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蘇娘(一) “謝清讓,你若聽懂了,……(1 / 1)

病梅 山負雪 3770 字 7個月前

李知不搭話,扭頭瞥見窗案上的那盆綠梅,便起身踱步,她撫了撫枝葉,轉過身笑眼盈盈,“五郎養的真好。”

未料謝愈早已是站在她身後,隻一步之隔,盯著那柱綠梅。

李知微微後仰,轉身恍然便見謝愈站在身後,心尖一跳,微錯開小半步,卻不想並未立住,謝愈見狀,忙一手環扶住她。

剛鬆開,卻見李知更向前近了一步。

下一刻,軟玉般的手便也環抱住他,腦袋埋在謝愈頸下。

謝愈呼吸一滯,腦中空了一瞬。

少女發間的清香縈繞鼻息間,謝愈後脊微僵,雙手不知何處安放,心卻是驀然快跳起來。

隻聽身下,傳來李知悶悶的聲響:“好不容易尋個由頭來找你,五郎卻像塊榆木。”

李知早將禮義廉恥丟到一旁去了,說到末尾,語調倒像是真堵上氣了,鬆開手低著頭轉身便要離。

身前溫軟退去,謝愈蜷指,無措促使他抓住李知的手,謝愈低頭望她:“何才不謂榆木?”

李知不答,謝愈卻接話道:“我總該能努力夠得上良配,阿九不棄,我自當上進。”

李知明白他話中意思,可縱她身世門第顯赫又如何呢,謝愈初入仕途,一切未定,誰也說不準日後。

而她向來,是最不以門第待人待事。

“我所喜歡的隻是五郎這個人罷了,無關其他。”

她彎唇輕笑,不理會謝愈的話,隻抬頭望他,語調清亮,“謝清讓,你若聽懂了,那便抱我一下。”

比起對往後事事物物的期許與憧憬,她還是更在意當下。

在謝愈麵前,李知小女兒家的嬌氣總是會不經意間的流露。

謝愈眼眸因昭九的話而微亮,眉眼間卻仍糾結了一番。

他垂下眼,邁步向前,將昭九輕帶入懷,雙手環於她腰間,不過分用力也不輕點微懸。

唇卻不自覺地揚起來。

謝愈心間微纏,手仍不敢亂動,隻低頭微靠在她頸間,昭九身上的暖香一股一股地縈繞在他鼻息間。

良久,李知聽見含糊好聽的嗓音自她耳邊響起,“你阿耶說得沒錯,阿九還真是膽大。”

談陽舒來尋李由林時,將好碰上李夫人帶著莫鳶在園裡。

從前他隻知李由林娶了位妻子,收養了一位姐兒,卻也從未見過。

說來有趣,李由林雖是去勢之人,過得比那常人要風光萬分,當年迎娶莫貞芳之時,也是仗勢極大,震驚朝野,在坊間更是數不清的議論。

莫貞芳並不過於貌美,但卻待人和善。坊間對李由林有多大的惡,對莫貞芳便有多大的善。

談陽舒正想著,那姐兒便一溜煙衝到自己跟前,又直直立住腳跟,乖乖行了個禮。

“談正卿見笑了。”李夫人踱步上前,牽住莫鳶,又低頭問她:“鳶姐兒去找小雪玩會兒好麼?”

莫鳶樂揚起臉嘻嘻說好,便由著女婢帶下去了。

談陽舒抬臂行禮,叫了聲“李夫人”。

“由林他在書房議事,談正卿稍坐片刻,我差人去知會一聲。”

談陽舒點頭,瞥見李夫人仍留意著鳶姐兒的身影,便順勢開口:“方才聽見夫人喚她鳶姐兒,不知令愛是單名一個鳶字嗎?”

李夫人笑了笑,使喚仆人上茶,又招呼談陽舒坐下,“不錯,鳶姐兒隨我姓,叫莫鳶,這名是由林取得。”

莫鳶莫鳶,莫怨莫怨。

談陽舒目光一頓,便聽李夫人繼續說道:“當初決心收養她,由林在書房坐了一晚上,錢財權利對我們沒有什麼,可對莫鳶不同,但無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莫貞芳很聰明,她很清楚地知道李由林的處境,或許是年過半百的女人更顯誠心,她總是想讓人放一放,饒過莫鳶,又或者說饒過李由林。

談陽舒對此不置可否,在莫貞芳眼中便顯得冷漠了許多,她不知道談陽舒和李由林之間的談話,隻是覺得能入這李府來,或許總能有些指望。

過來傳話的仆人已在旁等候多時了,談陽舒起身便辭了李夫人,隨著侍仆去見李由林。

“李總管。”

宮裡的內侍奴婢稱李由林為大監,坊裡真真假假地閒言碎語稱他為內宰相,剩下得鼠尾官吏便點頭哈腰地稱一句李翁了。

儘管聖人甚至封了他為楚國公,談陽舒依舊稱其為總管。

“那位施郎君他離了張府,自去崇仁坊了。”

