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蘇娘(三) “禮發乎於心,不是先生……(1 / 1)

病梅 山負雪 3986 字 7個月前

“能養得起昆侖奴的主家,必是顯赫之族,無過便是無過,有過便仍是無過。坐在這裡啊,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為無為也無多大分彆了。”

彼時的殿內有些清淨,清河在思索這句話,吳輝也垂著腦袋深想大家所言。

王全侯在殿外,耳朵聽見些許步伐聲,忙迎起笑臉,隻見這清河公主同吳輝一前一後,各自一臉異色,嚴肅萬分,王全忙將笑臉收起來了,低頭跟在一旁。

去往千秋殿的路上,氣氛沉寂,三人各有所想,一時這路也走到頭了。

王全輕碰了吳輝一下,低聲道:“師傅,千秋殿到了,您老怎麼還在出神?”

那吳輝才猛然回過神直起身來,朝公主行禮,“既到了,老奴便先走了。”

清河亦是有些恍惚,她撇過眼點頭道:“慢走。”

千秋殿內此時的光景有所不同。

謝愈正立於李知身後,握著她的手在紙上行筆,兩人挨得極進,李知微微偏頭,鼻尖便能觸到謝愈的側顏。

如此旖旎氣氛下,哪還有旁的心思習字,李知支著下巴,轉過頭盯著他。

謝愈察覺,手中動作一頓,目光同昭九細長淡眉下,淺笑盈盈的眼眸相撞在一處。

李知眼簾微微垂下,眸光從他眼尾處一寸一寸下移,如春日泉湧,極細極細地蕩過,謝愈心神微亂。

直至停到謝愈唇角。

她驀然感受到謝愈溫熱的鼻息逼近,李知心快了一拍。

謝愈眸中暗色湧動,已是難捱,輕湊上前,向著點紅而去。

未料此刻清河踏步進來,唇還未相貼的二人登時後脊一涼。

李知抽手轉身,謝愈伸指望字,兩人裝作指點字畫模樣,皆不敢抬頭,隱晦的心思早如潮水般退去。

可巧的是清河還未將魂從武德殿內收回來,自然也是未瞧見兩位先生過於親密之舉,隻是麵無表情地坐下,中規中矩地接著提筆習字,徒留李知謝愈二人心慌意亂。

於是這千秋殿內又同那武德殿一般,氣氛微妙得很了。

李知同謝愈出宮時,神情都亦還有些不大自在。

她指尖捏著披帛,低眉瞧望謝愈輕飄的袖擺,腦中仍是那千秋殿內的渾事。

“公主應是沒有……瞧見。”李知跟在謝愈身後小聲開口,說到末尾底氣也不剩多少。

謝愈抬手掩唇,輕咳一聲,眼睫微垂,語調裡藏著些許自責,“是我太過冒犯了,失了禮節。”

李知聽罷,細眉輕聚,繼而眼眸一轉,嘴角翹起。

二人已出了外宮,李知悄悄向前邁了一步,指尖滑入謝愈衣袖,悄然捉住他的手心,橘色的披帛因著動作而垂落在兩人相依處,從遠處看,倒真瞧不出衣袖下藏著的兩雙緊握著的手。

“那又如何?”

她略微偏頭,眼眸圓睜,偏問道:“禮發乎於心,不是先生說的嗎?”

謝愈被她這番動作折騰,無奈一笑,捏緊李知的手心,撩目望她,“往後不許再喚我先生。”

李知正要開口辯駁,忽見扶回急急趕來,從懷中掏出一紙白信。

“五郎,這是大理寺遞來的信。”

謝愈展開信紙,眼中笑意落下,眉頭霎時凝作一團。

他一瞬地鬆開手,翻身上馬,口中囑咐扶回道:“好生送三娘回去。”

謝愈調轉馬頭,又回望一眼李知,仍還是放心不下叮囑,“昭九不許在坊間逗留,快快隨扶回回去,我還有公事未辦,得前行一步。”

扶回知他不放心李知,便忙應答下來,“五郎安心去吧。”

謝愈點頭便駕馬,直奔大理寺。

胡詠思亦是滿身帶風地趕到大理寺,走了小門同二人會晤。

鄭觀見眾人已至,已停下來來回回地踱步,抬手讓甄寺正敘事。

甄寺正也便言簡意賅,“今日施陶同他的書侍去了升平坊間的張記食店,餅中被人下了毒,可巧書侍先嘗了一口,後分了胡餅給狸奴,頃刻貓斃。”

“好在施郎君未食。”鄭觀在一旁補充,又道:“盯梢的人回來說,那升平坊間的金吾衛一下子冒出來將那食店掌櫃押走了,這案子怕是難到大理寺手上。”

胡詠思默了片刻點頭,“卻也無妨,若大理寺真將此案提來倒是不妥,交給金吾衛不失為好去處。”

“哎,這程美中同那楊士真是歹毒,這才幾天,便下此毒手,幸而那施郎君命大,不然這證人一死案子倒真沒法查了,可歎老天有眼,終是邪不壓正。”

