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宇病情不見好,大夫說是風寒,開了藥,可病一天比一天重,話也一天比一天少。
盧簡親侍湯藥,衣不解帶伺候了十天,盧宇從沒有好臉色,常望著祠堂痛哭,說自己不孝,沒子孫本分。
每當他說這話時,盧簡總低下頭。
一天,盧宇咳出血絲,盧簡忙讓人去請大夫,盧宇摔了湯碗,大罵,“老夫活著有什麼用?上不能光耀門楣,下不能庇護子孫,連親生兒子都教不好,他終日在三瓦兩舍打哄,隻知風月不知責任,老夫死了好,隻是偌大一個盧家,老夫不知道托付給誰?”
盧簡撿起瓷片,低聲說,“叔父寬心,家裡有小喬料理,朝廷有堂兄和侄兒……”
盧宇氣得咳血:“不孝子滾出去!但凡獻兒爭氣點,老夫也不用指望你撐起盧家!她既然比盧家重要,你們今天就收拾行李,去天涯海角雙宿雙飛!”他跑到祠堂前大哭,“祖宗,小輩不孝,吾百年後當以白布覆麵,吾無顏見祖宗!”
盧簡臉色發白,跪在地上沉默不語。
盧韻替她梳頭:“小皎這怎麼有瘀塊啊?”
辛慈摸頭:“之前不小心傷到頭,還沒好。”
盧韻:“會痛嗎?”
辛慈搖頭:“不痛。”
盧韻有心玩鬨,在她頭摁了一下,隻見瘀塊破了,流出青紫色的血。再看辛慈,早已氣絕在地。
盧韻頗為無奈,她不會死了吧,她照崔白教的做的。她要是變成厲鬼,就去找崔白。
“痛嗎?”盧簡守了許久,見辛慈睜開眼睛,忙取來藥膏。
見她眼神,手上的藥膏千斤重,藥膏掉在地上。
她不是小皎。
“你對我做了什麼?”辛慈頭痛欲裂,看衣裳完好,身體沒有酸痛,她還是清白的。
盧簡淡淡道:“是你對我做了什麼,上藥吧。”
辛慈捂住頭,她痛得快死了,“上藥後上墳嗎?我知道你想乾什麼。”
盧簡起身拂袖:“既然如此,你在這呆著吧,想清楚了在讓我過來。”
辛慈突然變聲:“公子要去哪裡?”神色溫柔,儼然是小皎。
盧簡苦笑:“你玩什麼把戲,耍我好玩嗎?”
辛慈皺眉:“什麼啊?昨天公子還好好的。”
她病了,腦子傷得不輕。盧簡不和她計較,取來藥膏,“怎麼傷了?你最愛惜頭,讓人傷成這樣子。”
辛慈:“記不起來,好像是我梳頭,被梳子刮破。”
他低頭看著傷口,眼神柔軟,“還疼嗎?”
辛慈:“不疼,就是癢。”她舉手抓頭。
盧簡抓著她手:“彆動,頭會禿的。”
“禿了我就去做尼姑,”辛慈笑得天真爛漫,“念經祈福消罪。”
盧簡歎氣:“你知道你背著很多罪孽啊。”
“某知道,”她甩開盧簡手,神情冷漠,又是辛慈模樣,“你要替天行道嗎?”
盧簡起身:“你真是瘋了!”
辛慈:“某曉得,盧公子愛溫柔的小皎,不愛冷漠的辛慈”,她冷笑,“盧景先,方才小皎已被我殺了,不信你再喚她,看她出來不出來。這沒廉恥的,不知道跟的是什麼人,公子公子的亂叫。”
盧簡起身離開:“你夠了!若當初不管你……”
辛慈亦起身,橫在他身側,“是啊,當初就不要管某,某也不會幾次救你,害了一身傷。怎麼,看這點藥膏就能報答救命之恩?”
