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的夜晚。
周意坐在梳妝台前,摘掉隱形眼鏡,換上了一副窄形銀灰邊框眼睛。時值深秋,秀發已經慢慢長過了雙肩,波曲的幅度倒是修飾得周意臉型更加流暢。吳逢千早已經離開上海了。
登!手機裡麵忽然彈出來一條消息,是許言——“出來喝一杯?”
周意回複道:“你在哪?”
許言:“你家樓下。”
周意踱步到窗邊,向下望去,果然看見許言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沒有立刻回消息。
披上粳米色薄長袖外套,慢悠悠走到酒櫃邊上,選出來一瓶,再準備出門。
周意轉開門把手,才發現許言就站在門口,背靠著牆。看到周意明顯被嚇到,許言拿出手機,晃了一下,說:“我可是告訴你了。”
周意按下開機鍵,確實剛看到許言的消息——“那我上來了?”
許言看著麵前的周意,和工作時候的她全然是不一樣的氣質,如果說平日裡的周意是濃鬱的玫瑰,此時的周意就是淡雅的雛菊。臉上幾乎沒有歲月的痕跡,雙眸摻雜著一半知性和另一半倔強。她的眼中一直有著一股倔強,許言覺得這是從十七歲那年就一直在的東西。
周意淺淺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會出門呢?現在可是不早了。”
許言:“等了你一會,見你沒回我,就自己先上來了。你不會介意吧。”又是狡黠的微笑。
“呐,我這不是猜對了嘛。”許言又補充了一句,指著周意手中的紅酒。
說罷,輕輕拉起周意的小臂,很自然地道:“走啦,知道你最近工作辛苦,帶你去放鬆下。”
周意坐在副駕駛座上,江道上的陣陣秋風吹起她的發梢,她很喜歡秋天,喜歡極了秋的悲涼和寥落。在這樣的氛圍裡,她覺得自己的心靈可以安息。
上海的夏熱逐漸消退,整座城市倒是安靜了下來,此刻的耳邊隻有呼呼風聲,周意有些疲憊,竟然輕輕地睡了過去。
“到——”許言彆過頭,剛要開口說到了,卻看見周意整顆腦袋已經歪到快靠窗戶的位置。“是真的累了。”許言心裡默默說道 , 沒有停車,毅然決然地駛離了原本的目的地酒館,也沒有掉頭,一道直線向前開。
好像是遠處的一輛汽車鳴喇叭,周意這才從秋日的夢裡逐漸蘇醒過來。惺忪的雙眼看著許言,問著:“還沒到嗎?”
許言沒有馬上回答,周意又說道:“哦,我睡過頭了是吧。”語調還是慵懶,好像還沒睡醒的樣子。“你怎麼不叫醒我呀?我又沒有起床氣。”周意呢喃道,有些囉裡囉唆的意味在,像是嬰孩的獨語。
許言還是沒有立刻回答她,但是把車慢慢駛停了。周意看著許言,眼神有些許迷離,大概確實是還沒有睡醒。許言轉動車鑰匙,把車熄火停下,側過身看著周意,看見周意臉上輕輕掛著的素色眼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但是卻沒有直接拿下眼鏡,而是順手繞住了周意的後腦勺,輕把她的腦袋擁向前,之後便肆無忌憚地吻了下去。
周意瞬間如同觸電一般,酥酥麻麻,覺得此刻更像是在做夢,但很快就清醒過來。許言感受到了周意身體忽然的僵硬,便逐漸從深入的激烈裡慢慢退卻出來,最後隻淡淡在周意的唇上摩挲了下,就分開了。
周意不可思議地看著許言,又隨即轉身調整好坐姿,看著前方。想問他是不是喝多了,但是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周意-”許言雙手靠在方向盤上,先開口道,“這樣有更清醒一點?”思索了很久,才想出來這麼一個蹩腳的理由,他並不想告訴他,暫時不見的這半個月,其實他很想她。為什麼想她,其實許言自己都說不清楚,但能說的清楚的是,如果今晚他見不到周意,他會在明天一早就到周意辦公室等她。
周意看著許言,微張開嘴乾乾地笑了下,說道:“清醒了。”說罷轉頭望向了窗外,夜風衝刷著她的麵龐,她不知道許言此舉究竟有什麼意思,如果他愛自己,就應該拿著婚戒單膝跪地,如果他不愛自己,就應該早點離開自己,曖昧拉扯對於他們兩人而言早就是很多餘的東西了,周意不願意再喜歡了。
許言同樣一言不發,默默開著車,注視前方。許久,說道:“周意,其實在沒見你的這段時間裡,我很想念你。”周意對七年前的許言再了解不過,這樣去偽存真的話,她在少年時期或許會心動,但是現在卻很困難了。
周意低眉笑道:“我也想你啊。”看向許言,目光中晶瑩閃著光亮,太像真話了。
許言也凝視著周意,兩人隨即默契地都笑出聲來了。
許言認為周意不會相信他說的其實不是這短短的兩個星期,而是漫長的七年。
三個月後的工作日。
“周總,新產品上市出現問題了。總裁辦公處通知了下午兩點大會議室開會。”
安琪站在工位,衝著剛邁進辦公室的周意說道。
“劉總回來了?”周意停下腳步問道。
安琪點點頭。
周意立即喊來公關部和營銷部的負責人,仔細詢問具體的情況,然後打開股盤,發現公司股價下跌了5個百分點
產品部會議。
