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周意家中。
周意:“劉衍在金融界叱吒了那麼多年,真正想要找出來他的破綻並不容易。”
許言:“或者說他平時有沒有將買股這件事交給彆人過,比如說他的助理?他有親信助手嗎?”
思索了片刻。
周意:“有,他的助理鄭以聲,為了和我交接,她暫時沒有回香港。”
許言:“但是讓她去取數據可靠嗎?”
周意:“劉衍現在比較信任我,她應該會相信我。我和鄭以聲要劉衍所有的操盤記錄,然後我們從記錄裡麵爬取出來全部的相關數據。”
許言:“現在輿論風波倒是消停了,隻不過技術部的核心辦理流程竟然像憑空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的痕跡。”
周意:“這部分還是得從鄭以聲下手,我單獨約她出來,看能不能套出來點東西。”
夜色茫茫,黃浦江上悄悄落了雪。大街燈流如瀑,正預備著幾日後的跨年盛會。
許言:“劉衍如此煞費心機讓我下台,難道隻是為了排除異己,扶持自己人上位嗎?”
周意站起身來,從家裡的壁櫥中拿出來劉衍送的項鏈,然後走到許言跟前,遞給他——“可能還有這個原因呢。”
許言打開項鏈盒,似乎明白了什麼,心中忽然一沉——碧藍色寶石在幽暗的燈光下,像是一眼深邃的泉,是極上等品質的寶石。
許言合上蓋子,溫柔看向周意說道:“拋開彆的不談,他還是很有品味的。”
周意拿過首飾盒,輕輕合上,說道:“等我和他坐在談判桌的時候,我會親手將項鏈還給他。”
短短一句話,表明了一切。
許言朝窗外望去,燈火撲朔,室內有著香甜果木香氣,溶在了周意軟和的暗紋毛衣裡,他忽然想起一些往事來。
9年前。
“暑熱未散儘,我很快地被扔進了名為高考的熔爐裡。”這是許言初次踏入高中生活的感受。
許言平常可以算是個顯眼的,俊美的外表,伶俐的口才,優秀的成績,平日裡最不缺少的就是少女的注目。但是許言從未被誰影響過自己的決定,理智而又清醒地跑在自己為自己規劃好的賽道上——他需要的是全勝。
初見周意,隻覺得她是個過度理想主義的姑娘,寬和良善,但是又懵懂無知。
“你的小白鞋麼可以刷得這麼乾淨。”這是許言向著周意開口的第一句。一個石子投降池塘,蕩起來不大不小的波紋,而這個波紋卻生生地擺開了九年。
像是個老練的狩獵者,許言隻需靜靜等待,再在合適的時機加以推動,便能夠獲得周意的注目。周意的少年時期是個健談的,許言隻覺得,周意比起旁人更加晚熟一些,並沒有太多的男女之分,平日裡兩個人也就是打打鬨鬨的關係。
預習-學習-複習,單調的三部曲,令人踏實和麻木。許言從來隻堅定地走自己的路,不被乾擾,和許多的人,男男女女,都稱得上是好友,隻不過真正付諸真心的少之又少。
許言都覺得自己是少年老成,但周意可以算是許言生活裡唯一出現的一點亮色,深夜的陪伴,傾訴,相互安慰,竟然讓許言生出了一點心安和期冀。即便是稀疏平常的聊天,也忽然多了許多趣味,周意似乎成了許言想到的第一個分享心情的人,快樂或者傷悲。周意的靈動,活潑,和少年意氣,有時候讓許言無奈,有時候也默默支撐了許言,實在是說不清。
但是年輕的軀體下有一顆過分成熟的心,也許不能算好事。
成熟的人會斟酌損益,會考慮未來,會計算著代價和風險,會看見得失。
思緒回到現在。
再見到周意的第一眼,他承認,他重新陷進去了名為回憶的泥潭。當他看見周意獨自站立在辦公室前的神態,九年前的回憶忽然跑出塵封的高閣,撞向了自己,他忍不住彆開眼,繾綣在片刻的幻影裡。
變得更漂亮是許言的謊言,許言覺得周意眼中早已經沒有了自己,但是許言不覺得周意認清了這件事。他了解周意,會在愛的時候說不愛,而在不愛的時候卻說愛,她總是心口不一。
一周之後。
周意如願拿到了劉衍操作股市的記錄,也挖掘出來劉衍幾個重要的交接方——有幾位是對家公司的人。
“拿到數據了。”周意給許言發了消息。
沒過多久,許言回了一個Ok手勢表情。
下一步就來到周意與劉衍的談判。周意告訴過許多人,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規則,有時候一個人就代表著一種規則,她知道劉衍可以稱得上是這樣的人。這些年來,周意幾乎沒有違抗過劉衍,不僅因為劉衍是自己的上司,更是因為劉衍從來就是一個知人善任的人,他待自己不薄。
周意私下並不是沒有了解過劉衍,他大自己近10歲,在香港有家室,但聽說沒有子女,結婚屬於家族聯姻,和妻子感情不睦。當然周意暫時沒有和他對抗的能力,也不屑於戳穿劉衍對自己的暗示,畢竟像他這樣的券商老總,周意壓根不認為他有多麼高潔的私生活,見怪不怪。
周意家中。
“操縱股市,和對家公司暗通款曲,惡意陷害管理層,這哪一條都夠他喝一壺的。”周意抿了一口白瓷杯中溫熱的卡布奇諾。
許言仔細看過周意遞來的材料,良久,才緩緩開口:“那我們能讓劉衍怎麼做呢?”
