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說起這個,我高中那會還暗戀過你。”周意自然地提起來。
“一晃也已經七八年了。”許言悶了一口酒。周意用她那一如初年的稚幼的目光,盯著許言,說道:“你也會說一晃眼啦。”隨後輕輕迸出一聲笑——有點酒精上頭的意味。
許言:“人儘皆知的暗戀還叫暗戀嗎”
許言還是不確定這句話是否有所冒犯,所以看著周意的反應——然而沒有反應。
周意好像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本人都知道的暗戀當然不算暗戀。不過我後來覺得,那會對你的感情更多還是崇拜哈。”周意的臉上沒有表情,仿佛在品嘗一塊柴柴的雞肉,難以下咽,但也不至於做出麵目猙獰來。隻有自己知道,許言輕輕的一句話挑撥起了自己那段酸澀霧蒙蒙的回憶。
許言知曉周意並沒有很開心,一反常態,開朗說道:“好啦!都過去了,以後還會天天見麵呢。”
周意遂配合笑著拿起高腳杯,輕碰了對麵的杯子一下,開口道:“你說得對。”
夜色漸濃。
周意行走職場中這麼久,其實酒量並不差,可是每當她和許言提起以前的事,就會默默喝一口酒,像在掩飾著什麼,把某些東西匆匆悶下,將一些莫名其妙的傷感、傾訴欲,都壓下去,不讓彆人看見,所以逐漸越喝越多,喝上頭了之後也就開始大口大口往肚子裡頭灌。
許言看到周意大約是醉了,也猜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就朝周意問道:“周意,你是不是喝醉了?”
周意眼色朦朧看著許言,肢體動作逐漸變得肉眼可見的遲緩。許言起身走到她旁邊坐下,輕輕扶住周意的肩膀,然後周意開始晃晃悠悠從包裡掏出手機,撥出了個電話。聽見那頭幾乎是立刻接了,周意開口:“逢千,你開車來接下我。”說罷,醉醺醺地半癱坐在沙發,許言默默地看著她。
周意即使意識有些混沌,但也知道許言在看著自己,他從以前就這樣,這個習慣還是沒改,那個讓她誤會了一次又一次的深邃的目光。
玻璃窗外,高樓之下,夜色流動,周意乖巧地看著城市之中的霓虹燈。
吳逢千不消十分鐘就到了。看到站在周意身邊的許言,不自覺提高兩分警惕,又看到周意是真的喝多了,臉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熟練地將周意的包背在身上,吳逢千說道:“周姐,你怎麼真的喝大了呀。”
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應該是周意的助理,許言如是想道,同時看到小夥子倒是真的眼裡有活,出奇地體貼,給周意帶了件風衣。
車上。
吹了點冷風,周意好似清醒了一些,緩緩開口道:“逢千,你待會順便送這位先生回去哈。”
許言直視前方,麵色不甚愉快,說道:“平時經常需要應酬嗎?”
“又是一語中的。”周意涼薄地想著,這像什麼呢,像幾年前,許言在飲水間問她化學是不是又沒考好。
是,他一直是了解周意的。
周意聲線有些不穩,咄咄逼人地說了句:“對呀,還是你討厭的樣子。”
吳逢千將話一五一十地聽了進去,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許言,才發現眼熟。
許言沒有太多情緒,冷靜地轉頭看著周意,說道:“怎麼會呢....我隻是想告訴你,彆太辛苦了。”
周意自嘲式地笑出了聲——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真誠且冷漠——說道:“好~謝謝你~老許。”
吳逢千不知道坐在後麵的兩個人之間究竟怎麼了,像是兩位表演著久彆重逢戲碼的對手,處處顯露著拙劣的痕跡。不過他知道的是,周總監從不會用這樣尖酸的語調去和人說話。
7年前
那個午後兩點鐘,周意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等高考成績。
天空真的很陰暗,烏雲重重疊疊,可以滲出墨水。
電話忽然響起來,是外公,周意開口:“爺爺,是我,意意。”
外公說道:“意啊,是不是今天出成績呀,考多少分呀?”
