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臉色雪白,氣息奄奄,忽作江南語調,哭泣著說,“妾願以身代崔郎死,求樓主手下留情。”
辛慈順勢下坡,放開手,“你想開了?”
崔白以手掩麵,“妾是愛崔郎的,這條命就給崔郎吧。隻求樓主護崔郎,讓他善終。”
辛慈:“我沒你那麼喜歡他。”
崔白:“崔郎若不是喜歡樓主,以他謹慎的為人,怎會說這些話?妾回幽冥後,因禍人,當有剝皮之苦,無法回陽世,求樓主照顧崔郎。不然妾受完刑,即念著樓主,附身沈複,令沈複不複清白身!”
辛慈:“好啊,我幫的個個都是白眼狼,都想著咬我一口,我真是大善人!”
崔白:“樓主有仙骨,勿自毀,他日若能在地窮宮相見,妾求在樓主左右。”言罷,崔白昏迷不醒,辛慈和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怎麼計較?
“家主,謝三公子請家主去蘭苑賞花,家主去嗎?”花箋上的小楷異常工整,異常清瘦,看得出落筆的人謹慎又慌張,很怕被拒絕。
這家人和玉蘭花過不去了。
辛慈捏著花箋,笑了笑,小荷很喜歡看她笑。她很少笑,可這次見她笑,她很害怕,那是惡鬼才有的笑容。
“天朗氣清,不去看花看什麼?告訴他,我未時就去。”
蘭苑,千萬株的玉蘭花盛放,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玉蘭花翩翩落下,辛慈伸出手,讓玉蘭花落在她手心。他們說,阿娘在玉蘭樹下等了好久好久,沒有等到他接她們回家。
辛慈穿著天青曲裾,腰間佩和田玉,挽著飛仙髻,站在玉蘭樹下,飄飄若仙。
謝湜呆了一會,竟然忘記他要乾什麼。玉蘭花砸在他頭,他驚醒,匆忙跑去,臉紅透,連連作揖,“沒想到姑娘會早到,仆疏忽了,實在抱歉。”
他身上有澡豆的香味,臉麵脖頸異常潔白,嘴唇還抹了唇膏,想起初見他的樸素……他很重視這次相見。
辛慈:“是某無聊,想早點賞花。”
謝湜偷偷看辛慈一眼,又匆忙彆開頭,“姑娘喜歡玉蘭花啊。”
辛慈想了想:“我娘很喜歡。”
謝湜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姑娘在此稍等,仆去去就回。”
等了一會,見謝湜抱著一大捆玉蘭花,手有被樹枝刮傷的傷痕,額頭都是汗水,“令堂喜歡的話,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辛慈想笑,這點手段一脈相承,不愧是父子,“她去世了。”
謝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看得到,用你心意,我把最美的玉蘭送給她。”辛慈拍飛玉蘭花,拔劍朝空中飛舞,落下一場花雨,滿地狼藉。
可謝湜感覺,她極力控製,讓劍不落在他身上。
“某有急事,告辭。”辛慈收劍,大踏步離開。劍還在顫抖,她不隻對玉蘭花動殺機,還有……他運氣好,她今天不想殺人。
鴻運賭坊。
“我說老兄,這可是祖宅,你想清楚了。”
謝蓬頭:“老夫想明白了,開大。”
“買定離手,開小!”
謝蓬頭苦笑。
“你若是敢拿祖宅去賭,便於你斷絕父子關係!”
莊家搖骰子,眼睛盯著下注的人,看見一直爬滿泥濘的手伸來,一股難以難說的味道刺入鼻中,他忍不住吐一口唾沫,“老兄,你幾天沒洗澡了,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嘔,你洗個澡興許財運好些。”
“這身泥就是老夫的鎧甲,賭桌上隻看賭注,不問來人。”
莊家覺得他說得有理:“你的盤纏祖宅都輸給我了,你拿什麼賭?”
謝蓬頭甩出田契:“老夫還有祖田,這把買大。”
莊家看一眼田契,忍不住笑了,“良田五頃,真是大手筆,開,小!”
謝蓬頭愣了愣,繼而大笑,“好,果然留不住!”他放聲大笑,揚長而去。
“你是賭鬼,妾認命,隻要你不把祖田賭了,那是我們的後路。如果你動了祖田,我們就此和離。你早就死了,跟莊柔一起!”
