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尾已是深秋,風灌進來涼意,案上的信被卷於地,須臾樹葉便簌簌而下,紛落飄然。
李知立在門下,盯著那棵綠梅樹。
旋即傾身將落於地的枯葉拾起,舉起來轉了轉,又將肩上的披襖攏緊了些。
煙雨過來瞧時,便是李知倚在欄旁,手舉葉子細瞧的模樣。
“三娘瞧著枯葉子作甚?”
李知微撐著頭,將那片枯葉丟入水中。湖麵蕩漾了一下,很快便趨於平靜了。
她忽地起身,“煙雨收拾一下,我要出府。”
馬車停在鬆齋客前,李知低頭下馬,便聽煙雨在後打趣道:“三娘從前藏著掖著,如今怎麼倒是尋謝郎君尋得勤?”
“才休息了幾日便耐不住性子,竟是沒瞧出三娘這般粘人。”莫雨捂著嘴在一旁笑。
李知瞪眼接過莫雨手裡的帷帽,“不許胡說。”轉身自己上樓了。
剛提步走到謝愈門下,便見豁然一開,一身白衣立於前。
李知一怔,轉而彎眼揚唇。
“謝郎君。”
謝愈一愣,哪裡能想到昭九過來了,轉而眸中便盛滿了笑意。
“三娘是騎馬來的嗎?”
“不是,阿耶阿娘不放心,如今出門隻讓我坐馬車。”
他四下望了望,握住她的腕子,將昭九拉入屋內,嘴裡道:“本該如此。”
想到那昆侖奴,他也不知金吾衛查得如何了。李使期因這事兒還鬨到了聖人麵前,聖人大手一揮隻說查,到現在也沒個風聲。
扶回見李知進屋,便忙將手裡的活計停下。
有了上次的經驗,扶回識趣地趁勢離開,順手將門合上。
李知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抬頭瞧他,“五郎方才要出門嗎?”
謝愈倒茶的手一頓,點頭溫笑道:“是有些事兒,不過無妨明日也可去辦。”
垂頭便望見昭九捏著腕子,她的手腕纖細,些微使上些力便易留下紅痕。
謝愈放下茶壺,傾身將昭九的左腕牽起,握在掌中,低眸細細地看了看,“可是剛剛弄痛你了?”
李知搖頭,“五郎這般小心,哪裡會弄疼我。”話畢她便順勢與他掌心相扣,笑意分明。
“不耽誤五郎辦事,隻肖帶上我就好。”她湊近謝愈,晃了晃兩人相牽的手。
謝愈垂頭,一雙黑眸看著她,內底翻湧些許情緒,腦中登時浮現幾日前在千秋殿內的情景。
李知被他這灼熱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移目躲開,抬起另一隻手輕扯了扯謝愈的衣袍。
“謝清讓,你允不允?”
謝愈“嗯”了一聲,仍是盯著她。
李知鬆開他的手,轉身坐下,拿起謝愈將才續滿的茶水小抿。
她也是知羞恥的,縱然對謝清讓有一點點惡劣的小心思,可她今日是塗了口脂的,若下去被煙雲莫雨瞧見,指不定怎麼打趣她。
謝愈見昭九鬆了手,也同她一起坐下。
“今日我本打算去看宅子,你若想去便一起去看看。”
李知點點頭,憶起謝愈先前的話來,她抬眼,“是大理寺的案子要結了麼?”
“還得等等,但總得先買了宅院。”
李知將茶杯一放,起身牽起謝愈的手,嫣然一笑,“那五郎不若坐我府上的馬車去吧。”
兩人剛一邁步,迎頭便聽見對麵的門“吱呀”一聲。
王離抬頭,恍然見兩人時,眸中一愣,繼而目光移到兩人牽著的手。
嘶,還牽著。
可以啊,謝清讓。以前常常將師生倫理放在嘴邊,如今同人家女娘手牽得倒是順。
李知本是想鬆手,未料謝愈察覺後偏將她手握緊了一分。
她又想上前行個禮,謝愈偏緊緊地製住將她回帶了一步。
李知便成了前走也不是,後退也不是。
那王離眉毛挑得更高了,目光閃爍。
行啊,謝清讓,這麼護著,生怕我說些什麼。
謝愈刻意不去看王離打趣地目光,抬手輕咳一聲,“李三娘同我去看宅子。”
“哦。”王離故意語調上揚,抱臂靠在門上,唇角卻彎起來。
“看宅子我熟啊,我同你們一起去!”
“?”
謝愈麵色微繃,左手藏在衣袖下握了握拳。
李知眸中震驚,但麵上並未過於顯露,隻悄悄掐了掐謝清讓的手背。
王離饒有興趣地瞧麵前二人神色越發不自在,沒憋住笑出了聲,他遮掩了一下,眉開眼笑道:“哎!我倒想起來還有點事兒沒辦呢,就不同你們去了。”
這由頭扯的太過草率,顯而易見是為著他們,話裡還帶著些調侃,李知麵上已經有些赧然。
謝愈微瞪王離一眼,拉著李知便走了。
兩人出了鬆齋客,煙雲莫雨便立在馬車邊笑著瞧,隻是李知看著像是一副躲躲閃閃的模樣,莫雨便收了笑給煙雲使了個眼色。
煙雲上前,掀了簾子,又輕問道:“三娘要去哪兒?”
