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辛慈看書房還有燭火,一推開門,果然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辛慈:“又在這睡。”
戴望趴在書桌上,臉沾著墨水。頭下的黃紙描紅畫黑,密密麻麻的筆記。
辛慈拿起黃紙看,是一張狀紙,張一告李大竊取文稿,燕王大為讚賞的詩是他寫的。張一找李大理論時,被李大剝去褲子,當街打二十板,奪了盤纏,命長安所有的客棧不能收留張一,否則砸了客棧。張一氣性大,被羞辱後大病一場,又無住所和盤纏,奄奄一息,一個書生淪落到乞討為生。他到處找官吏審理此案,各級官吏忌憚李大聲勢,不敢受理。
辛慈歎氣,找了件衣服給他披上,“隻有你有時間管這種閒事。”
戴望夢中也在審理案子:“喚李大來。”
辛慈:“小戴,彆動燕王的人。燕王最近喜歡他,常當眾人的麵剝他衣裳再打他,看他白霜般的肌膚變得紅腫潰爛。你不要捋虎須。”
戴望還在判案:“李大囂張跋扈,仗勢欺人,先打二十板子。”
辛慈:“嫌命長就分我點。”
戴望驚醒:“你怎麼回來了?”
辛慈:“趁你沒死前,回來看看你。”
戴望捏緊黃紙:“此案我管定了!李大做事太絕,我要還張一公道。”
辛慈轉身:“彆後悔。”
第二天。
他早早就在門口等候,早秋微寒,他穿著單薄的衣服,凍得鼻子通紅,伸長脖子看他等的人有沒有來。
每次聽到腳步聲,他都滿心歡喜,然後一次次失望。
辛慈扒開一點縫隙,在微弱的光芒中看他一點一點絕望,那雙眼睛裡的光已經快要消失。
崔白雖然豔麗驚人,蘭芬靈濯,可心神不寧,喜歡這樣的人,注定要受傷害。
“慈慈起來,豆漿熱好了,趁熱吃。”
聽見崔白聲音,他驀然抬頭,嘴角不禁上揚,可崔白跟見陌路人一樣,不投來半眼。
辛慈:“我沒有胃口。”
崔白:“我喂你。”說罷他含了一口豆漿,推開辛慈房門。
“滾出去!”辛慈把他踹飛,崔白揉揉腰,吐出豆漿,笑著說,“這麼有力氣,有胃口吃飯了吧。”
他永遠不可能這樣對他,聶以燦雙眼通紅,雙手緊握,“崔白負我。你如此心狠,彆後悔!”說罷他轉身離開。
崔白一眼都沒看以燦:“慈慈陪我看花。”
辛慈:“我給你摘一朵墳前的花。”
崔白當然沒有去,辛慈右眼皮跳,這事自然和沈複有關。
聽說沈複在東市,她走出家門,一排的百姓朝她磕頭,對她燒香,大喊救苦救難菩薩,她才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妖女,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爹來不認,娘來不疼,一夜之間成為百姓心中的大善人。
這事嚴重了。
辛慈高坐堂上,拍著驚堂木,“跪下!”
沈複一臉不解,不肯跪下。
辛慈甩下一根朱簽:“眼裡沒有樓主,滾出懸命樓!”
沈複跪下,眼神茫然。
辛慈:“說說你做的好事。”
沈複:“在下這幾天都在外麵,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辛慈大拍驚堂木,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狗東西,還嘴硬!你在外頭修橋補路,施棺散藥,救人之急,濟人之苦,敗壞我懸命樓名聲,該當何罪?”
沈複茫然:“正是因為在下是懸命樓人,才做善事。眼下雖然還不太平,可分久必合,十年內當有英雄統一天下。若懸命樓還做這樣的殺人勾當,豈不是自尋死路?”
辛慈:“我經營懸命樓十年,收留各方亡命……英雄好漢,來者不問出身資曆,任由他們殘殺,才讓懸命樓在江湖中站穩腳跟。你一個外來客,借懸命樓名聲,做出這樣的醃臢事,壞我心血,我……”辛慈把一桶的竹簽都甩在地上,“劈為兩半,五馬分屍,拿去喂狗!”