李由林見他開口是這句話,不由一哂,“談正卿何必親自來,差人送句話就行了。”

談陽舒未理會他這客套話,“總管坊間眼睛無數,便是我不差人,哪會不知?我今日隻想弄清楚你對這案子的態度罷了。”

“正卿放心,那日既是應答下你,自是不會讓你失望。”李由林將茶杯一放,話裡多了些深意,“如今你我是同行一條船,怎會撇下正卿。”

談陽舒聽這話眉眼冷了幾分,起身言:“我為故太子遺事,才願助你一臂,李總管若辦不好事,談某正卿這位子亦可舍一舍。”

說罷,已拂袖離去。

李由林對他這威脅並不放在眼裡,他知道談陽舒對誠太子的情誼,可惜太子早亡,往後這太極宮的位子,隻能剩五皇子去登極了。

倒是談陽舒這話,又讓他想起了那位早亡的誠太子。

誠太子性格儒雅,待人寬仁且又有政治遠見,確為天生的帝王相。隻可惜天妒英才,聖人未等到吐蕃大敗的書信,先傳入長安的竟是四言扼人咽喉。

誠太子斃。

大豫十一年的冬天讓人印象深刻,寒雨簌簌,誠太子的靈柩從朱雀門抬進來,沿著承天門大街一路向北,從岷州帶來的塵土,已被洗刷的乾淨,太子的靈柩在冷雨的籠罩下,顯得異常得黑亮,乾淨得不容指染,猶如棺中躺著的那人。

兩街的百姓皆埋頭跪拜,哭聲不決。

大雁塔下慈恩寺的鐘聲從遠處傳來,小雁塔薦福寺也響起了緩慢鐘鳴。

延康坊西南角西明寺亦是佛念不止,全長安的百姓都在為大唐所失去的所默哀。

那時的李由林站在聖人身後,恭垂著身子,望著李洵顫抖得手撫上靈柩,皇後失了儀態跪倒在一旁,神色無光。他心中亦是悲憫,不同於五皇子,至少誠太子是他看著長大的。

聖人撐到了誠太子頭七,便病倒了。王皇後痛心疾首,不久也香消玉殞。

從此方老道便成了聖人的座上賓。

他說大明宮吸唐氣運,太子亡魂不得安寧,聖人便將一切搬至太極宮中。

他說誠太子尚有一縷精魂留存於世,聖人便建納元坦想引太子回家。

直到李由林斬了方老道,大豫十二年的荒誕之舉便才少了些,隻是此時的李洵便不太愛理會朝政了,他像所有天下間所有失子的父親一樣,開始歸於沉默,又或許是,認清現實。

五年轉瞬即逝,如今朝堂掀起立太子的風波,終究是喚起了聖人的心神。

李由林緩緩睜開眼,仍舊坐在那兒品茗。莫貞芳站在庭下,抬頭瞧著遠處的莫鳶。小雪撲騰在草地上,興奮地打滾。

不同於李府的安然閒定,程中美如今早已焦頭爛額。

“程兄,彆再晃悠了。”楊士忍無可忍,終是開口。

程美中倒是駐足,嘴卻不停,開口徑自說道:“楊兄倒是穩如泰山,如今你我命懸一線,前腳謝愈提劄子,後腳那於商起死回生出現在桂園宴上,這一出分明是朝著我們來的。”

他又急急走起來,憤憤言:“你是中書省的人,他薛海自有法子保你,宋績江一貫明哲保身,他將謝愈的劄子交上去,便是要拿我開刀,你叫我如何逃!”

楊士抓住他的袖子,斥道:“何必自亂陣腳!當年我們萬事都已做絕,隻出了於商這一個岔子,如今再做一次又如何?”

“再做一次?”程美中真停下步來,他微張口,慢慢踱步到椅前坐下,“我看不妥,如今這個節骨眼下手,豈非使我們更加可疑?”

“於商已經到長安來了,你若再猶豫,等他去大理寺,再殺他也不管用了。”楊士壓下聲來,語氣狠絕,“隻有他死了,我們才能活。”

程美中拳頭捏緊,有些動搖,他向來不做太過冒險的事,可如今被逼無路實無他法。

見程美中仍是皺眉不言語,楊士便又加了一把火,“那日程兄也瞧見那寇學林的反應了。”

此話一出,將程美中五分的心變成了十分。

當年他同楊士主持科舉,這寇學林的父親當年砸了好多錢帛,可他們所點的人已經定下,無奈楊士同他便給寇學林支了個招,所點的進士最後一名乃非長安人士,家世不顯,隻有個九品芝麻小官的哥哥,也被遠派到商州。

話說到這裡,明眼人一點便通了。

豈料那日桂園宴上,那寇學林嚇成鬼樣,倒還差點同自己扯上關係。

程美中終是被楊士說得動搖起來,他立住了身,眼底浮出些森冷殺意。

“於商,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