甄寺正似是有所感觸,搖頭歎道:“這官做的越大,心裡的彎彎繞繞也就越多。哎也罷,同朝為官,當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胡詠思睨了他一眼,鄭觀也麵色不善,甄寺正心中正感慨萬千,抬頭瞧見唬了一跳,自知說錯了話,忙找補言:“當然清清正正的好官也是不少,嗬嗬嗬。”

“如今施陶雖逃過一劫,但難防程楊二人下次手段,今日便是想與各位商尋對策。”

胡詠思接下話,“吃食便私下給施陶定好我們的人,程楊失手,定然心急,必有旁的後手,大理寺得多派些人馬護他。”

鄭觀仍是顧慮萬分,將手中的書紙放於案上,“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心裡不安,不如將施陶接到大理寺來,那日我們被正卿打斷,也未曾聽施陶言明過去那科舉案的真相。”

“不可,人若是死在大理寺,我們都要擔責!”

鄭觀也是未想要這層,被他一點撥,直歎自己太過衝動。

謝愈原是在旁默默聽著,胡詠思此言,如給他當頭一棒。

是漠然呢還是功利呢?謝愈說不清,隻是鄭觀的反應,讓他忽然腦中浮現薛相的話。

“行事不計後果,是要受罪的。”

胡詠思見謝愈一直默不作聲,便側目問他,“謝拾遺怎麼看?”

鄭觀也移目望他。

忽的被提及,謝愈目生茫然,怔忡片刻。

心下思緒紛亂,一時覺得人命勝天,風雨未能料,一時又覺科弊不可拖,必要斷其一尾。

“謝拾遺?”

謝愈回神抬頭,“不能接,否則一切將功虧一簣。”

他話雖說得肯定,眼底的淡淡沉鬱卻被胡詠思輕易察覺。

鄭觀長吐出一口氣,歎道:“棘手案終辦棘手人,且等著金吾衛的結果吧。”

“鄭少卿不若讓升平坊的百姓將這件事傳傳,鬨大一些,這樣金吾衛的動作或許會快一點。”

鄭觀摸著下巴點頭,眼中倒是爬上些欣喜,拍袍道:“此計妙矣,謝拾遺不虧為薛相門生。”

這話入耳他心下早已無感,也未曾辯駁,長長的睫羽下覆,遮住眼底輕輕淺淺的情緒。

胡詠思起身,瞥了眼謝愈開口言:“既如此,便同謝愈先離了。”

鄭觀“嘖”了一聲,頗為不滿,“怎的我大理寺胡侍郎是覺得晦氣麼,每每坐了不到半刻就要帶著謝拾遺離開?”

甄寺正先前正樂顛顛地跟在胡侍郎身邊準備送送,如今聽鄭觀的話忙道:“吏部事多,胡侍郎也是辛苦。”

鄭觀一記眼刀便送來,甄寺正忙閉了口。

胡詠思立在那兒,望了眼謝愈,“不若謝拾遺留在這兒?”

謝愈一愣,也起身拱手,“我還是同侍郎一起。”

話畢便心事重重同胡詠思出了大理寺,獨留鄭觀一人在後憤憤。

正欲分路而行,胡詠思卻叫住了他。

“可是覺得我太過冷血無情?”

謝愈立住身,麵上無旁的情緒,隻搖頭道:“侍郎有自己的考量,清讓無處置喙。”

胡詠思卻笑了一聲,笑聲很冷,細看眼底也未見什麼笑意。

謝愈對這個朝廷還抱有太多幻想,對世情冷暖權欲手段,未有胡詠思所理解的透徹。

“再等等吧,等你多看看,也就知道了。”

胡詠思擺手上了馬,揮繩而去。

謝愈的青灰色的衣袍被風塵卷起,他神色微淡,凝望胡詠思策馬而去的身影,立於那闊道坊間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仿若隱入煙塵。

日頭偏西,遠處的山間攏著橙紗,透過薄雲灑在長安城坊間。

謝愈收回眼,拉著韁繩,徒步而行。

施陶與謝愈所居處相隔兩道,此刻他正在為蘇娘煎藥。

蘇娘半依在床榻,還不大有精氣。

施陶將蘇娘扶正到自己懷裡,舀起湯藥喂與她喝。

“今晚我將你送至李總管府中。”

蘇娘一聽掙紮著要起,目露哀情,“今日若不是蘇娘跟著,隻怕……,拒臨你要我如何敢丟下你一人。”

施陶手指緊握藥碗,忍了忍情緒,才安撫她道:“蘇娘彆多心,護我的人很多,今晚是想讓你去李府為我送一封信。”

蘇娘撐著身子,將信將疑,“我要怎麼送?”

他知蘇娘的脾性,可今日若不是那隻狸奴,他的蘇娘便要喪命於此。

一憶起此處,施陶眼底的恨便再難以隱忍,他閉了閉眼,壓下此刻內心的洶湧,仍哄她道:“此事隻有蘇娘能做,如今時下我不便出現的李府,蘇娘今晚便換了女衫,趁著旅店上來換茶水的侍女一同下去,可好?”

拒臨的話她何曾未聽過。

蘇娘自是,點頭應下。

施陶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慢慢囑咐細節,末尾將湯藥置於案上。

“蘇娘先睡會兒,我去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