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慈叫醒沈複,聲音若拂花:“師兄彆睡了,今天日頭好,曬曬太陽。”
沈複低聲說:“麻煩師妹。”他傷了眼睛,看人七分朦朧,可看辛慈的時候,有七分的清醒,“師妹,我武功廢了,如果他們追來,你們各自逃命,不要管我。”
辛慈捧起一束荷花,她捧到沈複鼻前,“師兄聞到荷花的清香了嗎?”
沈複點頭:“清香淡雅,好花。”
辛慈把荷花捧到他麵前,笑著:“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我好看嗎?”她很少笑,這一笑,便像千株萬株的荷花綻放。
沈複低頭,微微紅著臉:“你不是說荷花嗎?”
辛慈努嘴:“難道我沒有荷花好看?”
沈複神情凝重:“跟我說說,申旭是怎麼把師父害死的。”
辛慈放下荷花,神情肅穆:“一年前,師父回山,師父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閉關一月,用一身心血寫了《拂雲經》。出關後,申旭聽到消息,假扮成傷了眼睛的挑夫,請師父醫治,師父仁心,給他敷草藥的時候,他從衣襟底下掣出明晃晃的尖刀,挑斷師父氣管……”辛慈眼淚堵住咽喉,說不下去,趴在桌上大哭。
沈複亦流著淚:“我必殺申旭……”
“姑娘,人都在這裡。”小荷喊著。
辛慈拉著沈複:“師弟們為了我們,自願斷後,都被申旭殺了,屍體拋下山崖。”
地上,是八具泡得發漲的屍體,屍體發臭,俎蟲從七竅源源不斷爬出,跳躍。
不知怎的,沈複眼睛發疼發酸,看不得這些人。
辛慈:“師兄,不要悲傷,殺了申旭,他們死也瞑目。”
沈複腦海閃過很多畫麵,隱約可見一群人站在山崖前練劍吐息……他額頭冒汗,眼睛不住流淚。
“我等日後仰仗師兄了。”
辛慈輕點他肩膀:“師兄,你太累了。”沈複應聲倒地。
小荷在一旁等著:“家主,方才小荷看他神色痛苦悲傷,小荷看他未必不記得。乾脆殺了他吧。”
辛慈讓人帶他走,囑咐小荷:“去熬藥,把那尾金色鯽魚燉了。”
小荷撓頭,越來越搞不懂家主在想什麼,真想問二當家。
火爐上,藥罐冒著熱氣,透出草藥的苦味。小荷拿著蒲扇,緊趕慢趕扇著,見辛慈來了,忙起身,“家主,小荷來就好,家主看了沈複一天,累壞了……”
辛慈掀開藥罐,倒入一包白色粉末:“不用關心我,我不是來幫忙的。”
小荷睜著眼睛:“這是?”
辛慈:“瞎子散,害人眼睛的。”
小荷:“怎麼要……”
辛慈無奈,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幾時:“少問我要做什麼,自己看,熬完趕緊送來。”笑話,沈複見那幾個人的屍體,神色露著不對勁來,再讓他看見什麼東西,豈不是壞她的勾當?
魚是剛殺的,新鮮得很,魚湯透著甜,辛慈吹散熱氣,喂沈複喝下,“師兄,魚剛釣上來的,對眼睛好,你多喝點。”
沈複:“你喝了嗎?”
辛慈:“我喝了。”
沈複:“你騙我,你身上沒有魚湯的味道。我沒有大礙,你照顧我很累,更要好好吃飯。”許是辛慈傷心,沈複聽她的呼吸又淺又短。
辛慈怔住,不知道他是懷疑還是故意,她端起另一個碗,麵朝沈複一口喝下,“師兄我喝啦,你要多吃點啊,我特意為你熬的。”
真好小荷端來藥,辛慈看他喝下,心頭的怒火才平息一些。
夜晚,小荷坐在池塘邊,望著看不見的假山出神。家主離家散心才幾天,可她隱約感覺,家主變了。
不遠處傳來一陣嘔吐聲,小荷屏住呼吸,手捏著暗器,她要看看哪個人渾身是膽,敢在家主的地盤嘔吐。
“家主,喝口水,”秋姨拍著辛慈後背,“沒事的。”
辛慈扶著假山,吐儘肚子裡全部的酸水,“狗東西敢陰我,明天他就知道了。”辛慈憤憤而去。
小荷不想出來,可聽到秋姨咿咿呀呀的哭聲,她實在忍不住:“秋姨怎麼哭了?”
