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在乾什麼?”辛慈找了好久,在停屍房裡找到沈複。
沈複擰乾毛巾,把辛慈從百丈崖撈起的同門屍體擦拭乾淨,低聲說:“我送師弟最後一程,讓他們乾乾淨淨離開。”
屍體放了有幾天了,掩緊口鼻也能聞見惡臭,何況俎蟲從人的身上不斷跳出,而沈複神色悲戚,絲毫不介意這駭人景象。
辛慈:“師兄眼睛不好,要擦到幾時?我們還沒有練劍”
沈複皺眉:“再怎麼忙也要送他們一程,他們為了救我們,才死在山崖下。”
辛慈不答,想你這麼善良也補救不了你師父犯下的罪孽。
沈複:“我給他們念幾遍超度經,這裡煞氣重,你女兒身,回避一下。“
辛慈退出,耳朵豎起要聽他念了幾遍。他聲音如碎玉,真有度人上西天的慈悲。
他念了一百零八遍,是清玄宗超度亡靈時的做法。
辛慈尚在思考,小荷一身血跡,辛慈忙引她去一個僻靜地方。
小荷擦拭劍血:“家主,那夥人都殺了,除了一個叫得最大聲的,看他們耍劍,是申旭那派的。”
辛慈戴上人皮麵具,變做一個臉色發黃的病人:“把人帶過來。”
小荷押著一個滿身血跡,一臉惶恐的男子,不等人說,他跪在地下,不住磕頭:“姑奶奶,老祖宗,繞了小人張三吧,小的是奉宗主之命,要找到沈複屍首。那日小的去喂馬,看到路上有血跡,小的懷疑姑奶奶救了,才潛入您宅邸,小的不敢有其他心思,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小的,便是小的的再生父母!”
辛慈笑道:“好一張嘴,帶你去見我們樓主,看他如何發落。”辛慈出手,隻見一道光,落在張三頭上,張三口吐鮮血,不再叫喚。
他剛念完超度經,心不得平靜,還莫名其妙流淚,他坐在亭子裡,默念《拂雲經》第三章,平靜思緒。
他體內起了一冷一熱兩股水流,水火不相容,蒸得五臟六腑燥熱。
聽見辛慈的腳步聲,他閉目養神,聽見辛慈說:“師兄,他殺了我們不少門人,今日讓師兄給門人一個公道。”
骨頭落地的聲音很清脆,沈複側過頭,心又在顫抖。
辛慈交給沈複一把劍,在張三後背拍了一下,張三睜開眼睛,看見是沈複,想起她剛才說帶她見樓主,便想沈複已入其他門派,也不敢叫他宗主,睜著眼大喊:“不關我的事,是宗主申旭讓小的殺人的,不然借小的一百個狗膽,小的也不敢來。”
辛慈怕事情敗露,擊昏張三:“師兄,仇人在這裡,你還猶豫什麼?你虛偽至極!你應和他們一樣,都去死!”
一句話挑起沈複的怒火,他提劍超張三當胸一劃,怒火攻心,吐出一口黑血,沒了意識。
沈複倒在辛慈眼前,辛慈沒去扶,她看了張三傷勢,沈複劍法大有長進,隻劃破張三的衣裳,連皮都沒有擦破。她憤憤而起,提起劍,劃破沈複臂腕,讓小荷帶沈複下去。
她手拍張三臉,張三睜開眼睛,見辛慈是出氣的,流下眼淚:“老祖宗,小人不會忘記您老救命之恩,做牛做馬……”
辛慈提起他:“聽著,沈複已入我們懸命樓,現在是九樓主。你那群狗是沈複讓我殺的。如果清玄宗還要他的命,儘管來懸命樓取,隨時恭候。本來要把你這群狗都殺了,隻顯得懸命樓不容人。今天放你回去,你告訴申旭,沈複與清玄宗不共戴天,早晚有一天殺上還道山,殺了申旭,奪回宗主之位!”
辛慈鬆開手,張三顧不得脖子青腫,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爬也似離開。
話說兩頭,辛慈扒掉麵具,端碗參湯,走到沈複房裡,灌他喝下:“師兄好些了沒?”
沈複睜開眼睛,茫然道:“他死了嗎?”
辛慈搖頭:“師兄劍偏三分,他逃了。”
沈複雙拳緊握:“我沒用,對不起師父師弟!”
