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餘杭到曲春,一條大路直達,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榆樹。遠望去,遮天蔽日,不見朝陽。曲春鄉民善良好客,常在樹下備茶水,有旅客求飲得,不計報酬,隨意取用。
王明在路口處放下一壺烏龍茶,向天祈禱賜予他家好媳婦,生一兒半女,光耀門楣。隻見陰風卷起一股殘葉,黃葉落處,現出一個妙齡女子,麵容清麗,身著破舊素衣,掛著淚痕討水喝。
女子自稱常嫻,排行第二,,二十歲,因囊中羞澀,和夫君李生從長安到此投奔親眷,無奈親眷去了揚州,丈夫又得病身故,她當了全部家當埋葬丈夫,想到長路漫漫,無家可歸,因此啼哭。
王明感慨了一聲,給她倒了滿滿一杯茶,勸道,“二娘寬心,青春年少又秀外慧中,不愁沒有好郎君。”
常嫻言語進退有度,二人言語相投,王明請她留下吃飯,王妻燕氏看她舉止優雅,生出三分歡喜,呼她為嫻妹,笑道,“天色已完,明日再回家不遲。”
常嫻客氣了幾句,留宿王明家。雖然是客人,常嫻爭著備筷洗碗泡茶,哄得燕氏滿心歡喜,生出七分歡喜。
王遊砍柴回來,見家中有一美貌女子,羞得不敢說話,更不敢夾菜,晚飯吃了兩碗白飯。餘光看著美人,不覺得白飯索然無味。
夜晚,燕氏裁衣,因為眼睛不好,縫衣服時,針腳高高低低,很不美觀。常嫻見了,拿過衣裳便縫,針腳齊整,不輸大家。
燕氏笑道:“汝女工極好,在此又無親戚,不如做我家新婦。”
常嫻彆開頭:“未亡人不敢有此念想,夫人莫再說。”
燕氏:“我是說真的。你模樣好,身段好,卻孤苦無依。不找個依靠,如何生存呢?我家貧,也有良田兩頃,一畝桑田,足夠一家人生活。”
常嫻想到亡夫,哭聲越哀,“妾身結發事李,已有五載。昨夕猶舉案齊眉,今夕已隔幽冥,怎忍改誌?”
燕氏安慰許久,說了許多寡婦艱難度日的事情,常嫻哭泣許久,惶恐憂懼,也就答應了。
婚禮在三天後,行禮畢,送新人進婚房。常嫻紅著臉說她二嫁,不願公婆見此醜態。王明覺得在清理中,讓燕氏閉緊門,二人去東莊暫住一宿。
夜晚,燕氏誠惶誠恐,右眼皮如蕩秋千,跳個不停。好不容易睡著,夢見兒子王遊披頭散發,滿臉血跡,哭著說,“娘親救我,我要被吃完了。”
燕氏驚醒,一臉淚痕,忙穿衣要回家看看兒子。
王明怒道:“你去啊,去壞他們好事,讓新婦知道我們家是怎樣的人。”
燕氏不敢再動,一夜無睡,挨到天明回家喚新人開門,許久沒有回應。王明感覺不對,踹門進家,隻見家中立著一條青色大蛇,眼如磨盤,化為青煙消失。而底下,是一具白骨,血肉已儘,僅存幾縷青絲,旁邊一半人粗的青蛇,眼睛發著青光。
燕氏哭絕在地,那是她的兒子王遊!
大雨不歇。
馬車冒雨趕路,路麵坑坑窪窪,馬車搖搖晃晃,她很不舒服。
辛慈問,“著急回去嗎?”
盧簡看著族長寄來的書信:“在餘杭耽擱太久,伯父擔心我。”
辛慈:“下大雨趕路,這不是讓他更擔心你?”
盧簡不回答,他說不出為什麼著急離開餘杭,他想到萬一崔白得了消息,帶走辛慈,他就不安。
許久,辛慈沉不住氣,按著肚子,“餓了。”
盧簡早有準備,拿出一張櫻桃畢羅,“慢點吃,這裡還有熱水。”
辛慈有心事,吃了一口就不吃。盧簡問,“怎麼不吃了?”
辛慈:“困了。”說完趴在皮墊上睡覺,也不看盧簡麵色。
盧簡甚是無奈,他低頭看書,卻因車上有個人,看書的時候莫名安心。
到曲春時正好天晴。
開元寺所求無不應,故香火旺盛。盧簡怕再遇到妖媚,借宿開元寺。恰好臨近中元節,開元寺廣設道場放焰口。人多,小販擠滿佛廟門口,販賣手串佛珠。
辛慈喜歡熱鬨,撇了盧簡來門口瞎逛,聽見小販喋喋不休罵著,汙言穢語,不忍細聽。
他揪著一碧衣丫鬟:“不長眼的賤婢,這是檀木手串,要五兩銀子,你說怎麼賠?你又瞎又醜,去青樓也是給人倒尿壺的。大爺我善良,讓我睡個十天八天,這事就算了。”
碧衣不說話,盯著他腦門發呆。辛慈跑回寺廟,伸手,“給我十兩。”
盧簡正聽主持說法,聞言轉頭看辛慈,“你要乾嘛?”
辛慈:“買東西。”
盧簡掏出二十兩:“彆買大東西,我們的東西很多,帶不走。”
辛慈點頭,轉身找小販。小販還在罵,碧衣不說話,他氣得要撕掉她衣服,辛慈扔給他五兩,他才不說話。
碧衣不道謝,看了辛慈兩眼便走。
盧簡見辛慈許久不回,無心聽法,撇下主持往門口走。
主持搖頭道:“癡兒不悟,欲為枯骨耳。”
盧簡:“你去哪裡了?”
辛慈舉著兩串茉莉花手串:“去買這個。”有牡丹、杜鵑花、茶花、通草花等做的手串,她偏偏挑了最不起眼茉莉花手串。
夜晚,二人借宿在寺廟。念經聲慈悲,辛慈聽得頭腦昏昏,如沉深淵。突然有四五童子童女,圓滾可愛,如年畫上的小二,穿著紅衣綠褲,拉著辛慈手,笑道,“阿姊這麼高了,我們怎麼沒有長大呢?”
辛慈:“你們是誰?為什麼叫我阿姊?”
一人拉著辛慈手:“是我們啊,我們是阿姊抱回來的。”幾個人把辛慈帶到一偏僻的地方,“我們有東西送給阿姊,”他們指著一處泥地,“阿姊挖開這裡,日光鱗可治百病。”
泥地下透著幾縷黃光,辛慈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到鐵鍬,小人們歡呼雀躍,她掘地三尺,手心飛入三篇黃鱗,正要和小人分享,一聲洪亮的聲音傳來,“你在這乾什麼?”
辛慈驚醒,她在一處廢墟上,小人不見了,手心有冰涼的東西。
辛慈:“出來透氣,房間太悶了。”
盧簡:“你透氣帶著鐵鍬?”
辛慈:“活動筋骨,”她舞鏟,瞥見地下安著幾個泥娃娃,綠衣紅褲,笑容憨態可掬,用紅線綁著。她蹲下,摸著泥塑娃娃,“你們是誰呢?”
泥娃娃笑容消失了,二十年前,拂雲老人帶她來開元寺,應和主持交好,拂雲老人終日和主持說法論道。辛慈無聊得很,集市買來泥娃娃,放在佛像麵前,把它們當做弟弟妹妹,和他們說話作伴。人形物品最易通靈,加上放在佛寺,久了泥娃娃得了靈氣,修成人身。
可惜辛慈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