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裡一片狼藉。
李慎坐在棺材上擦刀,棺材四周潑了一地的粘稠的黑水,女屍被吊在房梁上,骷髏的骨頭支零破碎,細細碎碎的灑了滿地。
李水卿很是給麵子的捧場:“慎兒真不錯!”
李慎抬頭看了他一眼:“義父,你這眼光著實不好。女屍,骷髏,黑水,都有陰物寄身。女屍生前死於溺水,骷髏早幾十年前就在土裡,是被人刨出來的。至於黑水……好像是棺材裡的。”
李水卿作出驚訝地表情,李慎抄起沉江就往他臉上砸。
“好好好,”李水卿收了那副表情,“這女屍麵部浮腫,棺材出水,還是不難知道這其中死因。這骷髏當然不對勁啊,都會幻術蠱惑人,不是老古董都做不出這事!”
“不過你這就臆斷了,陰物寄身的可真的隻有這骷髏。”
“你找我來這是想考考我?”李慎問。
“那真不是,我是想叫你簽了安命司的命契,日後好走動。”李水卿笑道。
“滾,我不會簽的,我這輩子就當個散師,以後回藏龍山種地。”
李水卿無奈:“又沒硬是要你當記名師,你看,這不是老天都不讓你進。”
李慎哼哼兩聲:“怎麼解決?”
“去水邊。”李水卿回答道。
“什麼?”李慎皺眉,不大理解。
“我已經告知長啟,不日便會有人來這兒調查。不過等到他們來,估計這塊兒都要死絕了。”李水卿很是篤定。
“你那裡看出來的這塊兒要死絕了?”李慎顯然不信。
“水為萬靈起源,人沒水活不了,這黑水是棺材裡流出來的,棺材本身沒這麼多水分,估計就是女屍帶進來的。女屍哪來的?”
李慎答道:“溺亡者。”
“沒錯!至於降魂,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隻在骷髏。”
“害人者是誰?”李慎終於抓住了重點,從一開始就可以肯定,女屍不是自然死亡。
女屍一開始在棺材裡,李慎最開始探的也是她。然後義父那個老王八蛋把他坑進棺材,被女屍吐氣,從那時候起,應該就不是女屍了,而是骷髏。
再接著他出棺,黑水追凶被成願、沉江反殺,露出骷髏。之後剖棺,先前隱匿的女屍重新出現,伴隨著黑水。
就在他以為是這個棺材有問題的時候,義父說是骷髏。
問題在骷髏身上。
“要去河邊瞧瞧,若不出意料,這幾日必當會有關於水怪的傳聞。”李水卿抓著沉江,示意他和自己走。
“那這邊怎麼辦?不提防?”李慎刀尖指了指滿室狼藉。
“這義莊是有護佑的,一般陰物進不來。這具骷髏估計是早便寄身在棺材裡,跟著女屍一塊進來的。”
李慎點點頭,義莊裡已經沒有活人蹤跡,留下這些東西也不怕被害,怕就怕這些東西逃出去,或者有人冒失的闖進來。
李水卿顯然已經考慮到了,伸手捏了個五行訣,火訣。隻見一個麵目模糊的人形自靈印中脫出,飄飄然停在棺材上。
“它看著,走吧。”李水卿轉身,李慎跟了上去。
.......
台水鎮處於一條江邊,水路便利,沿江居住著很多人口。
李慎和李水卿自義莊中出來後就收了長刀,除卻成願一直是在他背上背著。
兩人一出門就徑直往江邊走,李水卿掐了掐時辰,看著眼前流勢很慢的江水算著行凶地點。
李慎則兀自盯著江水發呆。
他在藏龍山中還未見到過這樣的水係,藏龍山中隻有死水湖,從未見過流動的長河。
藏龍山其實風水不好,沒有活水,既不是活人住的,也不是死人住的。
兩人沿著河水往上遊走,越往上離鎮中心越近,住屋也越來越多。
這時不過辰時左右,河邊上卻是人影稀少。三三兩兩的舟船停在岸邊。
“是這兒?”李慎直覺不對勁。
“應當。不過這時應該是最熱鬨的時候,怎麼會這麼冷清?”
李慎疑惑:“怎麼會熱鬨?”
李水卿看了他一眼,笑盈盈的:“孩兒你是不知道,山外就是這樣,三五人家煙火,這才叫人間。”
李慎:“嗬嗬,藏龍山不是嗎?”
李水卿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奈的表情:“你這孩子怎麼就認死理呢?藏龍山真的風水不好,你看這人間廣闊花花世界,還不夠年輕人折騰的嗎?”
李慎撇撇嘴,不和他爭論,自覺蹲下身,掬起一捧河水看了看。
李水卿抬頭看向對岸的一處房屋。
“走,去對岸。”李水卿拍了拍李慎,示意他起身。
李慎自覺站起來,跟著跨步登了一隻小舟。
這裡水流不急,李水卿單手撐著槳往對岸劃。李慎則伸手,把手浸在水中,好好地感受著“水流”。
到了對岸,期中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李水卿下船,往一處大門緊閉的房子走去。
“敢問有人在嗎?小師途經此地,見此地似有陰氣環繞。”李水卿扣門。
沒人回應。李慎守在一邊查看,看了地上看天上,眼珠子咕嚕嚕地轉,然後盯著一處不動了。
他沿著那處移動視線,慢慢的往上看,一直往房子的門板上看去。”
龜息悄然握在手中。
李慎扯了扯李水卿的袖子,李水卿順著他的目光看。
一條水線從這戶人家的門板裡透出,直直的往河邊走勢。
“讓開。”
李慎很乾脆地拉開義父,一刀砍向門板!
