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彎唇,拍拍他的肩,“你我不為李唐效力,不必在意太多,程老弟隻管放心去做。”
程美中摁住楊士將要拿開得手,眼神移向他,卻不言語。
楊士嘴角的笑凝在那兒,望了眼程美中的手,平靜開口,“可是還有什麼疑慮?”
“如此大事,小弟總不能一人決斷,楊兄總該與我一起。”
楊士乾笑起來,歎道:“我看啊老弟你是被嚇著了,你我同行一舟,何必疑我呢?”
程美中似笑非笑得盯著他,隨即卻又大笑著拍拍楊士的肩,隻吐出五字來,“楊兄多慮了。”
楊士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須臾,奴仆進來傳話,說六娘子來了。
程怡月掀簾入室時,程美中早已將方才麵上神情收起,可她仍是從父親臉上窺得一絲旁的情緒。
她將程夫人熬製的蓮子粥放置案上,“這是阿娘親自熬得,阿耶快嘗嘗。”
程美中接過來,長歎一聲,“難為你母親費心了,她身子不好,何必親自下廚。”
“阿耶是為何事憂心?自從那魯郡公的桂園宴回來後,阿耶便整日呆在這書房裡。”
見程美中不答,她便又自顧自言:“兒知阿耶為那謝拾遺上劄子的事兒心裡不痛快,許是在魯郡公宴上又同他見著了,可是咱沒做過的事,憑他怎麼胡攪蠻纏也不會成真,阿耶何必憂心呢。”
程美中的話堵在喉嚨眼,剛舀的一勺蓮子粥懸在半空。
程怡月瞧見,歪頭問道:“阿耶怎麼不吃?”
程美中低頭望了一眼,抬手將勺送進嘴裡,粥中的一顆蓮子硬生生地吞咽下去。
“其實兒覺得聖人糊塗,這案子查了這麼久都沒聽見什麼聲響,一眼就能瞧出阿耶同楊伯伯無錯。”說道此處程怡月翻了翻眼,頗為不屑言:“桂花宴那日,兒還想同那李府的三娘子打聽一下清河公主的行徑呢,可惜人家趾高氣昂,不願透露。”
程美中聽這話,便放下碗勺問她,“你打聽清河公主的行徑做什麼?”
“我原是想著向公主旁敲側擊,打聽一下謝愈同阿耶這事兒查得如何了,畢竟清河公主貴為嫡公主,那謝愈又成了她的習字先生,總是知道些什麼吧。”
程美中被她六娘小女兒的心性弄得啞然失笑,“女兒家的便開開心心玩樂,彆為阿耶這事兒操心了,沒做過的事阿耶愁什麼?你呀去陪你阿娘吧,讓你阿娘把心放肚子裡,好好養病。”
升平坊的裡門旁有許多的酒肆食店,蘇娘未嘗過長安的街邊小鋪,施陶便帶著她在張記食店叫了一份古樓子。
蘇娘接下小咬了一口,笑盈盈道:“倒是有彆鹹陽風味。”
正巧鋪邊竄出一隻狸奴,被這胡麻餅香味所吸引,黏乎乎地蹭蘇娘的衣裳。
蘇娘喜貓,俯下身摸摸它的腦袋,便分了一半於狸奴。
豈料那狸奴吃完,怪叫了一聲,下一刻便硬直了身子倒下去,片刻沒了氣息。
蘇娘驚呼了一聲,顫著指尖指道:“這餅……有毒!”
施陶神情一變,忙將蘇娘手中的古樓子扔於地,下一刻蘇娘便覺得腹中絞痛,她抓著施陶的衣袖,半蜷著身子,麵容痛苦。
“蘇娘!”施陶將她橫抱在懷裡,死死盯了一眼那掌櫃,翻身上馬便疾馳而去。
那掌櫃也是唬了一跳,頃刻便被坊中忽然冒出來的金吾衛扣住了。
“官爺明鑒!小人哪敢下毒害人呐!”
領頭將那地上的古樓子包起來,又招手道:“帶走!”
掌櫃委屈哀嚎不絕,被那金吾衛三兩個架著強拖著走了。
坊間不遠間藏於暗處的幾人見狀,也忙隱去了身影匆匆離開報信。
施陶抱著蘇娘下馬,快步入了醫館。
蘇娘已是額上冒汗,唇白手軟,話也說不出。
“這是……”那郎中瞧望蘇娘麵容,正欲言卻被施陶急急打斷。
“醫工,催吐湯藥拿來!”
郎中被他吼得一愣,反應過來忙招呼打手去煎苦參汁。
施陶握著蘇娘的手,眉眼全是鬱色,聲音有些緊繃,“她方才不慎誤食了毒物,醫工可看得出是否有性命之憂?”
老郎中手搭在蘇娘的脈搏上,脈象忽快忽慢,偶有停止。他略微沉吟片刻,問道:“可將剩食帶來了,老夫分辨一番。”
“醫工稍等!”
施陶望了眼蘇娘,抽身離開,快馬揚鞭而去,到了張記食店卻發現那掌櫃已然沒了身影。
他抓住店內的博士厲聲問道:“掌櫃人呢?”
