年開春偶然發現的地方,也不知道屬於誰。說實話,我開那家花店也是因為覺得這片花田太好看,所以才一時興起。”

陳養怡點點頭:“確實足夠漂亮。”她轉頭看向他,眼神真摯,沒有羞怯的閃躲:“謝謝你跟我分享這個地方。”

謝嶠被這個眼神看得有些愣神,下一秒就聽見女孩帶著正義感的擔憂:“我們這樣擅闖彆人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好?”

謝嶠笑了笑:“那我們就不進去。”他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兩盒飲料:“蘋果還是葡萄?”陳養怡接過葡萄味的,謝嶠繼續脫下風衣鋪在地麵上:“就坐在這裡聊聊天。”

兩個幾乎算不認識的人要怎麼開啟話題呢。陳養怡想了想,提議:“這樣吧,我們互相猜對方的職業,猜錯了就完成對方一個小願望,猜對了就反過來。”

謝嶠爽快答應:“可以啊。”

“那我先猜……建築師?飛行員?等等,你不會是個模特吧?”

謝嶠咬著吸管笑:“所以你打算猜幾個職業?”

陳養怡伸出三根手指:“三個吧。三中一也算我厲害了。”

謝嶠遺憾地搖搖頭:“可惜了,一個都不對。我是做投行的。確切地說是之前,現在已經辭職了。”

“投行…確實有點難猜到,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你想象的是什麼樣?”

陳養怡誠實地回答:“可能因為你長得很帥,我猜測的時候會偏向一些很帥氣的職業。如果不是太不切實際,我甚至想猜你是宇航員……投行精英也挺帥的,我就是不怎麼了解。”

謝嶠道:“其實不帥氣,給資本家打工罷了。”

陳養怡嘿嘿一笑:“大家都是同一戰線的。你猜我的吧,也給你三個機會。”

謝嶠想了想,說:“編劇,攝影,服裝設計。”

陳養怡奇怪地問道:“為什麼都是創作類的啊?”

謝嶠答:“不知道。就覺得你是想象力很廣袤的人。”

“還從來沒有人這麼評價過我。”陳養怡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過你也一個都沒有猜對。我是個碼農,不是很負責想象力的部分。”

謝嶠竟覺得有些可惜。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了一件彩色的馬甲和工裝背帶褲,隨意地躺在草叢裡,站起來跟他說話的時候腦袋上還粘上了幾根枯草,像個小孩子。

第二次在花店門口,他看見緩慢起步的雙層巴士從他眼前經過,女孩戴了個畫家帽,小半張臉窩在上衣領口裡,懷裡抱著一個綠葉盆栽,漂亮得像畫報。

第三次在噴泉廣場上,她戴了個黑框眼鏡背了個雙肩包,臉嫩得像是要去上學的高中生。

也許是他先入為主,他始終覺得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是溫室裡的花朵,而不該是重壓下的社畜。

他輕聲問她:“那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陳養怡微微搖頭:“算不上喜歡。”她想起這周攤上的糟心事:“你呢,是因為不喜歡才辭職的嗎?”

“原本談不上,但去年乾出了胃病,”謝嶠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就決定討厭這個行業了。”

“那確實還是身體重要。”陳養怡很有共鳴地點點頭:“既然我們都沒有猜對,那就各自欠對方一個願望?不能太過分的喔。”

謝嶠當然點頭答應:“好。”

職業聊完了,陳養怡努力開辟新的話題:“上次你說你的微信名是一千零一夜的意思,有什麼寓意嗎?”

謝嶠的思緒隨著她的問題飄回那個下午,陳養怡說“居然是童話故事”之後,他隻來得及回了一個“對”字,手機就被他的好損友不小心碰落進了啤酒杯。

裝滿啤酒的啤酒杯。

謝嶠繼續上次沒有完成的解釋:“是因為我大學的時候去支教,給山區的一個小姑娘講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從那之後我的微信名就改成了1001,我把它當成一個提醒,提醒我時常和孩子們保持聯係。”

陳養怡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一個機車酷蓋居然同時也是古道熱腸熱心山區教育事業的支教老師,有點顛覆她的想象。她驚呼一聲表示讚歎:“那個恐龍騎單車的頭像…”

“也是孩子們給我畫的。”

果然如此。

“你現在還會去山區看他們嗎?”

謝嶠點頭:“嗯。每年都去,我第一年講一千零一夜故事的那個小女孩現在都上高中了。”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計算:“明年夏天高考。”

……

陳養怡覺得自己像一個闖關的遊戲玩家,不斷地收集著屬於謝嶠的人物碎片,然後逐漸把他拚成一個完整的輪廓。

他每說一句,她似乎就離真實的他更近一點。

這個星期六像是專門為了彌補上一個略有遺憾的星期六而生的。

日頭逐漸西落。雲層鑲上金邊變成絢麗的晚霞,鳥雀歸林,從霞光裡飛過。

陳養怡看見自己的影子逐漸被拉長,最終落到謝嶠的腳邊。她仍在與謝嶠談天說地,可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做賊心虛,稍稍挪動身體將影子挪開,但沒過一會又悄悄挪回來,用影子不動聲色地靠近他。

纏綿的,隱晦的,見不得光的心思,在暮色裡發酵。

她看見自己的影子似乎幻化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影子,嬉鬨著推搡著攀附上他的腿、他的腰身、最終坐在他的肩膀上。

謝嶠似乎說了什麼,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陳養怡沒有聽清,於是她聽見他又重複了一遍:“回去吧。”

“哦…哦!”陳養怡才反應過來,立即答應:“回去吧。”

謝嶠站起身來,陳養怡似乎看見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影子被抖落下來,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後垂頭喪氣地回到她跟前,和她腳邊的影子融為一體。

她被自己無厘頭的想象逗笑了。

謝嶠好奇地問她:“你在笑什麼?”

陳養怡搖搖頭:“沒事。就是覺得你的評價很正確。”

她的想象力確實還挺豐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