門板應聲而裂!
李慎跨入其中,龜息在握,四處環顧。
映入眼簾的是天地師親表位,下方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盞油燈。
四周沒什麼東西了,可以說是家徒四壁。
李水卿隨之進來,沉江已經出鞘。
“義父,這是人油燈。”李慎皺了皺鼻子,刀尖直指著油燈。
李水卿沒說話,低頭順著水線看,一直跟著水線走到八仙桌前。
他看了會兒,翻手就是一張問天帖拍桌上。
“哇啊!”
尖叫聲驟然響起,李慎始料不及,手一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李水卿笑嗬嗬地伸手,捏著剛鑽出來的一隻小降魂的脖子:“稀客啊稀客!”
李慎渾身寒毛倒豎,眼中凶光畢露,抬手就想砍。李水卿連忙頂著他的手肘:“誒誒誒!等會兒等會兒!”
“又是這等陰物,何必手下留情!”李慎磨著牙,“我習帖還有。”
“你且仔細看看,這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東西,何必這麼大的戾氣?”李水卿摸了摸那隻小降魂的頭,麵目和善。
李慎翻了個白眼,不想和他在這裡唱黑白臉,演雙簧,自個兒就往邊上去了。
降魂眼巴巴的看著李水卿,咿咿呀呀的話都不會說。李水卿自覺沒趣,拍了拍他的頭,把他又摁回八仙桌裡:“叫你這裡可以說得上話的出來。”
不一會兒,又一隻降魂鑽了出來,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模樣。
“貴客光臨,有失遠迎。”老人朝他行了個禮。李慎聞言撇頭看了看,抱著龜息。
“老翁客氣了,”李水卿笑容和熙,回了個禮數,“可否與小師說說這塊兒的故事。”
老翁看著李水卿,忽然扭頭看了看李慎:“這位是?”
李慎哼了一聲,冷冷的回了他一句:“家父李水卿。”
李水卿就在一邊傻樂。李慎不太想理他,拔下刀柄上的瑞雲鱗又安上去,又卸下來安上去,腦子裡亂糟糟的,忽然又想到了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他還不太知道李水卿這個老混蛋的底細,整日整日守在李水卿旁邊惶惶不安終日。
義父就教他,不管見人還是見陰物,跟他們說上一句“家父李水卿”就沒人敢動你。
他還真信了。那天晚上他又見到了成願刀裡的降魂身,漫天血氣,他朝著血氣裡拚命地喊“家父李水卿家父李水卿”,喊了沒兩句就醒了。
一睜眼就看見義父坐床頭看著他笑,一邊笑一邊說義父聽到了義父聽到了,以後撞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就這麼喊,兒子乖啊。
李慎當時哼哼唧唧的就又睡了,隔了好幾年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李水卿估摸著又是在哐他。
可這句“家父李水卿”好像就真的有什麼不得了的威能。所謂家父,是有家的人才說得出。有了家的人在外叫遊子,沒家的人在外隻能叫孤兒。
李慎忽然又想回藏龍山了。
李水卿那邊已經聊開了。
“是有個不知名的散師來過這兒,沒有懸牌,沒有刀,就拿著一張符紙走街串巷,見人就說人家有血光之災。”老翁伸手在油燈上虛晃了晃,橙黃的火光跳動著燃起,將這八仙桌的一方世界籠罩,李慎眼前騰起一層紅光。
李水卿朝李慎偏了偏頭:“來了。”
李慎聞言,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耳畔隱隱約約地傳來喧囂聲。
“吱呀”一聲,刺眼的陽光從門板外透了進來。李慎被這光晃了一下眼睛,往旁邊躲了躲,正巧撞上個什麼東西。
他低頭看去,是個紮衝天辮的小毛孩,和山裡那個聒噪的隔壁小孩一樣,看著就很難對付。
“咿咿呀呀。”小孩嘻嘻哈哈地笑,伸手,手臂卻並未觸碰到李慎,反而直直的穿了過去。李慎順著小孩的目光看向門口,隻見一個身著白裳的女子,溫溫婉婉的。
李慎不久前才見到她。在一具棺材裡。
李慎臉上流露出認真的表情。
剛才八仙桌上的人油燈是遊鬼師的手筆,死者為大,屍體是死魂所依附的地方,生魂離體即為陽壽儘,等到七日後死魂也脫離軀體,陰壽儘,才叫死。
這盞人油燈就是在陰壽儘的七日裡取得,死者的前七日後七日所見到的事情都會藏在這燃起的燈火中,所以這又叫走馬燈,常常是為了臨死前不得釋懷而留給親朋好友的念想,讓他們好好看看死者臨死前的幾日。
興許是撫慰,興許是愁苦,又抑或是悔恨和怒火,人生百念,放不放的下,都看自個兒。
李慎卻隱隱約約猜到了這背後之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