李知並不知道謝愈要在何坊買宅子,便側目望他。
謝愈接話道:“去永安坊。”
李知心裡琢磨了一下,永安坊隸屬長安縣,離崇仁坊也太遠了些。
謝愈扶著李知上了車,就靠窗而坐。
馬車裡麵還放置著一紫檀雙層木盒。
李知抬手打開瞧了眼,裡頭有一盤酥果,下層有一盒口脂,她才想起來是那日去桂園帶上的。
街上的人影來來去去,馬車簾外擦過些或歡笑或愁苦的尾音,伴著馬蹄與叫賣聲,時不時傳來幾句聽不懂的胡語,西市的人情味與新鮮味似乎更足一點。
馬車搖搖晃晃,簾子又全放下來,隻透出些光在內裡,李知靠在壁上,便有些犯困。
“困了就睡一會兒。”謝愈望著她輕出聲。
李知撐著眼皮點頭,歪頭在旁小憩。
謝愈理了理袍擺,盯著門簾出神。
他前幾日才給母親寄了信,告訴她自己同昭九的事兒。他不敢說太深,隻言自己心悅昭九,有意提親。
思及此,謝愈又側目望向李知。
昭九垂著頭,貓兒似得挨睡在角落,謝愈彎眼瞧她,唇角掛著一抹淺笑。
忽地外麵傳來雜音,隱約帶著馬蹄狂奔聲,隨即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金吾衛辦案,速速退避!”
在前坐著的馬夫猛地一拉韁繩 ,車內還在小憩的李知便被一帶向前栽去。
謝愈見狀忙上前張臂,將她接入懷中。
因此李知倒是未被猛然停住得牽引感驚得睜大眼,她腦袋昏沉,迷迷糊糊地在謝愈懷裡撐起身,語氣還有些含糊,“怎麼了?”
謝愈低聲輕拍道:“沒事,接著睡吧。”
兩人離得很近,許是李知還未太清醒,輕易就被謝愈身間縈繞的味道所吸引。
她半撐著傾身向前,在謝愈衣襟處嗅了嗅。
謝愈衣上湊近聞總有一絲清香,像綠梅又像青竹,十分清冽怡人,卻少甜味,醒腦得很。
“五郎衣上……”
李知下意識仰頭,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她同謝愈的距離過於逼近了些,腦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木盒裡的口脂來。
謝愈如鴉羽般的睫毛正低垂著,眼眸黑亮,正凝望著她。
下一刻,腰上便渡來些許溫熱,謝愈指腹微緊了緊,李知被激得向前縮瑟了一下,心驟然跳動起來。
謝愈的喉結微動,眸子直勾勾盯著她,眼底帶著不淡不濃的情緒。
李知聽著他有條不絮的呼吸,手心倒是沁出一絲薄汗。
氣氛停滯了一片刻,下一瞬,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些熱意,李知睫羽顫了顫,慌忙閉眼,謝愈鼻尖觸及她的麵容,倒讓她背脊微麻,容不得李知片刻走神,謝愈的唇便貼了上來。
謝愈吻得很輕,似蜻蜓點水,十分溫柔卻又帶著令人沉淪的惑力。
李知雙手有些撐不住,堪堪要滑落下去,謝愈雙掌便環上她的腰間,將昭九往上拉住輕圈在身前。
他克製住想深吻的欲望,低眼望她,慢慢將唇移開。
李知正將陷於此,忽然身前的男人便已退離。
李知仰著頭眸中有些恍惚,更深處藏著些許愕然,麵上卻早已染上緋紅,她還被謝愈圈在懷裡,雙手捏著他的衣襟。
“謝清讓……”
謝愈索性將她抱得更緊些,頭微垂在她脖頸輕蹭了蹭,低低開口,“清讓冒犯了。”
偏他這人總是這般,帶著湧動的失控與克製的守禮,勾得她心猿意馬,心如鼓跳。
李知在他懷裡平複了一會了才起身,又伸手將那木盒裡的口脂打開,指將觸上偏又停住。
似乎沒有什麼必要,畢竟謝清讓隻輕點了一下。
她便將口脂置於一旁,麵上雖羞,話卻仍是打趣,“還真像五郎的作風。”
謝愈見狀有些尷尬,抬手掩唇輕咳一聲,以為昭九惱他孟浪,偏也確實是他不對,便說不出什麼狡辯的話來。
馬車慢慢停了,莫雨在外喚了一聲,“三娘,謝郎君,永安坊到了。”
李知便匆忙理了理衣襟同謝愈下車。
“五郎相看的哪裡的宅院?”
謝愈接過帷帽給李知係上,回道:“就在前處,前幾日已經相看好了,今日來是收地契的。”
李知聽罷,與謝愈相向而行,扶回同煙雲莫雨也遠遠地在後跟著。
謝愈上前在那宅院門前敲了敲,卻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