這博士認得施陶與方才那位吃了毒餅的書侍是一起的,便以為是來向他問罪,忙跪哭喊叫:“不是我乾的,那餅不是我做的!”
“掌櫃人呢!方才地上的胡餅去哪了?”
“掌……掌櫃被金吾衛來的人捉走了,餅自然也被他們收了去。”
施陶垂眸鬆開那嚇得哆嗦的博士,立在原地未言,繼而又轉身上馬朝醫館奔走。
郎中見施陶回來,等著他從懷裡拿出剩食,未料他並無動作,隻迫切詢問:“她如何了?”
“郎君放心,這位小娘子剛服了下了催吐湯水,如今氣虛得很,補補就好。”郎中捋了捋胡子,歎道:“雖瞧不出是何毒物,但好在送來的及時。”
施陶聽此才鬆了口氣,拱手言:“勞煩醫工了,煩請醫工再開些方子為她補補。”
郎中瞧他拿不出剩食,又見那躺著的小娘子分明是作男人裝扮,便猜兩人怕是惹上什麼麻煩,心裡暗暗歎氣,麵上卻點頭,隻道:“隨我來。”
醫館前飛馳過一群馬匹,揚起一陣塵土。
行人對著早已沒影兒的亂馳者啐幾口唾沫星子,叫罵幾句。
坊中的鳥兒被馬蹄聲驚得展翅向北,跟隨著空中翱翔的白鴿飛向宮城,落在雕琢的金簷角上。
一群藍衣宮女端著碟子穿過大吉門,這是送往武德殿的吃食。
今日李由林未去宮中,跟在聖人身邊伺候的自然就成了吳輝。
大多數中書門下遞來的折子李洵已經不大去看了,小事直接畫了敕交由尚書省去辦,有時畫敕也由著李由林代勞。
案上的劄子已堆了好些,吳輝見聖人一直盯著那案上的劄子,便彎身問道:“大家要看劄子嗎?”
李洵默了片刻,卻言:“去把清河叫來。”
吳輝忙應聲去喚。
聖人的口令傳到千秋殿內,謝愈正在同清河公主講課,李知端坐一旁習字。
清河抬頭愣住,同李知對視一眼,便放下筆匆匆隨王全去了。
“王公公可知,聖人尋我何事?”
王全走在前麵,也隻能乾笑道:“這奴婢不是大家跟前人,在殿外守著傳個話,確實不知道聖意。”
清河微微點頭,又問道:“今日李總管不在宮中嗎?”
“正是。”王全想了想,笑著回話,“說來也巧,幾次聖人去喚貴主,都是奴婢來的。”
清河未接他這話,隻輕聲開口,“近來父親確為喚我頻繁。”
從前阿耶多在阿娘處呆著,時不時轉道去東宮瞧瞧,而她總是跟著幾個姐姐偷跑出宮玩樂,倒也是不多在阿耶膝下儘孝。
王全“哎”了一聲,討好言:“貴主是大家的嫡公主,自然是上心。”
步伐臨近殿外,王全也規矩了許多,不再言語,領著清河公主進去。
“兒叩見父皇。”
李洵朝清河一笑,招手讓她到身前來。
“吳輝,去把那案上的劄子抱過來。”
吳輝猜不懂大家的心思,隻按著吩咐將那堆劄子抱來,清河更是一頭霧水。
她甚至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莫非阿耶是要她批劄子不成?
李洵隨手抽了一本打開,吳輝盯著聖人手中的劄子,不敢吱聲,清河心也莫名跳快了些。
“拿著。”
清河倏然睜大雙眼,她接下劄子愣愣地站著。
豈料聖人笑得溫和,“你將這劄子讀於我聽,朕近來一看字便頭暈目眩。”
清河捏著劄子,有些不敢開口,那立在聖人身後的吳輝,便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了。
其實這中書門下遞上來的折子大多都可宣之於口,真正要待商議之事他們總是會繞過李由林,直接在朝會上言。
清河不懂,吳輝便是更不懂了。
李洵仍是對清河給予鼓勵,在聖人所承望的眼神下,清河終是硬著頭皮念出來。
一封劄子念畢,李洵便吩咐吳輝研磨,批閱幾句,時不時無意說說該如何回複。
其中李禦史上書了一道劄子,言長安城內昆侖奴為非作歹,不僅殺了一名無辜商戶,竟欲拐攜李先生逃出長安。
可歎她自兄長走後,一直久居宮內,不知訊息,便是李知也未曾同她提過。
清河念了這麼多封劄子,直到此才開口憤言:“無恥昆侖奴,毫無禮法!阿耶可得嚴懲。”
李洵對清河的反應不由來了興趣,他將筆放下,挑眉問道:“清河,依你瞧,此事如何處置為妙?”
“自是查明這昆侖奴是誰家奴婢,嚴懲主人失職之過。”
李洵並未讚許,隻是一笑,又問道:“倘若主人無過呢?”
清河怔住,主人怎麼會無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