周意:“產品認證還沒有完全通過就投放了市場,全國連鎖駐點接到的投訴,數不勝數。”
莊棋真:“公關出現了問題,我難辭其咎。”猶豫片刻,莊棋真又補充了句:“雖然各地在具體運行的時候確實出現了少數意外情況,但並沒有危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出現。所以,所以我認為產品沒有認證通過這件事有很大概率是被炒作出來的。”
周意冷靜思考了一番,確實覺得這次的事情確有蹊蹺,以及產品測驗是技術部的事情,可許言不至於犯這樣的錯誤。但如果發現問題真是工作疏漏所致,那許言這個總監的位置大概率保不住了。
下午兩點。大會議室。
周意幾乎是最後一個到的,屋內沉默一片,甚至聽不見喘息聲,劉衍背對著所有人,身體後傾,靠在椅背。股票大跌,公司市值一瞬間蒸發了幾十億。劉衍雖然是公司執行總裁,很多事情早已撒手不管,但事發之後總部特地讓他飛回上海調查清楚並儘快擺平這次風波,對他來說也是被迫領下軍令狀了。
周意走進來,坐在許言對麵。
劉衍轉身,看向了周意——那樣尖銳的目光。同時這道目光從周意身上轉移到了對麵的許言臉上。一輪無言的掃視之後,劉衍看著許言,但言語直指周意,緩緩開口:“周意,我記得當初產品上市是你負責把關的吧,你工作多年,竟然出現了這樣的紕漏。”
負責把關,一句話直接將周意的過失降到了最低。一方麵,這句話避開了重點,半句話都不提及周意下屬公關部的遲鈍反應,一方麵是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產品認證,而產品認證原原本本就是技術部的工作,周意再能乾,也不過是多向技術部確認幾次結果,實際意義上的質檢流程她壓根就碰不著。劉衍對周意的問責,看似嚴厲,但是細細究之,卻隻是輕飄飄一句,並無分量。
周意跟著劉衍這麼多年,知道他不可能輕易就讓事情過去了,所以即使得到了劉衍的暗示,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是我手下的公關出了問題。如果能夠早點發覺異常,可能就不會造成這麼大麵積的危機。”
劉衍低頭看了一眼周意,起身走到椅背位置,一隻手扶住座椅,一隻手拿著剛剛讓打印出來的報告,仔細地看了兩眼,猛地將文件砸到桌麵上,怒聲吼道:“37個億!”
劉衍還是一時沒有控製住,對著周意道:“因為一次公關失誤”,又對著許言說道:“因為沒有質檢認證。”
許言冷靜開口道:“劉總你先彆生氣,這件事情確實是技術部出現了重大紕漏。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技術部門的產品認證早已經完成,並且是在我親自監督下做完的。現在已經在徹查了,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
劉衍彆有所思地看著許言,冷笑一句,好似平息了一點怒火。周意抓緊說道:“劉總,今天我調了各地門店的數據出來,在事件曝光前,並沒有看見因為產品不合格而出現的任何事故或者投訴。此外,我們爬出來了那張首發的帖子,她本人並不是我們的用戶。我們懷疑,這次的事件是一場有預謀的炒作。”
會議繼續進行。周意一直若有若無地在幫許言說話,或者證明——這件事是一場籌謀,而許言初來乍到。
劉衍雖然今天發了大脾氣,但是卻沒有真正上頭,心裡始終端著一碗水,觀摩著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公司短暫的利益損失並不是最主要的,被動失去主導權才是最要命的。他不允許有誰分走自己的地位,不允許管理層之間關係過度親密,尤其是周意,所以今天他將周意留了下來。
總裁辦公室。
“周總監,聽說你和許言有過頗深的交情是嗎?”劉衍穩坐在交椅上。
周意訕訕笑道:“多年不聯係的同學罷了。交情不算太深。”
劉衍站起身來,看著周意,眼底有笑意,說道道:“周意,我雖然人在香港,但公司最近發生了什麼我還是很清楚的。你年紀輕輕就成為了滬區的二把手,這些年來又一直跟著我,我向來十分信任你。公司出現這樣的事故,一定要有人出來當替罪羊。我希望你安守本分,好好做自己的事,等公司危機過了,我會向上級請示調你到香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意一瞬間心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但還是麵色鎮定說道:“我明白了,劉總。”
劉衍離開後,周意一陣腳軟——名利場上從來如此,隻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更幸運一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