周意說道:“我不是沒懷疑過這是劉衍設下的局,雖然有風險,但這是能幫我們擺脫困境的最佳選擇了。”許言看了一眼材料,再看著周意,兩人似乎已從眼神中達成了一種共同榮辱的默契。
跨年夜。
周意和許言前往香港同劉衍會麵。港區一分為二,一邊有著世界頂級的財富中心,一邊卻最有人間煙火氣。
收到周意的邀約信息,劉衍隻回了句好。淡漠地,滿不在乎,劉衍生長在英國,身上確乎有著英格蘭的憂鬱與戲謔。
劉衍約了周意在遊輪上。周意依舊身著過膝黑色厚絨外衣,以暗格豎紋褐裙作內襯,低跟鞋,盤起一個低發髻,打扮似乎與平常無異,隻不過這次卻多在耳上綴了兩顆細米珍珠,在夜光下容易令人想到神女。
歲末的維港沒有晚風,隻有西北寒風。進入船艙內,周意挽著許言的手臂,劉衍靠坐在正麵向兩人的位置,抬起頭來,周意先開口道:“劉總,好久不見。”劉衍看見許言,臉色微妙地浮起來一絲戲謔,或許是不滿,開口道:“周意,我原以為我們會在這個地方度過我們的第一個夜晚。”
話一出口,周意感覺到許言的手臂肌肉瞬間緊繃,隻怕劉衍多一句挑釁,晚上的場麵將會無法收拾。周意說道:“劉總客氣了。不過這次我和我的男朋友過來,是有些東西要還給劉總的。”
劉衍看向周意,麵色恢複了平常,倒是示意兩人坐下。周意拿出來劉衍送的那件首飾,推到劉衍麵前,說道:“這件禮物太過於奢華,我想,送給劉太太這樣身份的人會更合適一些。”劉衍聽見周意著重強調的“劉太太”,眼色複雜,然後看向周意,片刻後又轉移視線,低頭斟起酒,輕笑道:“你們來找我不會就隻為了這件事吧。”
許言開口道:“還有另一件東西。”另拿出來一份材料,密密麻麻都是劉衍的手筆,又補充道:“劉總對這些應該不陌生。”
劉衍不甚願意接許言的話頭,隻是默默將文件拿過去,淡淡地翻看。周意盯著劉衍,卻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波瀾,許言同樣也淡淡地看著劉衍。
半晌,劉衍忽地笑了一聲,抬頭說道:“許言,讓你繼續留在公司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隨後看向周意,“我需要你離開周意。”許言聽罷略微蹙眉,盯著劉衍,而劉衍又接著補充道:“所以你覺得這些東西能影響到我多少?”說罷像灑水一樣將東西灑到了桌麵上,然後飄出來幾張文件紙。
即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周意依舊感到了片刻的絕望和失落——在資本麵前,原來人也可以成為螻蟻。
周意有些啞然,平日最擅談判的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在周意的心中,許言和自己的前程更重要。
可許言盯著劉衍,緩緩開口道:“劉總開玩笑了,我不會離開周意的。”
劉衍:“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許言默默頷首,最後撂下一句:“我說過,我不會離開周意。”說罷,拉起周意的手,離開了船艙。
兩人離開之後,艙內恢複了片刻的安靜,仔細可以聽見遊輪蕩開海水的聲音。
良久,劉衍自己默默拿起來那根項鏈,因為是靠著窗戶的位置,劉衍很自然地將手肘靠在窗沿,把項鏈上麵的寶石對著窗外海麵折射的月光,想起來這是自己一年前囑托意大利匠人打造出來的珍品,凝眸欣賞了片刻,悄悄地鬆開了手,任由項鏈滑落進茫茫大海裡,月光依舊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