崔白勸道:“慈慈彆生氣,氣壞身子,怎麼見到沈複咽氣?鐵三,還不動手?”
戴望道:“且慢,沈複說得也對,你們不能一直在陰溝裡,總要見太陽。”
辛慈臉色鐵青:“我這個長在陰溝裡的人,幫你擋下三次暗殺,還不能見到太陽是吧。”她拂袖而去,“日後你自己曬太陽!”
崔白瞪著沈複:“看你做的好事,你沒來之前我們從不吵架,你個害人精!”
沈複站了許久,思來想去,瘋的是他們。
夜晚。
辛慈房門前掛著一盞燈籠,燭光昏黃,隱隱透著紅。門口並無衛士,可透出的肅殺比深秋還要嚇人。
沈複觀望許久,下定決心找辛慈說個明白,正要敲門時,隻聽見房裡傳來一陣虎嘯,沈複忙開門,隻見辛慈倒在地上,衣裳下,是駭人的血跡。
沈複第一反應是渡氣,覺察到紅唇尚有溫度,後麵,沈複臉被打腫,辛慈指著他鼻子罵,“占老娘的便宜,老娘要你生不如死!”她抓住沈複袖子,狠狠咬了一口。
重傷的辛慈,咬人不疼,沈複任由她咬,“樓主沒事吧,在下怎麼聽見虎嘯?”
“我在練獅子吼。”
“樓主身上的血?”
“我煮毛血旺,灑了出來。”
她想到什麼,抓著沈複,眼睛瞪大,“去找小戴,快!”
戴望正在看狀紙,見辛慈一身血跡,不解道,“晚上殺人,不怕撞見鬼嗎?”
辛慈一臉高興:“你十八歲生日……”
戴望糾正:“二十歲。”
辛慈:“二十歲生日,我還沒送你禮物,來人。”四個小廝抬著精鋼打造的鐵籠,將戴望關了個暗無天日。
戴望:“為什麼?”
辛慈:“為了你好,明日放你出來。”辛慈把被子塞進去,“好好睡,明天就可以見到太陽。”
辛慈命數十高手護衛,一隻蒼蠅進來也要殺掉。
可等到第二天,鐵籠被人掰斷,不見戴望身影。眾多高手趴在地上吐血,他們被人一拳打趴,肋骨齊齊斷裂。
辛慈仰天長歎:“這可是西域精鋼啊,我的錢!”
崔白安慰:“不要傷心,我開的勾欄來了好多美人,我給你賺回來。”
沈複替他們接好肋骨,皺眉:“樓主無情,此刻人命關天……”
辛慈:“你好心,你善良,廢物同情廢物啊。”她看著趴在地上的護衛,“打不過也不說,害得我家小戴不知道是生是死。告訴你們,如果小戴少了一根頭發,你們數著九根手指過日子吧!”
隻見一個九尺大漢奪門而來,腮邊長著刺人的黑粗短須,他解開下裳,手持鋼錘,一手握其勢,放在冰冷磨台上,聽見風聲呼嘯,鋼鐵相撞的聲響,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某已練成神功,身若金剛,渾身似鐵,刀槍不入,樓主掂量有多少斤兩能和某做對。“
崔白捂住她的眼睛,聲音顫抖,“慈慈彆看,你想嫁人的話。”崔白睜著眼看大漢,“妖人,穿好衣服再說話!”
辛慈不解:“那東西沒有被他砸爛嗎?”
富大又想撩起衣服,崔白忙喝住,“大膽,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要賣身去妓院!”
富大:“樓主,戴大人在某家喝茶。”
辛慈:“好的,讓他早點回來。”
富大:“某家有百年茶葉,戴大人有的是……”他肉身作刃,擋下辛慈劈來的一劍。太阿劍發出錚鳴,富大神色自若,毫不畏懼,衣裳下,沒有一點血。
“果然是神功。”辛慈收劍,手被他肌肉震得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