秋姨哭的淒涼:“家主實在委屈,在家沒吃過好的,出外還要忍著惡心喝魚湯。”
小荷低頭:“家主有自己的打算。”
秋姨哽咽不止:“秋姨知道你本事大,多多照顧家主,家主太苦了。”
小荷不明白一個家財萬貫,把南海夜明珠當鎮紙,三五美人夜晚想她到垂淚的人,苦在哪裡?
第二天。
辛慈推開門,抖動手腕,潔白清香的茉莉花手串搖晃著:“師兄,秋姨做了茉莉花手串給我,好看嗎?”
沈複低頭:“師兄眼睛壞了,不過聞到茉莉花香……”
辛慈跑到沈複麵前,眼淚流下,哽咽著:“怎麼會這樣?毒明明解了啊。”
“就算師兄瞎了,也會報仇的。”沈複神色堅定,“這條命舍出去,也要對得起師父。”
辛慈:“師兄當初不肯練《拂雲經》,說這本經書害人無數,讓我收好等有一天燒掉。現在也隻有《拂雲經》能幫我們報仇,師兄,我資質遠不如你,你必須練《拂雲經》。”
沈複:“好,隻是要麻煩師妹念給我聽。”
辛慈:“那麼見外乾嘛,日後還要師兄照顧我。”
辛慈翻開《拂雲經》,為首便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
這幾天,辛慈在他耳邊反複念著《拂雲經》,沈複記了七七八八,體內起一股清流,流經之處,暢快得很,體內的負重感漸漸減輕。
同樣,這幾天小荷見不到辛慈,鬱悶得很,倚靠在水榭邊發呆,看見沈複拿著拐杖敲地,沿著小路一直走。小荷起了疑惑,他探路還是打算逃跑?他察覺到什麼的話,她當場殺了他。
小荷按著劍,問他:“公子這是……”隻看見一塊堵路的石頭被沈複放到一旁,他在清理小路礙人的沙石。
“昨日師妹走過這裡,被石頭絆了一跤,我今日得閒清理下。”他蹲下,摸出花鏟,給茉莉花鬆土,清走腐葉。
他眼睛瞎了,小荷不好意思讓他乾活:“公子休息,小荷來。”
沈複微笑:“小事何足道哉?日光炙人,姑娘一旁乘涼,在下馬上弄好。”
小荷道:“這不行,姑娘知道會生氣的。”
“我們不告訴師妹。”
小荷:“就算不說,姑娘……”
“秋姨在殺魚,你去幫忙。”辛慈臉色發白,打斷小荷說廢話,看沈複的時候勉強笑了一下,“師兄在這裡啊,我找了好久。”
沈複見辛慈來了,拾起花鏟,從衣襟裡拿出一串花串,遠比秋姨做的更好更精致。他的手有幾道血痕,是做花串時刮到的,“師妹看看,師兄看不見,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辛慈看都沒看,捏碎花串,冷冷道:“師兄誌向是打理花草做女紅,若是如此,師兄在此安心修養,待我練成神功殺了申旭。”
沈複急忙道歉:“我見師妹喜歡,隨便做的,你不要生氣。”
“那現在可以練功了。”辛慈攤開《拂雲經》,從頭到尾念了一遍。
沈複聽有所得,體內那股真氣越發強盛,衝破百骸阻隔,衝入腦門,氣不得不發,沈複揮劍,斬斷二十步遠的一人圍抱的樹。這一劍費了沈複所有力氣,他往後便倒。
第一層已經練成,心目半開,沈複足以應付日常活動。辛慈暗喜,日後不用喂他喝藥喝水,近看他那張惡心的臉了。
辛慈喚小荷:“之前我不讓你殺清玄宗的人是因為時機未到,現在時機到了。他們敢把手伸到這裡,我就敢剁。你留個活口,誰求饒最大聲就留誰的命,明早我要聽到消息。”
小荷笑道:“就等家主這句話。”
隻見笑容天真爛漫的灼灼少女,提著一把利劍,一日之間,殺了七八名沈複同門,正式拉開江湖血雨的第一場戲。