“莊家,今日賺大了,從沒見這麼蠢的人,把那麼多錢壓在一局上。”
“他不蠢,他隻是癡。”
“也是,輸得傾家蕩產,不吵不鬨,跟我們討了一壺酒就走了。”
莊家笑了,看契約上寫著“謝”字,心中生疑惑,想起二府主的囑托,讓人把田契帶給二府主。
鴻運賭坊二樓是吃飯的地方,贏了錢的視龍肝鳳髓為青菜蘿卜,輸了錢的視一碗劣茶為仙飲。
張三今日心情好,跟著莊家贏了一百兩,這錢來得太容易,點菜也不手軟,果品菜蔬擺滿一桌才罷休,見他的財主謝蓬頭在角落喝悶酒,沒錢點一個菜,他樂得比點花魁唱歌還痛快。
張三拿著一盤炒得苦爛的青菜,混合剩飯,倒在謝蓬頭麵前,“老頭,爺謝謝你給爺送錢,爺是不忘本的人,這飯夠你吃一天了。”
謝蓬頭不看他,手做筷子,抓起就吃。
張三哈哈大笑:“老頭,這飯可比官家飯好吃?”周圍都發出哄笑聲,張三繼續說,“各位不知,這老頭是官宦子弟,因癡迷賭博,官也沒了,人被族長趕出來,聽說老婆也氣得帶孩子回娘家了,都這樣了,他還帶祖田來賭呢,輸得一塌糊塗。”
謝蓬頭幾天沒吃飯,沒注意聽張三說了什麼,看眾人大笑,他也笑了幾聲。
張三逗他:“他真是一個賭鬼,我這樣說他他還笑。”
有好事的說:“你可有辦法讓他清醒?我給你十兩。”
張三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兩,他出身陳郡謝氏,陪眾位玩耍不值這個錢?”
“既然是陳郡謝氏,值這個錢,爺給。”好事者扔給張三一包銀子。
張三跟人討了一把切肉刀,拿著一個碗,走到謝蓬頭跟前,“老頭,爺女兒生病,大夫說要男子新鮮血做藥引,你要是幫爺,爺給你十兩銀子做賭本……”
話音未落,謝蓬頭奪過切肉刀,在手腕劃開一個大洞,麵無懼色,右手徐徐拿過碗,接滿一碗血。
眾人還未回過神,謝蓬頭搶了李四喝茶的碗,一連接了兩碗血,臉稍顯蒼白,並無異色。
張三怕鬨出人命,畢竟是世家子弟,正要遁走之際,徐徐伸來一隻血手,“二十兩,”謝蓬頭漫不經心地說。
“我給,我給。”張三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銀,一溜煙跑了。
謝蓬頭得了錢,又跑去一樓下注,很快輸個精光,他並不懊惱,神色平靜,隻是手太痛,坐在地上喘氣。
眾人見他臉色雪白,怕鬨出人命,不敢上前問話,遠遠躲著他。
或許是活不了了,謝蓬頭才能看見莊柔抱著孩子,笑語盈盈,站在玉蘭樹下等他接她出城……
“我不是人!”謝蓬頭猛甩自己巴掌,直到臉上都是血。
莊家聽見一樓的吵鬨聲,忙出來看看情況,正遇見小廝回來,“東家,二府主說把田契祖宅都還他,好生招待他,他忙完就過來。”
莊家皺眉,命人找謝蓬頭,小廝匆忙來報,“東家,不好了,謝蓬頭還想賭,有好事的說他要活人血一碗入藥,若有人能給,他出銀十兩……”
莊家提起小廝衣領,額頭青筋暴起,“然後呢,你說!”
小廝嚇得要失禁:“謝蓬頭找了切肉刀,在手上剪了一個洞,接了兩碗血……”
“把好事的抓回來償命,得罪了二當家的人還想跑!”
“不用麻煩,我已經殺了他。”崔白頭戴白玉冠,穿著窄袖騎裝,風流倜儻,世所未有,一出現就引起陣陣驚歎。他扶起謝蓬頭,他滿臉泥垢,一身跳蚤,可看他五官,他就能確定這是慈慈的生父,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擁有這樣好看的眼睛。他隻手遮天的慈慈,生父是一個賭鬼,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
“帶他回去,我親自給他上藥。”這事崔白並不讓人告訴辛慈,他還要為他的慈慈做更多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