盧簡臉色鐵青,手握成拳,“不要逼我。”
辛慈大笑:“某逼你?你能做什麼?某告訴你,你父親客死嶺南的時候,痛哭流涕,說最對不起你。他為討好繼室,寒冬臘月隻給你單衣穿,抽取棉襖裡的棉花,塞上乾草,讓你去三十裡外的地方取魚。那日風雪大作,你差點凍斃,掙紮著回來,他卻怨你帶回一條死魚,隻給你冷飯吃。如今他流放嶺南,卻隻有你能救他,替他報仇。”
盧簡眼裡滿是淚花:“不要說了!”
辛慈:“他咽氣前說你是他的驕傲,日後能光耀門楣,他求你給他上香時,少說怨他的話,他甘願去烈火地獄贖罪。”
“為何逼我?”劍刺在她小腹上,血和著淚,如小溪般湧出來,他望著氣絕在地的辛慈,冷笑道,“這下你開心了?”
說罷,他亦舉劍自儘。
“好侄兒,老夫沒看錯你!”盧宇握著盧簡手,滿眼淚花,“你沒有失去男子氣概,手刃仇人,盧家日後便要你支撐了!”
盧簡睜開眼睛:“侄兒怎麼在這裡?”他隻記得一大群人衝出來,為首的美男子抱著辛慈走了。
盧宇拍他肩膀:“好好休息,小皎被崔白帶走了,不過不用害怕,你捅得深,她多半活不成。”
記憶倒回開始的那一刹那,他頭痛欲裂,他看見他舉劍時,辛慈唇角一抹微笑,時得逞的笑容。
崔府。
“你來此作甚?”崔白冷眼看他,“你放心,她活不長了,某替她收屍。你替你父親報仇了,開心吧?”
盧簡臉色雪白:“求你讓某進去,某有很多事要問。”
崔白:“進去讓你補一刀嗎?趁某還有點慈悲心,快滾。某不是慈慈,不會對你再三留情。”
盧簡懇求再三,崔白很不耐煩,“差不多得了,要把她砍為八塊才開心?彆煩我。”
他進門,盧簡跟隨,“某看她一眼,絕不久留。”
崔白冷笑,叫來幾個小廝,“盧公子得了風疾才這樣呱噪。你們把他拖出去,再進來的話,某聽聞唾液可治風疾,你們幫幫他。”
盧簡不肯走,幾個小廝爭先唾麵,盧簡滿臉濕潤,也不敢擦拭,再次懇求見辛慈。
崔白笑道:“得了風疾的人,打也不通,你們幫幫盧公子。”小廝們素日被貴公子看不起,憋著一肚子氣,今天得了主子命令,一股腦發泄出來,打得盧簡鼻青臉腫,幾難站立。他垂手任小廝撕打,小廝打完,又向前哀求崔白。
崔白覺得晦氣,命小廝拖曳他腳,拖到門口。反複三次,盧簡都走回來。
崔白歎氣:“某知你的決心,進來吧。”他把盧簡帶到幽靜的地方,掀開簾子,辛慈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尚未清醒。
“她會死嗎?”
崔白:“上次某看她必死無疑,可棺槨裡是一根木頭,”他放下簾子,“看她造化吧。”
盧簡閉眼:“你不想殺了某?”
崔白:“哪能啊,說不定我們能結個親。”崔白眼神狡黠,眼神熠熠生輝,他想娶盧韻。
盧簡皺眉:“某不同意。”
崔白是庶子,盧韻是嫡女,雖然崔白也出身五姓之家,可不能逾越嫡庶之禮。
崔白:“有時候父母說了都不算,”他岔開話題,“某送盧兄。”
盧簡剛要上馬,烏木急忙跑來,“家主醒了!”
盧簡飛奔,被崔白拉住,看他一身泥濘,滿身惡臭,“洗個臉,換身衣裳,慈慈喜歡乾淨的人。”盧簡匆忙洗漱,便去見辛慈。
辛慈眼神慌張,手足無措,“這裡是哪裡?我家公子呢,不接我回去嗎?”
她是小皎,盧簡眼淚欲留下,撥開眾人,“某在這,現在帶你回家。”
辛慈忍不住哭出來:“我以為又要流浪了。”
盧簡擦掉她眼淚:“你這輩子都是跟著某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