周意一時哽住,忽然想起來自己自己的阿公其實目不識丁,想起來阿公的命運其實不好,想起來他在醫院如何背著生病的舅舅爬樓梯,想起來他如何從意氣風發到一點點變得滄桑...周意不敢保證,自己的成績能不能讓他心情疏朗一點點,亦或者隻是讓他更加篤信命運的黑暗。
“啊,爺爺,還沒出成績呢,等出來了,我再打電話告訴你,好嗎。”
“好,好。”掛掉了電話,外公很乖巧地掛掉了電話。
周意忽然開始緊張起來,胸口悶極。
成績查詢通道終於在兩點半準時開放了。
周意開始動手輸進去自己的學號——那一串早已經爛熟於心的數字,在一模、二模、市質檢、省質檢,還有高考的無數張卷子上經過認證的代表著‘周意’的考號。
忽然頁麵跳出來了一長串成績,周意後來才明白當時眼睛忽然失焦的感覺是因為大腦一片空白。
掃到最後一欄——“媽媽!!!”周意控製不住自己地叫喊在房間外踱步的媽媽——“我考得上了!”——和媽媽相擁而躍,而泣。媽媽激動了片刻,停下來說道:“快!再查一次,不要查錯了!”
可是怎麼會錯。
很快好消息就開始流轉,周意首先給父親發了消息,然後給外公打了電話。
忽然周意想起來什麼,
“許老師!老許!我能上A大了!你考得怎麼樣!”
對麵很快傳來了一張成績截圖,掃到最後一欄,自己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許言隻比自己多了5分。
周意沉默了。
往常的考試,許言必然高上自己至少70分。
許言沒多說什麼,隻發過來:“你好厲害,恭喜恭喜呀。我要哭了。”
周意局促地打著字,又刪掉,隻發出去幾句
“沒有,我....你還是比我高。”
“唉....”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了。”
草草說了兩句,沒有再繼續聊下去。
接下來就是長達十幾天的沉默。
周意還是會主動和許言分享自己的生活,可許言再沒主動找過周意聊天。
周意覺得有什麼東西變了——就在自己被推向如潮水般誇讚的時候,她以為許言在度過他的至暗時刻。
所有虔誠發過的誓,沉默著沉默進深海裡。
周意在畢業典禮後再次見到許言是回校交錄取證書複印件的時候。
“我說過什麼,我們見麵的機會不就僅此一次了嘛。”周意心裡嘀咕著,但壓抑不住雀躍,腳步匆匆,她覺得許言在等她。高中的校規極其嚴格,三年來周意在校內一直隻敢穿著校服,她相信許言看見今天穿裙子的自己會眼前一亮,會說很適合她。周意是公認的美女,但是一米六七的周意卻會經常被媽媽說道身板太寬,骨架太大,不適合穿裙子。可是許言從沒這麼說過,即使兩人關係很要好。
走進學校後,周意確實見到了許言。
隻不過是牽著另一位女生的手的許言,他們正好走在了自己前麵。
手拉著手,一高一低,許言不時轉頭和女生低語。
沒有慢鏡頭,沒有迎麵相撞,許言隻留下了背影給自己。
許言和鄭心走在前麵,周意遠遠的走在後麵,冷冷地盯著許言,有些麻木,但忽然想明白了這十幾天來許言的疏遠。
一前一後走著,周意恍惚了一下,一刹那覺得這雙腿是自己在動,而不是自己讓它動。
“周意!”後麵的朋友喊了她一聲,周意艱難地回過神來,轉身,像往常一樣,擠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
轉頭進了班級,朋友馬上拉著周意說道:“哎,看到了沒,許言和鄭心!啊喂!周意!他們怎麼會在一起哇。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周意知道朋友是什麼意思,是“為什麼是她而不是你”的意思。
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又好像知道。
那節課,是班主任給班級裡同學上的最後一節課,可是周意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想問問許言,這十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想象,許言會像給自己解釋化學題一樣把他談戀愛的事情解釋給她聽。
可是周意又怎麼敢問,周意怕自己鼓起勇氣問出口,得到的不是坦蕩的行雲流水的教科書般的答複,而是羞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很快又下課了,然後周意意識到自己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座位上課了。
站在那條熟悉的走廊,見到許言剛好從一班走出來。周意想到剛才想要問出口的問題,知道即使許言就站在她麵前讓她問,她也隻會,咬牙,吐出一句:“好久不見啊。”
更何況,許言沒給她這個機會,她看見許言出門左拐,徑直走向了鄭心。
那樣決絕,那樣不留餘地。
可是周意用餘光瞥他的後背,他的發梢。
周意覺得他的背影是會說話的,她聽見了,他的背影說了一句話,說了一句——對不起。
“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