參湯灑在地上,熱氣彌漫,顯得辛慈的臉發青:“你一句對不起沒有參湯管用!外頭鬨饑荒,災民樹皮都要吃光了,有老婆的打算吃了老婆,有孩子的打算易子而食,師兄這樣不知好歹!”
隻見沈複低頭:“外頭都要人相食,師兄吃不下。師妹,我們做點好事,今日起施粥如何?”
辛慈又端起一碗參湯:“你乖乖喝藥吃飯,什麼都好說。”
辛慈出來後眉頭一直跳,沈複好像知道她在藥裡下毒,方才她進門時他神色平靜,見到她要喂他喝藥,才裝模作樣灑了參湯。
狗東西,浪費了她的參湯。
麵前放著一大盤當季水果,剛摘下,瓜果清香沁鼻,旁邊放了兩碗熬了兩個時辰的甜梨羹。辛慈剝好橘子,挑出白絲,剝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白絲,遞給沈複:“師兄吃點吧,秋姨剛摘的,新鮮著。”
小荷想幸好二當家不在這裡,他看見家主對沈複種種親密舉動,不得氣破肚皮,拿劍在沈複身上戳幾百個透明窟窿。
沈複:“師妹慢慢吃。”
辛慈放下橘子:“師兄,這兩天你沒吃什麼。我們是北梁人,南陳災荒,要出力也是南陳的貴族高官。這壽春縣有上萬災民,他們照常打獵聽曲觀舞,送的纏頭一日千金,他們不心疼自己的子民,我們北梁人心疼做甚?”
沈複:“人有南北之分,命無南北之分。百姓實在可憐。”
辛慈歎氣,投降一般說:“知道了,我去買米了,下午就在門口是粥,你看好嗎?那些糧商個個都得千刀萬剮,看我們買得多,米價漲了三倍。我說是賑災的,他們那又如何,他們隻要錢。真是可惡。”
沈複勸她:“人性向來如此,再說我們還在逃難,行事低調些。我這把劍值個錢,你拿去湊點。”
辛慈搖頭:“不行。劍是師父留下的,賣了我也不能賣了劍。師兄放心,我們在這裡有些產業,買點米還是有錢的。”
沈複一臉愧疚:“師妹,幸虧有你,師兄幫不上忙,很抱歉。”
辛慈把小米粥推到他身邊:“師兄喝了這碗粥,就幫我大忙。你兩天沒有好好吃飯,瘦了一圈”
沈複笑著,一飲而儘。
此後沈複每一夜都在房裡念往生咒,為橫死的災民祈福。
門口排起如龍的隊伍,災民臉色鐵青,肚子漲如皮球,手裡捏緊缺了幾個角的碗,排隊打粥。
“大善人啊,我們三天沒有吃飯了。”
“好人有好報,富貴榮華綿連不絕。”
沈複不言語,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施粥。
一雙手布滿汙泥,碗裡有些油水,李大高舉雙手:“行行好,我五天水米未進。”
吳二拿定鐵勺,豎眉睜眼:“你這廝太貪心,我見你排了四五次隊,那麼多人還沒吃飯,你不知羞恥。”
李大大怒:“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你們沒有良心,這粥半碗都是沙子,你們不讓我們吃飽還要吃壞我們肚子,你們才不知羞恥!”
吳二也怒了,高舉鐵勺:“說出這種話,賊乞丐,活該你一世乞討!”
李大正要掀翻米鍋,沈複按著他手:“兄台抱歉,我們昨晚買米洗米煮粥,忙了一晚,他太累言語才有些衝撞,實在抱歉。”沈複讓吳二多盛一碗粥給他,吳二忍著氣,想著沈複是家主的客人,不能得罪,不情願給他裝了一碗。
李大喝著粥罵著:“你們也是短命的,施粥也要摻沙子,要麼彆施粥,叫我吃得不痛快。”
吳二正要發作,一個身高八尺,威風凜凜,滿麵油垢的大漢,手拿短棒,推開李大:“吃飽了趕緊滾,好多人還沒吃。”
李大見是鐵三,退後幾步才說:“鐵三,不是我怕你,這麼多人排隊,不跟你一般見識。”慌忙逃走。
沈複在水榭等了半天,聽見辛慈和小荷商量明日殺牛殺鵝祭神,沈複心裡好不痛快,叫住辛慈:“師妹,你怎麼在粥裡摻沙子?”
辛慈道:“早知道師兄怪我,我就在粥裡放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