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簡騎馬，匆忙往家裡趕，仆人黃古緊隨其後，連日趕路，風餐露宿，一肚子怨言不敢發作。著急趕路，也不敢看有無客店，走了五裡地，也不見客店。盧簡長歎，怕要耽擱好幾日才能到家，小喬說已經打聽到辛慈的行蹤，他想早點回去，聽聽消息真假。

萬一，她沒有死呢？

然而天色昏黃，不見人煙，時有豺狼呼嘯，盧簡正發愁，見一低矮茅屋臨水而建，牆有半人高，柳條垂地，杏花盎然。

盧簡叩門，有白發老翁拄著拐杖應門，盧簡說明來意，遞上一兩銀子，再三強調借住一晚，明早則行。

老翁笑道：“山野鄉民，房屋簡陋，公子不嫌棄便隨老漢來。”他把銀子還給盧簡，“老漢雖是村夫，也知禮，誰人頂著房屋走呢？容老漢稟報女主人。”

盧簡等了一會，老翁把盧簡帶到一矮屋，房內甚是簡潔，盧簡放好東西，再三致謝。

老翁：“公子遠行累了，老漢備好飯菜為公子洗塵，公子自便。”說完往院子走。

盧簡見旁邊又有一房屋，和他隔著一層籬笆，正張望之際，聽見有人說，“那女人殺了鬼王，你們也是捋虎須，還敢請她來喝酒。”聲音尖細，似一少婦。

傳來嗤笑的聲音，一清冷的聲音答，“你們通靈千年，還怕我？”

少婦亦笑：“就不該背後嚼人舌根，這不被人抓了現著。”

女子：“今晚能喝到董夫人釀的酒嗎？”

少婦：“你來了，她豈有不來之理？要不是你，今晚我們還沒有下酒菜嘞。”

女子笑聲爽朗：“你們也知借花獻佛之理，既然如此，做東的該是我。”

少婦：“真不該誇你。罷，快請公子來，今夕歡會，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盧簡聽女子的聲音有三分熟悉，迫不及待要見她。他快步走到院子中，隻見月色皎皎，花影重重，然而竹影繁密，透著一股陰森。

少婦見盧簡來，斂容行禮，“妾為陳氏，先夫見背，陋居村舍。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望公子賞薄麵，居首席，為妾等人賦詩。”

盧簡見陳夫人花容月貌，想拒絕也不能，正要見另一女子，可惜案幾無燭，看不清此人麵目，隻覺得身段熟悉，說不出名字。

陳夫人擺好飯菜，舉杯勸酒，對盧簡說，“今夕歡會，請公子吟詩一首。”

盧簡出口成章，陳夫人連連讚賞。

陳夫人親捧美酒，送到盧簡麵前。酒香濃鬱，隻是酒色發黃，似是汙泥的顏色。

盧簡聞著味道不對，然而主人殷勤好客，不忍拒絕。正要一飲而儘，看對席女子，肩膀立著一拳頭大的骷髏，她剝好瓜子，骷髏張開嘴巴，吃得津津有味。雖不見笑容，可那神態，分明是滿心歡喜。

骷髏轉頭對盧簡笑，嘴巴鼻子眼睛皆有笑意，隻是枯骨露笑，甚是可怕。盧簡嚇得灑了酒杯，許久不能說話。

陳夫人皺眉：“小皎怎麼帶他來？嚇壞公子了。”

辛慈托腮：“他埋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沒熱鬨看，我埋了他，他聞著人味也會爬到這裡，我能怎麼辦？”

陳夫人再三道歉，盧簡知他們非人，拔腿就要跑。

陳夫人：“不瞞公子，妾等人皆為狐，慕公子清雅，欲結識公子，絕無惡意。而且此處五裡內皆為墳墓，多有食人鬼怪，公子走去哪裡也沒有這裡安全。”

見他們沒有惡意，天色又晚，盧簡沒有選擇，借口說身體不適，回屋休息。

眾人不悅，礙於辛慈，敢怒不敢言。

盧簡鎖緊房門，和衣假寐，輾轉反側間，窗外傳來清冷的聲音，問他，“還不走？想被吃了腦子嗎？”

盧簡要去牽馬，她笑道，“看來人命沒有馬值錢。”他驚醒，要叫醒黃穀，他碰到了茶杯，左右有急促的腳步聲，各執兵器，前來索命。

女子推門而入，拉著他走到杏花樹下，地上畫著奇怪的符號，他們不敢走進，遠遠站在一旁，眼神憤恨。

“小皎，我們有什麼仇怨？要屢次壞我好事？”

辛慈笑道：“你們的好鄰居求我救他，說你們吃多少人都好，他不敢管。可這人是他子孫，他不能不管。”

眾妖媚咬牙切齒，眼裡射出綠光，發誓天明後扒了他墳。

借著綠光，盧簡看清她臉，屏住呼吸問，“你是辛慈嗎？”

她搖頭：“我不記得了。你的膽子太大了，這四周都是墳包，你也敢投宿。陳夫人是千年狸貓，老翁是千年甲魚，這兩個專一吸人腦髓，無論活人死人。”

“你為什麼救我？”

“老盧求我，說是你祖先，聽妖怪要害你，於心不忍，救我幫忙。”

盧簡皺眉：“盧氏先人都葬在範陽，不可能流落在此。是不是你……”他想問，是不是她想救她，隻不過找個借口。

“你太公不讓，說他為一女子，思念成疾，英年早逝，丟盧氏臉麵，於是在此草草下葬。”辛慈轉述老盧的話，盧簡沉默許久。盧家有個先人情根深種，娶一煙花女子為妾，發誓不再娶妻。族長懷恨，設計毒害女子，他不久後也死了。此事甚是隱晦，若非知情人……

“謝謝你救我，”他想起什麼，腳步飛快，要踏出陣地，辛慈拉住他，“太晚了，他腦子早乾了。”

盧簡長歎：“你沒有辦法救他嗎？”

“救你很吃力的，”她按著頭，“要想起這些符號，頭痛得很。”

“辛慈……”

“彆說了，”她瞪著雙眼，聽到這個名字，她頭更加痛了，“天亮後才能離開。”她跑出陣地，往清幽的地方飛奔。

雄雞報銷，天光四溢，盧簡才敢離開，找到黃穀的時候，他成了人乾，風一吹如齏粉。他癱坐許久，聽見馬嘶鳴，騎馬飛奔。剛走到大道，路中間橫著骷髏頭，正是昨晚對他笑的。他下馬，跪在地上，“祖宗有靈，若是願回鄉，請上馬鞍。”

骷髏飛奔上馬，盧簡取出包裹，包了骷髏，一路往南走。

而此時，辛慈已消失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